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给莫言的颁奖词说莫言“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莫言的作品之所以得奖,重要的特质之一在于独创性。作家能将西方各国的文学经验和本土文化相联系,并且加以融合,为中国文学作出突出贡献。莫言的艺术世界,无疑是经验世界和神话传奇世界水乳交融的内在统一。作家作品中所描述的事,大多在人们日常生活的经验范围之外,对乡土社会人生世相从整体到细节描述相当逼真,同时又带来了作品内容的扎实。然而他的作品整体上却给人神话传奇甚至怪诞的效果。一方面,是由于其作品中的民间好汉,颇似中国古代“神话的历史化和历史的传奇化”[1]的人物规范,战争杀戮却不给人以恐怖的英雄崇拜主义,以及穿插在小说故事情节的妖狐鬼怪等民间信仰;另一方面,是因为农耕民族认为万物有灵,相信因果报应,福祸相依,这些都是作品中带有神话的奇异世界赖以构成的基础。
纵观莫言的作品,从《民间音乐》、《透明的红萝卜》到《红高粱家族》,从《食草家族》、《酒国》到《丰乳肥臀》、《檀香刑》再到《四十一炮》、《蛙》,从短篇到长篇,始终蕴含着一种民间文化的独特韵味,作品渗透着或隐或显或深或浅的民间故事的创作模型。莫言也从不掩饰故乡民间文化对他的深远影响。在最近的一次访谈录中,莫言自称“父老乡亲口述的原始、宝贵的素材成就了早期的小说”。这些父老乡亲们,“他们虽然有的不识字,我从他们那里学到的都是用耳朵听来的,是一种用耳朵的阅读,这对我的创作影响非常大,民间故事,应该是我小说里的重要元素。”而莫言小说中所穿插的民间故事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民间英雄传奇,一类是涉及人事鬼怪的神话。
自由野性的草根英雄。山东文学史上,《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充分满足了人们对于民间英雄的渴望,水泊梁山也成了中国文化地理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新中国成立以后,“十七年”时期,《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等红色经典小说中英雄们的生活往往和共和国理想相结合,大多走上了革命的道路。20世纪60年代,文学作品塑造的英雄纷纷演变成为党和国家事业献身的高大全的人民英雄形象。到了莫言的小说,英雄形象出现了重大改变,“民间英雄不再高大无比,也没有很高的阶级觉悟,他们被还原为平民英雄的原生形态。”[2]莫言脱去英雄们身上的政治意识形态外衣,凸显出人性的真实。莫言的这种转变与作家在故乡听到的民间故事中所传诵的英雄主义有关。“在民间口述的历史中,没有阶级观念,也没有阶级斗争,但充满了英雄崇拜和命运感,只有那些非凡意志和非凡体力的人才能进入民间口述历史并被不断地传诵,而且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不断地加工和提高。在他们的历史传奇故事里,甚至没有明确的是非观念,一个人,哪怕是技艺高超的盗贼、胆大包天的土匪、容貌绝伦的娼妓,都可以进入他们的故事,而讲述者在讲述这些坏人的故事时,总是使用着赞赏的语气,脸上总是洋溢着心驰神往的表情。”[3]莫言在继承民间故事中所传诵的英雄主义传统的基础上,又创作出个人风格的自由野性的草根英雄形象。
《红高粱家族》中的余占鳌、《丰乳肥臀》中的司马库、《檀香刑》中的孙丙,这些人身上都带有明显的英雄侠客传奇色彩和江湖义气。《红高粱家族》以抗日战争为背景,主要叙述了主人公余占鳌的传奇经历。莫言通过对余占鳌人物形象的塑造表达了自己对民间英雄的看法。余占鳌是个农民,同时也是个“出没无常,结帮拉伙,拉骡绑票,坏事干尽,好事做绝”的土匪。他刺杀了与母亲有染的和尚,在逃亡的途中开始了自己的江湖生活,混迹于三教九流。余占鳌身上有着强烈的江湖游侠风范,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花轿遇到劫匪,余占鳌主动上前制服了土匪。二十四岁,他刺杀了单家父子,与戴凤莲度过了一段浪漫的时光;在墨水河里用双枪杀死了花脖子等八个土匪,离开了烧酒作坊,走进了青纱帐,开始了打家劫舍的生活;为了报复县长曹梦九的三百鞋底,余占鳌绑架了县长的儿子;日本鬼子来了以后,余占鳌又举起了抗日的旗帜,在胶平公路伏击日本鬼子遭到重创,妻子戴凤莲被杀,儿子受重伤;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又参加了“铁板会”土匪队伍,做上了土匪头子;而在为妻子出殡的日子里,余占鳌又带领土匪队伍与冷支队、日本鬼子开始了混战。