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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青年点里有个牛魔王

青年点知青牛大龙,绰号牛魔王,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了给小羊羔报仇,给青年点的战友们雪耻,眨眼之间打翻强奸犯的三个弟弟大狼、二狼、三狼。面对强奸犯的同族哥哥,公社革委会王副主任带来的持枪荷弹的民兵,他拍着胸脯说:“有种的往这打!我要是眨巴一下眼睛管你叫爷爷。”气得王副主任大骂:“这个牛魔王一定是座山雕的儿子。”

他们给能够联系上的知青战友打电话,约请大家回青年点看看。但是其他人都没有兴趣。

2004年的3月,当年点将台村的知识青年老大向勇、老鼠王槐和胡博士回到了点将台青年点。

辽北的三月积雪还没融化。三个人筹划在原来的青年点上扒砖串瓦先翻盖四间正房。每人一间,第四间做厨房,放杂物。

大多数房子的骨架还在,砖瓦都是现成的,无非就是拆东墙补西墙。二杆子通过广播告诉大家,当年的知青回来了,要翻盖房子,希望大家有力出力搭把手。

结果来了很多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妇女和孩子,但足以令三个人感动,信心倍增。

农村盖房子大家帮工都不记报酬,但茶饭是要管的。二杆子出菜蔬,向勇从农户家买了一头猪,支起锅灶,杀猪灌血肠,酸菜炖肉,泡豆子磨豆腐,引得上下屯的木瓦匠也来帮工。一个礼拜房子就翻盖完了。小火炕,枯枝柴草往灶坑里一塞,这屋子就热气腾腾了。

进了四月就开始翻地浸泡菜种。

山上阳坡冬天也积不住雪,日头足地暖得快,小草们早早就钻出了地面。四月初二月兰就开花了,紧接着达子香花就绽苞怒放。

来点将台之前向勇已经收集了一些蔬菜种子。因为掌握蔬菜市场的信息,他还去吉林、黑龙江、河北等地采购了一些种子。到了点将台又到集上买了些当地的蔬菜种子。

向勇指挥,在熟地上先撒上了耐寒的葱籽、菠菜、芹菜、香菜。

城子山的土质好,贝勒河的水汽足,盖上地膜的菜畦,几天的功夫菜芽就钻出地面。远远望去,绿油油一片。

知青回到青年点,农业大学生种菜,大家好奇,远近农民来看热闹、参观学习、交流者络绎不绝。

大学生和农民种菜就是不一样。

屋里屋外摆满了坛坛罐罐,上面还都贴上了纸条,都有说明,有的还插个温度计。

大小盘子浸泡的种子上面还盖上了毛巾、纱布……

奇怪的是有两个大桶,里面泡着烟叶、红辣椒。

“老大,这桶里泡着烟叶和辣椒干什么啊?”

“播菜种的时候洒到地里,像辣椒、芹菜、水萝卜啊长出来以后虫害不严重,需要防范的是地里的虫子,你们这都叫‘地老虎’,专吃菜根。洒上辣椒水、烟叶水就可以防虫害。不要洒农药,我们的菜坚决不上化肥,不打农药。”

“老大,这菜怎么出的不齐啊,这畦水萝卜都手指高了,这畦才刚刚钻出来?”

向勇说:“还有没出的呢,以后也是隔5天种一畦。不是赶季节的蔬菜都应该这样种。要不然萝卜一下子都出来了,吃不了,剩下的放两天就脱水糠了。这样种就能保证总有新鲜蔬菜吃,不浪费。”

“哎呀,到底是学农业的大学生,这招数就是不一样。你说这么多粗浅的道理咱咋就没想到呢。”

“其实不是没想到,农民,都懂得这个理,大家就是没有那些闲工夫摆弄,不管什么菜,一下子都种上省心省事。我们要想搞蔬菜专业,那就得多琢磨,不怕费功夫。”

看见大家夸向勇,博士和王槐的心里也美滋滋的,觉得和向勇回来包地会有前途。

向勇还要求博士和王槐补课,学习蔬菜种植专业知识:“总是不能就我们三个人六条腿干活,等将来有了员工你们俩都得当技术员啊。”

