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的永恒之美很难跳出悲剧的怪圈。从24岁到41岁,一代诗圣两次殿试功名不得,“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杜位宅守岁》)人生有时好似一场玩笑。苦苦追求的终无所得,却留下了一条独辟的蹊径,如葛洪丹炉里高贵的流霞,成就了熠熠历史星河中的厚重。
杜甫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是诗句?还是那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未了夙愿?
沙场黄河难渡,问天犹是为鬼。
哭干万里青海湖,对骨诉断肠!
杜甫的情扎根于民间四野,他用情亲历了人生苦难的涅槃。与浪子仙人李白相比,情圣杜甫的人生审美体验是凝重的,它更像是一次使命的追求,纵然只是在“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的痴情中,等到的却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绝情。
一生颠沛流离的奔走呼号,换来的却是“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的萧瑟。杜甫的人生美感,也是一种切肤之痛的重生。他的人生是没有句号的,他的一生,成就了艺术和生命的扩张,如《登高》的冷艳与绝美,成了斗转星移间的永恒。“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这是一种意境的审美体验,从有形,未形,再到无形,在无边与不尽的突围中,景与情浑然天成,不经意间,历史又多了几分沉淀。
星斗其诗,赤子其人。
山城之侧,洛河之畔。
一壶漂泊,一部诗史。
杜诗如酒,存放得久了,便经历了一场美丽的发酵。
第三节
他冷冷打量着浮生若梦,然后繁华尽落,飘逸宛若微风过水,空灵好似仙谷一梦。
他生于“能”,发于“逸”,兴于“妙”,成于“神”。他就是一代诗佛王维,从社会到本真,在行云流水间追忆似水年华,实践审美体验。
他不愿在滚滚红尘中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才韵,然后暧昧地演绎着那份注定搁浅的俗情。而是选择了一种灵肉俱释的生命扩张,在“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恣意中感悟人生本真之美。(欲辩已忘言)
王维是诗坛的一位摆渡者。它将宗教体验通过“诗禅合一”的方法转化为了一种艺术的审美体验。政治上的失意,将王维的艺术人生推向了“空”与“静”的高潮。空故纳万境,禅故解万物。“空”包含着生命无限的可能性,“静”蕴藏着生命本体的永恒。“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天地合和,有无就在因缘之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万物本空,执情无谓。超然飘逸,如泼墨山水画一般,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欲望与执情在空灵中消散了。
历史上有一段插曲,少年时的王维才高八斗,风韵蕴藉,俊美飒爽,可谓才貌双全。王维受岐王举荐,并想用才华征服公主,以博解头之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止文雅,谈吐风趣又风姿俊美的王维,使公主改变了举荐对象的初衷,全力改荐了王维。后来,诗坛英豪王维意气风发,少年得志,21岁一举中状元,开始了诗意的官场生涯。然而官场非诗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隐于中原文化名山嵩山的待时而出,到无可奈何迫任安禄山伪职,他经历了太多的心灵觞逝与人生苦难。不变的却是胸中那份诗情禅缘:“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无所谓纷扰与寂寥,人生本身就是一种纷繁与虚空的禅合,于是鸟鸣深涧,花开花落。
自然界的本体生命现象成了空寂中的永恒。超然是一种解脱,淡穆是一种勃发。王诗的禅佛意趣,是慈悲为怀的自由人生,是云卷云舒间冲淡趣味中的生命脉动。于是心与物,灵与肉,在霁云微雨,古潭幽涧的诗句中成功地从宗教体验升华为了一种诗歌人生的审美体验。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天外行马,诗外言诗。千古绝唱,岂止是佛缘的一线情愫?
一个文人的文学世界喑哑了,却成就了一段永恒。因为佛心,因为陶醉,因为圆润中正是天地合和。
尘随风,风停尘落。
雨随云,云散雨停。
笑傲的江湖,风干了人世间的眼泪,却抹不掉嵩山那一抹佛光般的晚霞。摩诘的远离,亦如眉宇间挥之不去的苍凉妩媚,成就了几个世纪的朝圣。
第四节
一株馨香别具的奇葩,一个时代的共振。
他继承了一段逐鹿中原的历史,他鼓荡了一曲黄钟大吕般神秘的希音。
长天秋水论地灵,三笑茶台喜人杰。
飞黄腾达未可卜,凌云万丈虚叹才。
玉溪生出生在河南一个没落的王孙之家,震荡在晚唐文﹑武﹑宣这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没落时期。家境贫寒的他,早年为摆脱贫困,重振家业,奔走呼号,结果却是“一生襟抱未曾开”。他骨子里透着一种明澈的文人精神,执着,单纯,正义。于是在唐末两党斗争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年代,一个仗义的赤子,受到了残酷的打击。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鲛人生泪,皎月初圆,翠玉生辉。是梦中伊人,人生理想,还是乡音至亲?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人生是一场梦魇,凤去台空,未及老态龙钟却春魂已逝。李商隐的人生究竟是一场惘然的梦,抑或李的才情是冥冥中一次悲剧美的邂逅?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人间的默契,是一种欣赏层次的通融,可以是震雷暴雨,惊涛骇浪的激越,也可以是小桥流水,清风徐来的柔美。或许人生不该错过那份仿佛注定的惘然,然后放低自己到尘埃中开出惊艳的花?