由此可见作为农民出身的土匪余占鳌,一生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人物完全传奇化了。而余占鳌身上所体现的精神品格完全是农民式的思维,出身农民的余占鳌两次走上土匪之路自救,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阶级”、“国家”、“党派”的观念,他的思想是自由的,完全不受外界约束,莫言赋予这样一个人以传奇色彩,正表达了作家自身对余占鳌那种骨子里的超脱旷达,无拘无束的土匪精神的敬仰。
《丰乳肥臀》中的司马库同样也是一个传奇英雄。司马库是“福生堂”的二掌柜,抗日战争时期,他是抗日别动大队的司令,蛟龙河石桥火烧日本鬼子,破坏铁轨毁坏火车;抗战胜利后,他赶走爆炸大队,后被独立纵队俘获,在押解过程中又成功逃脱参加了还乡团;国民党溃败后,司马库为了挽救家人,向共产党自首,最后被枪毙。作家在文中塑造了一个勇敢,视死如归的英雄形象。小说中上官鲁氏是这样评价司马库的:“他是混蛋,也是好汉。这样的人,从前的岁月里,隔上十年八年就会出一个,今后,怕是要绝种了。”[4]
《檀香刑》中孙丙,作为猫枪戏班班主,是行走江湖的一个侠客。当妻子小桃红被德国兵调戏时,孙丙一怒之下打死了德国技师,德国人为了复仇血洗马桑镇。不久,孙丙加入义和团,发动民众抗德。身穿白袍,披银甲的孙丙自称是岳飞附体,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虎将,一名恰似齐天大圣孙悟空,另一位看像天蓬元帅猪悟能。说服了乡民之后,习拳之日,人人都选了心目中最敬佩的天地神仙、古今名将来作为自己的护灵神。正是这种英雄气概一路支撑着孙丙从一介草民成长为抗德领袖人物,并且带领着乡民大闹德国兵的窝棚,但在攻击了朝廷的卫军之后,孙丙为了保护乡亲们的性命,拒绝逃走,身受酷刑仍不屈服。当孙丙表现出他的领导才能和慷慨赴死的一面时,他已经从一个受人鄙夷的对象演变成万众拥戴的英雄人物。
莫言笔下的英雄人物野性十足,精力旺盛,他们身上所体现出的一些敢作敢为不受拘束的精神品格令我们心向往之,他们有传统小说如《水浒传》中众好汉的英勇威武,这些草莽英雄身上所体现出的忠义本色与齐鲁民间英雄传统一脉相承,梁山好汉们打出了“替天行道”的大旗,他们反对贪官污吏却不反对政府的统治,义和团运动中,起义者的口号是“扶清灭洋”。而在莫言《红高粱家族》中的余占鳌虽为土匪,但同样不乏爱国主义情怀。《檀香刑》中的孙丙抗击德国侵略的壮举令乡民们感动。莫言通过爱国主义桥梁将民间野性十足的草根英雄过渡为民族英雄。
离奇鬼怪故事的传承。阿城曾说:“莫言是山东人,说和写鬼怪,当代中国一绝,在他的家乡高密,鬼怪就是当地世俗构成的一部分”。[5]的确,在莫言的故乡高密,乡民述说着那永远也讲不完的灵异故事。莫言作品中那天马行空的思维和汪洋恣肆的笔调,呈现出一种怪诞的审美品格。莫言自己也认为,这种怪诞的审美,不仅与自己听多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有关,而且还与作者本人童年时代一个人放牛时颇觉孤单的奇思异想有关——“这三五年真的是太孤独了,想说话又没有说话的对象,有时候在田野里大喊大叫,更多的时候是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缓缓飘过的白云,看天上鸣叫的小鸟,胡思乱想……听到的故事对我也有影响。农村是泛神论,万物都可以成精,比如一棵大树,百年之后就是老树精了”。[6]同样莫言在《檀香刑》的后记中也写道:“我小时候,经常跟着村里的大孩子追逐着闪闪烁烁的鬼火去邻村听戏。萤火虫满天飞舞,与地上的鬼火交相辉映,远处的草地上不时传来狐狸的鸣叫和火车的吼叫,经常能遇到身穿红衣或白衣的漂亮女人坐在路边哭泣,哭声千回百转与猫腔唱腔无异。我们知道,她们是狐狸变得,不敢招惹她们,敬而远之地绕过去。”[7]而这一切都成为莫言完成作品的丰厚资源。