王槐说:“人家博士早就用上功了。光书就买了20多本,还一边学习一边记笔记。我还准备和你借几本通俗易懂的先看看呢。我和博士比不了,人家虽然是学纺织的,可到底也是大学生,水分足。我得由浅入深,慢慢来。”

向勇说:“现在出版的各类农业科技普及读本都是给农民写的,连三年级的小学生都能看懂。你就抓紧看吧。过些日子,我给你制定个学习计划。你偷懒可不行,我们要干就得干出个样来。”

这一天,三个人正在撅着屁股干活,一辆雪白色的越野车从山外村路开了过来。

车在三个人干活的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从车里钻出来一位近2米高的大个子。一身米白色的笔挺西服,领带和尖皮鞋都是耀眼的鸡冠红色,一副宽边大墨镜遮住了半边脸。

王槐说:“这可不像是领导来视察。”

博士说:“靠!是丰田‘巡洋舰’哦。要是外商来投资,来得也早了点呀。”

向勇迎上去:“哪路来的高僧,走错门了吧,这里可没有加油站。”

来人摘下墨镜傻笑。大家觉得有点眼熟又似曾相识,一时懵住了。

“都说贵人健忘,我看你们三个还没到富贵的时候呢。听说你们回到青年点包地来了,我还没信,我非得来看个究竟不可,瞧你们这点出息,真的是转了一圈来当农民老大爷了?”

一说话,大家就看出来了,是大龙。可这大龙也太年轻了,看上去也就30多岁。

“是大龙吧。”王槐说。

“要不就是大龙的弟弟或儿子。”博士说。

向勇说:“大龙你整容了吧?”

大龙哈哈大笑,“知道我为啥这么年轻了吧,我天天这么笑十次。笑一笑十年少,再过几年我就要返老还童了。”

那一年,正是三条狼和大喇叭寻找机会逐个殴打知青们的日子,大龙回来了。

下乡五年,大龙在青年点的日子一共也没有五十天。报到第三天就因为打架被拘捕。

那时候对知识青年犯罪还算网开一面,一般不判刑,加上大龙还不满18岁,所以被劳动教养一年。

一年后回到青年点待了约有一个月,就又被抓了起来。这次是帮助邻社的知青铁轨打架。铁轨是他当年的手下败将,下乡后两个人成了铁哥们。大龙“二进宫”情节比较严重,被判劳教三年。

大龙在青年点也不干活,整天偷鸡勒狗。还好,他兔子不吃窝边草,专门去祸害左邻右村。

青年点也没有油水。大龙偷来的生灵一般就是找个背山沟用黄泥裹了烧熟后沾盐面吃。吃完了马上销赃灭迹;挖个坑把鸡毛、狗皮,肠子杂碎一埋,拔几坨草往上一座,几天后那草就绿油油的半人高。

吃不了就往青年点的厨房一扔,“我在集上买的,剩这些你们谁爱吃谁吃。”

开始大家都不敢吃,没有人相信他的鬼话,明显这东西就是赃物啊,闻着就是一股贼性味。

但时间一长就有人熬不住了。每天的主食就是玉米饼子、“近杂五”(一种高产的粗壳糙米高粱)高粱粥,副食是从东到西轮流到社员家舀两勺大酱。遇到心善的社员会给几根酱缸腌的咸菜,拔几棵小葱。

最好吃的就是酱缸咸菜了。农民把黄瓜、煮熟的小土豆、猪耳朵菜、小茄子等菜蔬放进大酱缸里,腌透后捞出来直接食用,真下饭啊。但酱腌咸菜也是农民们的主要副食,一般很少给知青们,下乡的头两年知青和当地的农民关系比较紧张,尤其和村里年龄相当的坐地青年们,时有斗殴。