安息吧,玉溪仙人,你未来得及吟唱的,中原的山河已经替你镌刻了。
墨色深处,又是厚重一笔。
第五节
不经意间与鬼才擦肩而过,亦幻亦真的世界里,长吉,如黄昏里的一帘幽梦,又如曦露中那在水一方的蔷薇。
他望着远方,守着病态美的誓言,在物我的边缘,冲撞着宇宙的灵魂。
斟酒时,需满十分;氤雾时,黑笼全城。
自在时,飞花似梦;神游时,羽化登仙。
“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古竹老梢惹碧云,茂陵归卧叹清贫。”竹成了情的载体,情的契合。鬼才李贺眼中,物可以是自然的托付,晕不开的结局,解不开的过程,也许开始便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知音难觅,世间情朽,鬼域寻友,“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将进酒》)“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苏小小墓》)
人生悲幻,这便是长吉的困惑。河南的魂土、情山、灵水,都在向一个人倾斜,“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梦天》)他肢解了语言的逻辑,建筑了语言的文采,在落华烟云中,超度着苦昼的方圆。
何处招魂,杯中探尽月寒日暖;
几时送客,紫陌梦揽世事苍茫。
魂游一世,众里寻她,独步中原,一袭寒衣,一斛飞光,飘逸地化解了前世的惆怅。
第六节(结语)
先贤灵俊,风生水起,乍起乍落的故事成就了沧桑的历史。洛城的青山,回声依旧。
风的喘息,露的魂化,呼吸间,等到繁华尽落,才懂得,千年一叹,缘来如此。
11.城市 山海 我的家园
逐鹿中原,自古中原多才俊,中原山河的墨色深处,充斥着李白、杜甫、李商隐、李贺、白居易等文人墨客的厚重之笔。我有幸出生在一个充满着历史文化气息的城市——九朝古都洛阳。这里孕育了名山大川,也记载着百代文人墨客的心路历程。公元2000年夏天,我的心情被夏风吹到了河南焦作的云台山,年幼的我也第一次懵懵懂懂地感悟到了,原来每一座山,都可以是一段厚重的历史。
董仲舒万年隐居在家,尽心著述。云台山水中悠然自得的他,品味着乐山乐水的滋味,想必也经历了不少思想碰撞的火花。董先生《天人之策》中的三点中心思想是:1.罢黜百家,独尊儒术;2.君权神授,天人感应;3.“天不变,道亦不变。”或许封建统治的主干思想并不能融入山水的空灵之境,于是山水文化便成了历代文人狷士,豪侠墨客的特有情结。比如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在云台山活动长达二十年之久,演绎了一段不寻常的历史。空灵的包容,超越的感伤,呼之欲出了千年一叹的隐居文化。
“观瀑揽大气,登高悟天机。”千年的积蓄,爆发在沉默中酝酿着。此时,太行云台天门谷中的魏源,在巍峨与奔流之中似乎看出了一种新思路:“天下物无独必有对。”“暑极不生暑而生寒,寒极不生寒而生暑。”“验于事,资于法,乘于物。”天机与大气就这样在文人和山水的夙缘中应运而生了。山的沉稳,水的灵动,还有文人透悟出的唯物主义历史观。
这之后,游览中原的名山大川成了我的痴狂。
嵩山的重峦叠嶂镌刻了王维的琴音偈语;
洛阳城的重渡沟,演绎了李白杜甫相遇相知的故事;
芒砀山的云蒸霞蔚,孕育了汉高祖刘邦的帝王紫气;
郑州城郊的山岭,留下了李商隐此情可待的无题之作……
追寻着古代文人侠客的足迹,游览洛阳城和名山峻岭,感受中原的山水文化,我得到了灵肉俱释的生命扩张,丹青水墨,讲究留白。
人生少一些工于心计的动机,多一些“无为而无不为”的留白,反而可以更好地实践养生之道。如游览山水一般,你可以不是旅行家,不是文化漫游者,但依然可以在行云流水间“观瀑览大气,登高悟天机”,可以在从最深邃的起点悠悠吹来的晚风间,去彻悟空灵的禅偈内涵。感谢养育我多年的故土,这里的历史文化底蕴,令人面对浮躁与诱惑,能超越小我,达到“纳万境,解万物”的文禅合一的境界。
充满着古韵的城市,繁华尽落,这里的故事飘逸宛若微风过水,空灵好似仙谷一梦。
城市,山川,还有我十八年的流淌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