对于小说家莫言来说,“神话传奇”可视为作家民间文化立场,民间思维、情感运作的形象表达。作为一种小说文体,神话传奇涉及人事与鬼神,具有独特的审美特征和文化意蕴。清代的《聊斋志异》和取材神话故事和佛道故事的《西游记》中也有大量的怪诞变形。莫言和他的同乡蒲松龄,都对中国本土的神话传奇、鬼怪故事很感兴趣。民间故事和传说,是莫言创作的灵感之一。所以在莫言作品中常常出现离奇古怪的情节和散发着怪诞鬼气恐怖的人物形象。在莫言的小说中,作家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在外形怪诞方面大多有中国原始艺术的影子。他们要么半人半异,要么由人变异。而这些人物早在《山海经》中就有出现,如作为女娲、伏羲化身的“人面蛇身”。《聊斋志异》中大量人变形成动物的例子,《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猪八戒等都是人和动物的杂糅体。
莫言作品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与古代的神话传说类似,他们大多与常人不同,很多具有非凡的本领或者外在形象怪异。借助鬼怪叙事是莫言小说的一大特色,因此在他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人身上有着非人的本领,比如有的人会飞,如《翱翔》中的燕燕、《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领弟、《球状闪电》中的“鸟老人”等。
《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领弟,由于心爱的情人被一群来历不明的匪徒抓走,痛失爱人,使她绝望崩溃,以至于在生活习性上,变成了一只鸟。“她跳上石榴树梢,把柔韧的树枝压得像弓一样。母亲急忙去拉她,她却纵身一跃,轻捷地跳到梧桐树上,然后从梧桐树又跳到大楸树,从大楸树降落到我家草屋的屋脊上。她的动作轻盈得令人无法置信,仿佛身上长着丰满的羽毛。”[8]莫言对上官领弟化成为鸟仙的描写十分新奇、有趣。
《翱翔》中的两个美丽的姑娘为了自己有缺陷的哥哥进行了换亲。小说主人公之一杨花是高密东北乡数一数二的美女,自己的哥哥洪喜,一脸麻子,四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燕燕由于自己的哥哥是个哑巴,年纪大了也一直找不到媳妇。于是燕燕和杨花决定换亲互嫁给对方的哥哥。燕燕并不知道自己所嫁的对象一脸麻子,新婚当天看到洪喜丑陋的外表后,她吓得往外跑,高密东北乡人都帮着追,一群人眼看着就要抓住燕燕了,“突然,一道红光从麦浪中跃起……只见那燕燕挥舞着双臂,并拢着双腿,像一只美丽的大蝴蝶,袅袅娜娜的飞出了包围圈。”[9]在此莫言运用了古代神话传说中一些超现实的手法表达了自己心中的美好愿望,作家希望燕燕可以摆脱悲剧命运,他反对这种古老的换亲婚姻方式,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忽略了人性的基本需求。同样《球状闪电》中的“鸟老人”他期望自己像鸟一样可以飞翔,但残酷的现实又让这样的梦幻可望而不可即。
莫言小说中除了人变鸟的怪诞变形之外,还有其他形式的变异。他的长篇小说《食草家族》由六梦组成。作家在卷首语中提到,这部书“表达了我渴望通过吃草净化灵魂的强烈愿望,表达了我对大自然的敬畏,表达了我对蹼膜的恐惧……表达了我对传说和神话的理解……”当然也袒露了我的灵魂,丑的和美的,广袤和阴晦的”。[10]
在食草家族的历史上,由于近亲结婚、人和驴交配的丑事不断发生,很多小孩出生后手脚上都有蹼膜。为了保证人类正常的繁衍,家族禁止了近亲结婚。到了50年前四老爷和九老爷生活的时代,近亲结婚的现象已经不复存在,食草家族的文明程度有了明显的提高。但是家族成员仍摆脱不了兽性的一面,在他们看来,茅草可以清除嘴里的味道,还可以使脾胃畅通。吃草本是牛、羊之类的动物行为,但在食草家族中,草还分为优劣,吃到好草被认为是一件骄傲的事情。家族中的成员,虽然外形上已经没有动物的痕迹,但生活习性上却仍旧存留着兽性的一面。除此之外,莫言的其他作品如《野人》中的爷爷、《屠户的女儿》中人身鱼尾的香妞儿等。这些人身上都有种神秘的技能,他们能“接触大自然最深处的隐秘,从而产生人永远不可能解释的效果”。[11]这些都让我们看到莫言小说中怪诞的痕迹。