胆子大的就开始吃大龙剩下的鸡肉、狗肉,心想:反正又不是我偷的。真香啊,咬一口顺着嘴丫直冒油。

到后来就抢着吃了。整个青年点大概就是老大向勇,二姐苏香没有参与。

到点将台村的知青都是沈阳117中的学生,按正常情况,牛大龙是不应该进这个中学的。大龙的父亲是抗战时期延安地方武装的干部。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抗婚跑到延安进了“抗大”学习。两个人在延安就结婚了,婚后生了两个女儿。解放战争初期,大龙的父亲随彭真到了东北,以后又在陈云、陶铸、高岗手下分别工作过。沈阳解放,他协助陈云在沈阳军事管制委员会工作。全国解放以后,他先在东北局工作,之后到辽宁省委任副秘书长、组织部长,“文革”前已是辽宁省委的副书记了。

解放后,夫妻团聚,牛大龙横空出世。牛爸爸高兴得下班就回家抱儿子。这孩子就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了。

大龙从小就显示出了顽劣好斗的品行。在幼儿园就开始称王称霸,和所有的小朋友们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律用拳头说话。开始,牛爸爸没大在意,甚至还觉得是个好事,男孩子嘛好斗点不是毛病,起码属于勇敢系列。等到牛爸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管教孩子的时候,就失去了对儿子的管辖权。因为牛爷爷、牛奶奶从山东农村来到儿子家定居了。

大龙就成了爷爷和奶奶的眼珠。不必说打不得,还碰不得、说不得。牛爷爷有理论根据,牛爷爷对儿子说:“你小的时候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看你现在出息的。”

爷爷会武术,每天早晨要到公园里练拳脚健身,从小大龙就和爷爷学习拳脚。上学以后对语文、算术头痛,开始还能坐两堂课,渐渐地早晨从家里出去就直接逃学,找个地方舞枪弄棒,拜师学艺。爷爷给他找的师傅都是武林高手,知道徒弟是市委领导的公子,师傅们教的也都用心,关键是孩子的悟性也好。

但是,不上学可不行。这个道理爷爷还懂。于是,每天早晨爷爷领着大龙去上学,看他走进教室才离开。

大龙就和同学打架,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这个问题很严重,因为大龙就学的是省委机关子弟小学,被他打的同学都是同事的孩子。下属的孩子被打,多数家长都忍气吞声,不想忍的就领孩子到牛家给大龙赔不是,变相告状。如果是上司的孩子被打那麻烦就大了,尤其是大领导干部的孩子,很有一些被娇惯的在学校飞扬跋扈,不服气大牛,这样被大龙打的次数就多。有涵养的来电话名义上是问问情况,其实是告状。可有的领导,通常是领导夫人,直接就告诉牛爸,“老牛你得管管你家大龙啊,我儿子被他打得胳膊、腿上都是伤。”

牛爸、牛妈放下电话就得赶紧备下礼品去慰问伤员。有时说尽了好话,上司夫人的脸子也不开晴,谁家的孩子都是宝贝,被打了,哪有不心疼的。

回到家有心教训一下孩子,见大龙早就猫进了爷爷的被窝,只露出一双小眼睛,向爸爸示威。

这样下去,牛爸就没有脸面在省委机关工作了。没办法,他就把大龙转到了附近的铁路机车车辆厂子弟小学。把工人的孩子打了当然也不好,但牛爸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小学毕业,牛大龙和同学们一道进入了配属117中学读书。所不同的是大龙根本没毕业,是他妈妈走关系进的中学。几科成绩,大龙没有一门是及格的,当然,除了体育。

在小学期间大龙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获得了市武术比赛少年组两个单项冠军,一项亚军。乐得爷爷逢人就夸:我孙子就是没有赶上好时候,要是活在战争年代,也不会比林彪差到哪里去。

到了中学,大龙打架更甚。他打出了名,全沈阳都知道117中有个牛大龙,人称牛魔王。

本班的都打服了,开始打邻居二班。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二班的孩子都是铁路机务段家属的孩子,有不少都是火车司机的孩子。这些孩子野,学习成绩差,放了学就去捡煤核,当然有机会顺便也偷几块煤,大家都叫他们煤黑子班,因为经常被看煤的追赶,个个都是短跑健将。小煤黑子们把煤拿回家就结帮去城郊野水塘洗澡、分伙打架玩。

