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昌邑路是一条夹在浦东大道和黄浦江之间的小马路,这条路上几乎没有公交车。在昌邑路和民生路的路口,有个非常大的浴场,名字叫云都,王志所说的兰州一拉就在云都浴场的边上。
“你吃什么面?”王志问刘海儿,“这里有刀削炸酱,很好吃。拉面里面有咖喱的,我怕你吃不惯。”
刘海儿说:“你吃什么?”
“我还是刀削炸酱,大碗的。”王志冲着伙计笑了笑,转头跟刘海儿说道,“这里是地道的清真饭店,只不过不是兰州的,是西宁的。他们几个伙计跟我都差不多大,都是从青海过来,有时候我们还一起吹吹牛。你不知道,我最要好的哥们儿孙超,现在是我的同居男友,也是回族人。”
“同居男友……”刘海儿听着这个词,瘪了瘪嘴,“我要吃拉面,我喜欢咖喱。”她找了个离大锅后面案板最近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我还从来没见过拉面怎么拉的呢。”刘海儿的声音脆脆的。
“你对这里很熟嘛!我家在这附近,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刘海儿好奇地问王志。
“我们每周六打篮球的,”王志神采飞扬地说,“之后就来这里吃面,冬天的时候就在旁边云都洗澡。”
“好啊好啊,下次带我一起吧。”刘海儿坐直了身体说。
“你?”王志有点踌躇,“满18岁了吗?再说了,云都里面都是男的啊。”
“别骗人了,我又不是没有去浴场洗过澡,”刘海儿毫不留情地揭露王志的谎话,“爸爸喜欢去张杨路上的鼓浪屿,冬天都带着我跟妈妈去的,说,你为什么不敢带我来?”
“不是不敢,是不方便。”王志解释道。
“切,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刘海儿对王志的话嗤之以鼻,“你们肯定不干好事。洗完澡了说不定找个按摩的,我见过那些按摩的女的,裙子短得比屁股还高,哼,臭男生。”
王志冤枉道:“没有这回事,别瞎说。我是个很正直的人,不要乱联想。我是怕你跟我们一帮男孩子太闷。我们打球要打一下午的。”
“我想看你踢球,”刘海儿一脸的憧憬,“给你加油助威。”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们的面已经上来了。
“这么多啊,我吃不完。”刘海儿看着面前的大海碗说。
“你先吃,吃剩下来给我。”王志无所谓地说。
“是……么。”刘海儿心里像吃了蜜一样。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怎样识别一男一女是否亲密,其中有一条就是会不会吃对方吃剩下的东西。
她看着王志狼吞虎咽地吃面。王志的情况她知道,孤零零一个人,没人关心没人疼。想着这些,她脱口而出:“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什么?”王志停下了筷子,他愣了一下,干净利落地回绝了,“不去。”
“为什么?”刘海儿噘着嘴。
“不为什么。”王志继续闷头吃面。“我怕你爸爸。”
“他有什么可怕的?”刘海儿很奇怪。
“那是你没见他跟别人瞪眼。”王志说,“再说了,我去你家吃饭,为什么啊?”“感谢你啊,感谢你帮我补习数学。”刘海儿急了。
“是……么,”王志学着刘海儿的发音把这两个字拉长,“从考25分到35分?”
“去死,”刘海儿捶了王志一拳,“我想让你去啊。”
“你别瞎搞了,”王志看了看,“我可不想让你爸妈打出来,说我勾引未成年少女。”
“爸爸知道中午我跟你一起出来吃饭的啊,”刘海解释道,“他允许我交朋友的。就你花花肠子多,非要绕着他走。”
“我只是不想听他啰唆营业部的盒饭难吃。”王志嘴强牙硬地死撑。似乎所有的男孩子都怕去女同学家里,王志也不例外。他也很气愤自己的这种胆小,甚至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怕面对刘胜元,这大概是天生的。
“我问你,”刘海儿只吃了两口就把碗推给了王志,“那句英文,你觉得怎么翻译好?”
“哪句?”王志没心没肺地头都没抬。
“就是那句,”刘海儿轻轻地说,看着王志乱蓬蓬的头发,“信里的。”
“我怎么知道,太高深了,”王志支吾着,“文学,妹妹,你懂么,有时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嗯,”刘海儿一脸幸福,“我也这么想。Grow old long with me,the best is yet to be。”上海女孩子的英文发音总是很标准,听起来别有韵味。刘海儿停了一下,又轻轻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觉得这么翻译贴切么?”