喜欢天马行空的莫言作品,还有一些关于人世轮回、阴曹地府的描写,这些在科学上被认为是不存在的东西在莫言的小说中却得到形象的描述。其中以《生死疲劳》和《战友重逢》最为明显。《战友重逢》讲述了主人公钱英豪的荒诞故事,他想建功立业,甚至不惜牺牲生命,他虽具备了军人和英雄的一切素质,可最终在战场上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死了,虽然他也被封为烈士,但是主人公却觉得自己死得不够有价值。为了满足英豪的愿望,他来到了阴曹地府做起了真正的英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些战友在阴间组成了军队,英豪被编入六连当上了指导员。他们在阴间的生活和阳间没有什么区别,办文艺节目,开春节联欢晚会。更奇怪的是回家探亲的赵金在家乡遇到了已故的战友,并且两人进行了交谈。这种阴阳可以沟通的场景只有在民间口头传说的历史中浮现。文中描述的阴曹地府竟然那么真实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人鬼对话,唱歌,读书,作者借此情景,为现实中虽为烈士,但自认为非真正英雄的鬼魂们提供了继续自我展示的平台。
在莫言的近作《生死疲劳》中,作家再次借助佛教的生死轮回说展示一个生命通过不同的视角在不同的年代对世界的观察。小说主人公在六道轮回中一世为人、一世为驴、一世为猪、一世为狗、一世为猴,从不同的视角讲述他所看到的世界。人畜无界,这种超越生死的道德力量既是对世界的奇观化,也是作家对民间神话的丰富改造。文章主要讲述曾经是山东高密乡地主西门闹1948年被枪毙,到了阴曹地府大闹两年仍不罢休,他心里积压着怨恨和委屈。虽是地主身份,但西门闹生前却是个“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的好人,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得那么惨。他在阴间忍受各种酷刑,为的就是能够转世好替自己申冤。可是阎王爷却一次次对他敷衍、欺骗,让他一遍遍在畜生道里轮回。在阴曹地府,西门闹每次都和阎王爷争辩,他一开始拒绝喝孟婆汤,为的是记住前世的烦恼和痛苦,可是阎王硬逼着他喝,直到最后变成大头儿时的完全消除仇恨。这些都是阎王有意安排,他希望西门闹忘记仇恨,从而减少人世间的冲突。在高密东北老乡,阎王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生灵,他掌控着人的生死大权,他让西门闹在一次次的生死轮回中消泯心中的怨恨,将其改造为逆来顺受的贫民。
莫言小说中的鬼怪情节不仅体现在以上几部小说中,其他作品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倾向,正因为如此,读者在阅读莫言作品时,经常分不清阳间和阴间的区别,生与死的界限。如《奇遇》中讲到活人与死人相见。“我”回乡探亲,在村口遇见三大爷,回到家里才知道三大爷前几天已经死了。《我们的七叔》中的“七叔”、《怀抱鲜花的女人》中怀抱鲜花的女人以及她身边的狗,到底是人是鬼,以及《师傅越来越幽默》中,情侣小屋中的一对男女无故失踪,这些都让读者感觉惊愕恐惧。
当然,莫言作品中穿插的民间故事除了笔者列举的两大类之外,还有其他类型,如作家作品中大量的民间口语以及民间戏曲的运用。其中,《檀香刑》中的猫腔即是很好的例子。在此不作详细解释。总之,莫言在他的作品中“有意识的压低调门”讲惊心动魄的故事,将国家大事,人生奇事,江湖奇观融合在一处,以写实、虚构、想象的艺术手法将作家眼见耳闻的民间故事加以创造性地融合在自己的作品中,成就了作家独特的写作风格。
参考文献
[1]谢选骏:《神话与民族精神》第242页。
[2]魏建,贾振勇:《齐鲁文学与山东新文学》[M],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第63页。
[3]莫言:《小说的艺术》[M],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第106~107页。
[4]莫言:《丰乳肥臀》[M],当代世界出版社,2001:8~468。
[5]阿城:《魂与魄与鬼及孔子》[J],收获,1997(4)。
[6]张志忠:莫言的艺术感觉[J],《文艺研究》,1986(4):73。
[7]莫言:《檀香刑》[M],上海文艺出版社,第417页。
[8]莫言:《丰乳肥臀》[M],中国工人出版社,2003:84。
[9]莫言:《翱翔,与大师约会》[M],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124。
[10]莫言:《莫言文集卷4——鲜女人》[M],作家出版社,1995,4。
[11]沃尔夫冈·凯泽尔:曾忠禄、钟翔荔译.《美人和野兽——文学艺术中的怪诞》[M],华岳文艺出版社,1987: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