分伙打架是游戏,没劲。有了机会动真格的那当然过瘾。

不用说,几个回合下来小煤黑子们都成了大龙手下的败将。小煤黑子里有个领头的,伸出胳膊一个人趴上去压不弯,外号铁轨。他和大龙单挑两次,一次被打掉了一颗门牙,一次腿瘸了半个月。大家就商量,单打肯定没戏了,那就改变策略吧,把大龙引出来,集中优势兵力,群起而攻之。

好虎架不住群狼。二班的20多个小煤黑子们一起上,把大龙打得遍体鳞伤。然后一声口哨转眼之间全都无影无踪。

两天后下课时间,大龙拽住二班的一个男生恶狠狠地说:“放学老地方见,今天你们再把大爷放倒,大爷我以后就服了你们。”

小煤黑子们在一起研究对策。

“这小子还敢和咱们叫号,今天一定是有了帮手?”

“保不准这小子带了火药枪或刺刀。”

大家决定每个人都把刨煤渣的炉钩子带上,如果大龙舞刀弄枪,那就让他尝尝炉钩子的厉害;其次,要先派侦查兵侦查好敌情,如果大龙带了队伍,人数不多就消灭他们,如果人数多就立马撤退,好汉不吃眼前亏。

想到即将有一场恶仗,小煤黑子们兴奋异常,个个摩拳擦掌。结果大失所望,放学后大家来到战场,只见大龙已早早进入阵地,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坐在那里。

大家小心翼翼地围上去,铁轨问:“哥们,就你自己?看来你是活腻歪了。弟兄们,上啊,今天咱们让这条龙变成毛毛虫。”说罢,带头扑了上来。

大龙一个旱地拔葱跳起来,大吼一声:“一起上吧,大爷我今天让你们全都躺着回家。”说罢从袖口里抽出一节棍棒样的东西。小煤黑子们并没在意,看那东西也就尺长,好像是个接力棒,和五根八号铁丝拧成一股弯成的炉钩子相比,那个小破棒还不如一根打狗棍。不料只见大龙手腕一抖,那个小棒刹那间就变成一条长长的铁蛇。

原来是大龙把师傅的七节鞭偷来了。师傅并没有教授大龙耍七节鞭,主要是怕他学会了伤害他人。但师傅耍鞭时大龙耳濡目染也粗略了几个套路,师傅休息时就照猫画虎舞弄一番,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但这两下子对付一群十几岁的孩子那是绰绰有余了。须臾之间小煤黑子们就被大龙扫倒了一大片。其余的见势不好,鬼哭狼嚎纷纷鼠窜。

这下子祸可惹大了。铁路医院躺满了小煤黑子们,一个个喊爹叫娘,嚎叫声一浪超过一浪。火车司机、搬道岔子的、信号灯工人挤满了校长室。要求校长严惩凶手,否则老子罢工,儿子罢课。

校长也气坏了,把帽子一摔,拍着胸脯保证,“你们放心,我豁出去这校长不当了,甭说牛大龙他爹就是个省委副书记,就算他是中央书记处书记我也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当即召开校长办公会,研究决定:开除牛大龙!

大家认为省委大院的门槛太高,省委副书记的权势太大,这个决定执行起来肯定会有难度、有阻力。

为了壮胆,几个校领导一个也不能少,和家长代表们一起来到省委办公楼。因为事关重大,马上见到了牛副书记。牛副书记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和学校的处理意见马上表态:“我完全同意学校的处理决定。建议你们把材料整理好后上报公安机关,牛大龙应该负法律责任,是判刑还是劳动教养由公安部门根据情节严肃处理。”

众人面面相觑。感慨还是省委领导的觉悟高。

之后,有家长提出不同意见:开除牛大龙的决定不能马上宣布,也不能马上把牛大龙送进公安局。因为如果现在就开除了牛大龙,或者把他法办了,那受伤孩子们的医疗问题怎么办?要等到孩子们的伤都医治好了才能处理他。