王志瞪大了眼睛。这两句中文他还是知道的。他是真不知道这句英文的意思,字面理解这句话是“一起长大,美好未来”的英文励志版。他看着刘海儿眼里散发的光彩,突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其实挺美的。
“啊,啊,”他低着头不停扒着面,“翻译得挺好。”鼓鼓囊囊的嘴巴口齿不清地说道。“你慢点吃啊。”刘海儿略带心疼地拿纸巾朝他嘴边擦去。
王志在这一瞬间有点恍惚。他没有经历过异性对自己如此在意和体贴,他不知道母爱是什么。小时候他曾经抱怨过自己的父母,既然不愿意照顾自己,干吗把自己生出来。那是一种对自己被抛弃的发自内心的呐喊。他曾经假想过,将来某天,他的母亲再来找他,抱头痛哭的时候,他会怎么做。无数次,他都充满快感的恶狠狠地想,自己一定会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
王志看着刘海儿递过来的餐巾纸,静静地想着那些跟眼前完全不相干的回忆。眼前这个女孩子是自长大以来除了奶奶跟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就在这一瞬间,王志的心好像被融化了:“你真好。”他情不自禁地说。“你说什么?”刘海儿的圆脸一下子红了,满脸羞涩。“傻瓜,我会一直这样对你好的。”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这顿饭一共吃了半个小时不到,刘海儿几乎没吃什么,王志吃得也不多。俩人一前一后地从拉面馆出来往回走,刘海儿在后面两步跟着低着头走路的王志。她不知道王志在想些什么,也害怕去追问,而王志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刘海儿给自己擦嘴的一幕。
“哎呀,”刘海儿没留神前面的王志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刚好撞在了他怀里,“你怎么啦?”
王志直勾勾地看着刘海儿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刘海儿看着他:“都哪里对你好了?”
“说不出,但是我知道。”王志重重地点点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说呢?”刘海儿的声音如此的轻。
王志面对着刘海儿,倒着朝后走了两步,一把把刘海儿拉在自己怀里,用力抱了一下,随即放开。然后转过头跑了,留下刘海儿一个人在后边大叫:“神经病啊你。”
王志跑到营业部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张松海把车门拉开,谢佳人下车。
“谢总,张总。”王志规规矩矩地在门口冲着两个领导点头。
谢佳人来得正是时候。按照经侦(经济犯罪侦查)部门的要求,营业部要在今天下午将一些调查材料提供给经侦,谢佳人作为直接主管,必须对上报材料过目确认。她跟张松海一路上了39楼,进到总经理办公室。
“你前面做得都不错,”坐在原先天天坐着的沙发椅上,谢佳人想了一下说道,“无论是临场对于丽文的处理还是在经侦那边的回答,不愧是我相中的人,没有乱了阵脚。”谢佳人看着张松海,欣慰地点头。
“这个案子不复杂,我们要做好艰苦的准备。”张松海提着醒。
“什么准备?”谢佳人有点不屑,“现在的关键是什么你其实心里清楚,不要去纠缠指定交易是怎么被撤销的,这点你比总部的那些傻子要聪明多了。纠缠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既然说不清,那大家一起说不清好了。你唯一做得不够好的是没有干净利落地告诉于丽文,她跟赵爱国就是一伙的!看看她什么反应。”
“不过真不像。”张松海有些不忍。
“幼稚,”谢佳人截住了张松海后边的话,“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当然,你要相信经侦,他们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这件事情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拖。”她闭着眼睛将身体放在了靠背上,“等着看吧,经侦是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于丽文估计会马上起诉我们,赵爱国,不是每个人都想抓到他的。”
张松海看着谢佳人,内心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于丽文那疯狂的表情就在这时涌入了他的脑海。
“不要老想着可怜别人,”谢佳人眼睛都没有睁开,“干证券8年了,还没有想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市场。更何况于丽文未必如你想的那么可怜。”
“那内贼是谁?又要怎么处理呢?”张松海略有些紧张地问。
“别犯傻地来问我这个问题,这是你应该考虑的,不是我应该考虑的。”谢佳人睁开了眼睛,“也许根本没有内奸,就是赵爱国指挥人做的。”
张松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停了大概有两分钟,谢佳人又开口道:“王志你准备怎么办?”
张松海接口道:“我上个月跟总部封总提过,准备试点搞搞营销团队,王志这小子性格也挺适合,人又机灵,我想让他试试看。”
“嗯,不错,”谢佳人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该怎么做业务还怎么做业务,不要天天局限在这么个破事情上,你越是踏实地干下去,总部那些屁话越是少。归根结底,这件事我们是受害者,但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失,至于其他,你不用过多担心。”
谢佳人盯着张松海,眼里满是欣赏和欣慰:“我记得明天就是你30岁生日了吧?”
“是的,本来在王朝大酒店已经定好房间,”张松海道,“不过现在……”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谢佳人打断了张松海的话,“你知道这种场合我是不方便去的,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周末我去香港,有空的话,陪我一起去吧。”
“嗯。”张松海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