就先治病。

小煤黑子们伤得都不轻。最严重的脊椎骨断裂,治不好有瘫痪的可能。有的确实需要很长的时间治疗,也有的医治好了也不出院,皮肉好了但腰疼屁股疼。

所以开除的决定最终没有宣布,因为“文化大革命”来了,校长被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同时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还有牛副书记,戴高帽子游街示众。多亏牛爸被游街示众,这让牛大龙感到颜面尽失垂头丧气,连红卫兵都不能加入。否则,他会成为一个最危险的打砸抢分子。

第二次从劳动教养院出来,牛大龙回到青年点。他是来取行囊办理转点手续的。

牛爷爷认为孙子离家太远、活太累、营养太差。就托了牛书记当权的老部下将大龙的关系转到了沈阳市郊的一个青年点。这个点离家近,骑自行车也就半个小时。

牛爷爷不知道孙子下乡五年一天活也没干过;鸡肉、狗肉含有丰富蛋白质。

牛大龙听说小羊羔自杀了气急败坏。他嚷道:“我和杨早妈妈可怎么交代啊。”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再看诸位战友,个个都好像刚从前线归来,衣衫不整、鼻青脸肿。博士的眼镜腿都没了,用线连着挂到耳朵上,镜片用白胶膏粘连着,看上去脸上好像落了两只白蝴蝶。

女战友们个个哭哭啼啼,有个叫小青的姑娘头上还缠了绷带。

大龙了解了情况,气得大叫:“也罢,我牛大龙不走了。大不了再进教养院吃三年窝头。”

向勇怕大龙闹起来事态恶化,就劝解道:“大龙你该走就走吧,事情已经基本上过去了。王卫东也受到了法律制裁。”

大龙马上把火撒向向勇,“你给我滚到一边去,我看你整个就是一个‘王连举’(当时的样板戏《红灯记》中的叛徒)。你算什么点长,你看看弟兄们,哪里还有个人样?个个都到了‘沙家浜’(当时有一部京剧样板戏名叫《沙家浜》,里面的新四军战士个个都是伤员),你算什么老大。从现在起,你被免职了。我当点长。今后谁出工,干什么活,没有我的批准谁也不许动。谁敢不听我的,我叫他卷起铺盖到大树底下去给小羊羔作伴。”

向勇被罢官,只好“滚”到一边去了。

上工干活,都是队长或是打头的在村头一吆喝,大家闻声走出各自的家门,集体出工。

这天早晨,队长吆喝了好几遍,也不见知青们的影子。他好生纳闷,睡懒觉晚出工的天天有,可也不能都在睡懒觉啊。他就打发一个社员去青年点喊人。

只见知青们都在炕上坐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敢动。谁要是敢走出房门,大龙随后就会把他的行李扔到大槐树下。

大龙对前来找人的社员说:“我们青年点的领导班子改选了,从今天起我是点长了。你把队长叫来,我要和他商量商量工作。”

队长来了,后面还跟着看热闹的社员们,大家都觉得这事很好笑,换了个新点长就要和队长商量什么工作?新点长是谁啊,这么有谱?

青年们在牛大龙的带领下都走出来,人群都聚到了大槐树下。

大龙说:“你是队长?今天青年点的人都不出工了,干不了活了,身上都有伤,等大家都把身上的伤养好了,我会带领他们出工。但是,工分你都得给记,我们受的都是工伤。”

队长听明白了。他听说过本村的青年点里有个叫牛大龙牛魔王的青年,常年在劳动教养院里接受改造,但没正式打过照面,想必眼前这个挑事的就是传说中的牛魔王了。

但他知道大狼、二狼和三狼也都在人群里,还有不少老王家的本家亲戚。他哪边都得罪不起。他得息事宁人,“我看算了吧,都是青年人,火气旺,争吵几句、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你们要是都不干活还算工伤,计工分,你不是让我为难嘛。大家都上工吧。”

大龙说:“上工干活的时候挨打怎么能不算工伤呢?我们到广阔天地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当队长的就领着大家这么教育我们?我估摸着打人的都是地主富农子弟吧?那这事可就严重了。那就不是工伤的问题了,地富反坏右迫害知识青年可是犯罪。”

大龙没在点将台村打过架。江湖上有原则,他信奉:兔子不吃窝边草;好狗不在窝里斗。

三条狼也听说过牛大龙,知道牛大龙会点拳脚有点功夫。但猛虎也敌不住一群狼吧,况且在众人面前大龙公开挑衅,他们也是无路可退。

大狼上前一步,二狼、三狼紧随其后:“是老子打的,就打了,怎么着?老子可是祖宗三代都是贫下中农。你们就是欠揍,今后我遇到欠揍的还不放过……”

大狼话没说完,没提防牛大龙飞起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在他的下巴上,只听咔吧一声,大狼就向后翻滚出三米开外,来不及哼叫一声已是满脸鲜血人事不醒。

顿时,众人乱作一团,纷纷退后,人群散开处那二狼、三狼就挥舞着镐头向大龙劈了下来。只见大龙一个闪跳,躲过二狼的镐头迎面一拳正中二狼鼻唇之处,二狼大叫一声仰面倒地,那血雾就在空中划成了一个扇子面。

出拳同时,脚下一个扫蹚腿,抬脚处三狼早已摔倒在地。大龙抢上一步,用脚蹬住三狼面颊,三狼的脸上、嘴角,泥土、血污糊成一片,在大龙的脚下动弹不得。

这一切仅仅在三四秒之间。大家还没等看个仔细,转过身往外跑的人甚至还不明白背后发生了什么,三条狼就都已经被大龙放倒,倒下了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

大龙说:“大家可都看见了,他们都有凶器,我是一对三个赤手空拳。还有哪位?都一起上来,我要是退后一步就管你叫爹。”

哪里还有人敢上前。

大龙对队长说:“你安排人去套车吧,把这三个废物送医院去。听说公社里他们老王家也有当官的?你给捎个信,我在这里等着他。”

大龙还对众人宣布:“你们给大喇叭捎个话,我早晚得和她算账,我没打过女人,但她不是人,所以例外。我抓住她就替我们女青年一人扇她一个耳光,不多,一共13个。”

话传到大喇叭那里,吓得她当天下午就偷偷跑回了娘家。

送三条狼去公社医院的社员回来说,大狼的下巴被踢碎了,大夫说就是治好了吃饭也是个问题。二狼的鼻梁骨碎了,治好了也得有残疾,趴鼻子。就属三狼的伤轻点,三狼的年纪小,大龙的脚下留情了,但三狼的嘴唇也是肿得像个馒头。

大狼和二狼公社医院治不了,已经转到了县医院。

大家都劝大龙:赶快离开吧,越快越好,公社的王副主任不会放过你的。

向勇说:“大龙这次你再进去可就不是教养院了,你得进监狱。你先避避风头再说。”

大龙说:“我不可能走,我走了,让他们把屎盆子往你们脑袋上扣?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等着会会那个王主任,你们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毛主席有句诗词怎么说来着?胜似闲庭信步!老子就是上刑场也不尿他们。”

话是这样说,但大家的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第二天,水泉公社王副主任来了,王主任五短身材,一双小眼睛寒气逼人。

王主任背着手,嘴里叼着大烟斗,后面还跟了两个民兵,民兵的身上都背着半自动步枪,全副武装。民兵之后是五、六个大小队干部,一行人杀气腾腾。

牛大龙正在门前打拳。

知青们见状纷纷围在了大龙的身后,虽然大家的心里都战战兢兢,害怕惹事,但想到大龙也是为了大家才舍身举义所以总要有个姿态。

随员中有人向王主任悄声耳语一番。

王主任厉声喝道:“你是牛大龙?!”

大龙乜斜了王主任一眼,嘴角一撇,看那样子眼前的一干人马、两杆枪不过就是一堆蚂蚁,完全不放在他的眼里,“正是,老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带走!”

两个民兵闻声掏出绳子,抢步上前,一左一右就架住了大龙,正欲捆绑,只见大龙轻舒猿臂,两只胳膊肘同时向外一发力,两个民兵就扑通、扑通坐到地上……

王主任大惊,指着大龙的鼻子喊道:“你小子敢造反?”

大龙慢条斯理地说:“带走我可以,但是今天我得把话说完,明天我得把事做完。你们今天不能带我走,因为我明天要去县里上访,县里解决不了,我去市里,市里解决不了,我去省里,去北京。不是有个李老师给毛主席写了封信吗?毛主席回信了,还给他寄了200块钱,解决了他的问题。我也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还没写完呢,我也要让毛主席解决一下我的问题。”

“我就不相信,共产党的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我们女青年被强奸上吊自杀了,这还不算,青年点里所有的知青都被强奸犯的兄弟和老婆毒打,挨个打,你们要不要大家现在都把衣裳脱下来验验伤?”说话间,大龙回身把身后的胡博士拽到前面,指着博士的眼镜说:“看看,镜片都是碎的,镜片的玻璃渣都在眼睛里呢,正在化脓,快瞎了。”说着又把脑袋缠着绷带的小青拽到前面:“这姑娘,几天几夜了,不能睡觉,喝了水都吐,脑震荡啊,治好了也是个残废,她现在连昨天的事都记不住。”

“我去上访,不光是这件事,我还要告你王主任呢,你是强奸犯的哥哥吧?你是不是同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粑粑事?哪个青年点都有我的哥们和姐妹,我正在收集材料呢!别的罪我慢慢查,你包庇罪犯是铁板钉钉的事?你不是正在调查知青殴打贫下中农嘛?迫害知识青年就是犯罪,就是现行反革命。红卫兵小将们都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不信拉不下你一个小小的王主任?”

王主任的胸脯依然挺着,但脸色却在渐渐灰白。

“还有啊,昨天是王卫东的三个兄弟一起打我,都抡着镐头,我一个人赤手空拳,我不还手昨天就去见马克思了,我还手是自卫,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文攻武卫。”他指着王主任身后的生产队长问:“队长你昨天也在场,你没看见?你眼睛瞎了,你怎么不去抓他们?他们都是你王主任的亲戚吧。”

大龙又拍着自己的胸膛说:“想不让我去上访也有个办法,王主任你下令吧,让你的狗腿子子弹上膛,冲老子这开一枪,来啊,我牛大龙要是眨巴一下眼睛,今天我管你叫爷爷。你们打不死我,我明天爬着也要去上访。你们哪个是和王主任一起来的?有种的就报上姓名来,我连你们一起告,有主犯,有从犯,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大龙说完,回转身命令道:“你们都给我散开,小心子弹不长眼睛,姓王的,你要有种就开枪吧。”

空气一时凝固起来。谁也不说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两个民兵想必已经领教了大龙胳膊肘的厉害,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向王主任张望,惊慌失措的样子。

看看没有回应,大龙说:“要是你不敢开枪,就都给老子统统滚蛋,不用枪,你们这些人一起上也不是老子的对手。老子用一只胳膊一条腿全都把你们打残。”

抓人的队伍骚动起来,小范围窃窃私语,大队治安和王主任耳语了几句对大龙说:“王主任说了,你刚才说的有些属于新情况,我们要了解调查一下,你明天先不能走,你哪也不能去。要等候我们查明情况后再做处理。”

牛大龙说:“你放屁,你现在不开枪打死老子,老子愿意去哪就去哪。”

抓人的队伍撤退了。

青年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龙,看样子你没事了。”

“看样子他们害怕了。”

“天呐!大龙你太威风了。”

“大龙你哪里是牛魔王啊,你就是孙悟空啊。”

牛大龙很得意,说话的样子就很豪迈:“不怕你们笑话,我念书的时候什么也没学会,什么也没记住,但是我就记住了一句成语:胆大包天!可这世上能有几个胆子大得可以包天啊,要是真有,我牛大龙就算一个。实话对你们说,我今天是准备了两套方案的,要是吓不住他们,老子今天就和他们拼了,我把他们个个打残,然后老子就背了这两杆枪上城子山打游击,老子十八般武艺都玩过,还就没玩过这枪杆子呢。大不了就是个死吧,可老子就是掉脑袋也得让这帮鸟给我陪葬啊。这些恶人死了都是他妈的一堆烂肉,老子死了,是烈士,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有几个胆子小的姑娘后怕,竟一起搂着大龙哭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同王主任一起来的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大队治保委员和点将台村的生产队长一行三人又来到青年点。生产队长的语气很和蔼:“大龙你出来一下,我们借一步说话。”

大龙走出去,因为有了上午的胜利,加上弟兄们姐妹们都在身后看着他,他就想学学李玉和上刑场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迈步出监。但显然学的不是很好,那样子就有些夸张、有些滑稽。

大队副主任说,“大龙:上午我们回去又做了些调查,过去可能我们听了些一面之词,情况了解的不大全面。”

大龙说:“你们认识到了错误,那就是好同志。”

副主任说:“大龙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固然有错误,但你也有错误,人都让你打残了。下午公社王主任有个会议,提前回去了,他让我们和你沟通一下情况,你看这样好不好,王家人把青年都打了,你也把王家人打了,这样再打来打去冤怨何时了啊?越打仇疙瘩越大。不如大家都退一步到此结束,从此井水、河水不犯,你呢,先不要去上访了,公社呢,也不追究你的责任了。大家今后还要在一块地里干活,一条河里喝水,低头不见抬头见。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斗私批修、要团结不要分裂,我们大家要团结起来共同建设伟大的祖国,学大寨、赶昔阳,改变点将台的新面貌好不好?”

说上访也是拿猫镇耗子,大龙哪有什么闲心、耐心去上访。休战,大龙求之不得。大龙闯荡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打不成交,棍棒放下就是弟兄。

“好,我给你们哥仨面子。不打不成交,从此大家是朋友。不过,你们也得给我面子,今天老弟我请客,咱们一醉方休化干戈为玉帛。”

说罢,吩咐下去:打酒、买头羊,大碗肉、大碗酒,百年修好。

青年们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去了,这酒喝得高兴。连女青年都端起了老白干。

大队治安借着酒劲和大龙套近乎,顺便也摸摸大龙的底牌,“我说大龙,虽说大家和解了,可老王家人多势众,王主任在公社有权有势管着武装,你以后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明的人家不敢来,可你得防着有人背后下刀子、打黑枪啊。”

大龙先拍拍治安的肩膀,又拍拍治安的手背,“大哥!你放心吧,实话告诉你,我的生死弟兄多着呢。我敢和他公社主任的脑袋硬碰硬,那是因为我早就安排好了,我今天遭黑枪走了,明天就会有兄弟抱着炸药包炸了他的窝,我死一条命,他死可是一大家子,再说还不止一家子呢,那些帮凶、狗头军师们一个也跑不了。”

治安听了,手里的酒就洒了一半,心说:这世上还真有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

公社王副主任自然不能咽下这口气。当时那场面他不能不先退一步。他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还从来没遇见过这么硬的脑壳,简直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他骂:这个牛大龙一定是他妈生下他的时候在医院抱错了孩子,把座山雕的儿子抱回了家。

当时的退让他不过是以守为攻。他不相信我一个堂堂的革委会主任还斗不过你一个小流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我寻找个机会慢慢活剥了你的皮。

听说牛大龙的父亲好像是个什么“走资派”,先查查他老子的底,正面进攻受挫,就攻后面和侧面,看看哪里有下手的机会。

这一查,就惊出了王副主任一身冷汗。省委的牛副书记从牛棚里出来了,刚刚恢复了工作。虽说恢复工作的干部一般都不能官复原职,安排的比较低,但就是这比较低的职务也足以让他一个公社的干部仰视了:省委常委、分管组织、干部、信访。

王副主任想:这任命是刚刚宣布的,昨天牛大龙还不知道,知道了还喊什么上访,他们家就是衙门口。“走资派”的儿子还那么嚣张,要是他知道自己的老子恢复了工作,没准就敢来公社上房揭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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