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菡怀孕已经快四个月了,找一个休息日,她拉了叶小满陪自己去做产检。
小满帮章菡挂了专家号,坐在诊室候诊,章菡看着来来往往都是大着肚子的孕妇,看着医生给自己建了产检档案,感觉有一点点新奇,也有一点点兴奋。
医生经过详细的询问之后,让章菡去做B超,躺在B超台上,医生用B超探头冰凉地在肚子上划来划去,章菡又痒又想笑,又直想探起身来,亲眼看看屏幕上的画面,医生却叫她别乱动,她只好一个劲问叶小满:“喂,看见什么了?”
叶小满头大如斗地看着屏幕上天书一样的线条扭来扭去,无奈回答:“什么也没看到。”
章菡叫:“怎么可能?宝宝已经快四个月了,怎么会看不到呢?”
叶小满说:“这上面有图像的,可是乱七八糟,动来动去的,我根本看不懂是什么,反正不是一个小婴儿!”
“你这人就是智商太低!”
“那我躺下来,你来看,我就不信你看得懂什么!”
“废话。你又没怀孕,我当然看不出来什么啦。”
即使是见多了孕妇的大惊小怪,医生还是被这两个人聒噪得受不了,悄悄在裹得严实的白色装备里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说道:“只要我能看出东西来就行了。”
两个人不做声了,忍了一分钟后,叶小满问医生:“医生,是不是双胞胎?”
章菡一下笑了:“嘿,我正想问这个问题。”
医生头也不抬:“不是。”
两个人同时叹气。
叶小满忍不住又问:“男孩还是女孩呢?”
医生选择性失聪。
检查的结果,胎儿很健康,发育正常。听医生交待了一些孕妇应该注意的事项后,章菡和叶小满离开了医院。
路上,叶小满还在遗憾医生不肯透露是男是女,章菡却理解地说:“他当然不肯说了,怕丢饭碗啊。”
叶小满说:“唉,其实现在只生一个小孩子,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肯说呢,难道你还会因为是女孩子就不要?知道是什么性别了才好准备衣服嘛。”
章菡摇摇头:“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样想么?我家里就有两个!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我家,看到我婆婆那个样子?如果她知道我怀的是女孩,一定会劝我不要。”
“你婆婆这样想到正常,爱民也怎么想吗?”
“他嘴上没说,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有一次他对我说,他同事的妻子怀孕了,同事就在办公室里宣称:‘生儿子,要什么有什么。生女儿,有什么吃什么。’我听了这话很不舒服,就对爱民说,那人的老婆是不是没工作要老公养啊,怎么不给他老公一耳光呢?爱民赶快解释说,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玩笑话也这么没品!什么人哪。”
“就是!”
眼看到了十字路口,叶小满问章菡:“现在去哪呢?要不要送你回家?”
章菡摇头:“不想回去。”
“那正好。陪我干件秘密活动!”
叶小满的秘密活动,居然是拉着章菡和她一起去联通查海涛的手机通话记录。章菡吓一跳:“不会吧你?上次不是海涛解释清楚了是误会吗?”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他。我过生日那天到了他公司,又亲眼看见他们俩很亲密的靠在电脑椅上一起刻资料!”
叶小满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章菡。章菡心下叹息,只怕这俩人之间是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了,可是,看见叶小满难过的样子,只能劝她:“你愿意相信海涛跟你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是愿意相信直觉呢?假如你直觉是对的,那也兴许是傅倩对海涛一厢意愿的有意思呢。别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你还是再看看吧。也别去查电话了,让海涛知道了不好。”
叶小满还是坚持:“反正他的身份证我都想办法拿来了,去查一下吧,查了我也安心了,不然我老是疑神疑鬼,睡不着觉的。”
章菡只好陪她去了,忽然想起这怎么像是《手机》里的桥段,原来这些电影里好笑的情节,到了生活中,落到自己身上,一点也不好笑。
幸好,与电影中不同,叶小满从海涛的电话通话单上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的电话,她立时觉得天上的太阳都明媚了许多!
章菡给了她一个白眼:“庸人自扰!回去千万别露馅啊,更别说我和你一起干的!”正说着,电话响了,章菡嗯嗯地接完,似乎有点不高兴。
叶小满问她:“咦,变天了?是谁的电话?”
章菡否认:“变什么天哪。爱民的,说今晚不回来吃饭。”
“那正好,我请你吃晚饭吧?”
“行。算是给我的封口费。”
事实上叶小满没有看错,章菡接电话时确实不怎么高兴。只是这种不高兴,更像是孕妇情绪的非理性波动,没有上得了台面的理由。
爱民拿着家中积蓄在春节发动的人情攻势终于起到了作用,在单位小升一级,虽然级别不见得高了多少,却到了一个实权部门,有了拿笔签单的权力。
那天看到爱民一脸兴奋的回来宣布喜讯,章菡也被他感染得很开心,特意开了瓶红酒,爱民妈更是整了一桌子好菜,说是要庆贺爱民高升。
因为章菡怀孕不能喝酒,就以水代酒,向爱民表示了祝贺,爱民很高兴,两杯红酒下肚,他的话多了不少,先是对着婆婆说:“妈,你以前为了爸和我,吃了很多苦,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你就只等着抱抱孙子享享清福吧。”
“好,好,那真是太好了。”爱民妈高兴得一个劲点头,手中的筷子在桌上翻飞着给爱民夹菜。
章菡本来也没觉得爱民这个高升有多么了不起,现在看母子俩这激动劲,心里反而有些好笑,暗道不致于吧?
向老妈表过了决心,爱民一张通红的脸转向了章菡说:“小菡,我结婚的时候就说过,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其实你也没把这句话当真过吧?但是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只看别人眼色过日子!我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的房子!”
章菡有点错愕:爱民不是多话的人,虽然以前知道他心机深沉,但她还从没听爱民这么激愤地表示过对现状的不满,更不知道爱民心中竟然有着一个心结,那就是他认为章菡看死了他没出息。
这句话真是不知从何说起!章菡从小家境宽裕,加上她从小到大乖巧听话,成绩拔尖,给父母挣足了面子,父母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宠她才好,能给她月亮就绝不给星星,和爱民比,她真是幸运。
可是,章菡心里,有她的忧伤。章爸章妈都是人精,做生意顺风顺水,却在处理彼此关系上也带上了太多商人的计算。到章菡读高中的时候,俩人早已貌合神离,争执不断了。天知道,章菡愿意用她的新裙子、新脚踏车、新文具以及所有别人羡慕的一切,换取父母间的和平,宁愿清贫,但是温馨。
当章菡第一次到爱民家,她没有看到贫困,看到的是一家人节衣缩食的供爱民读书,再砸锅卖铁地为爱民爸治病,所以,她选定了爱民。
其实章爸章妈心里对爱民是很不看好的,无奈章菡怎么也听不进去,也只好随她。但是两口子在这件事情上也较劲,章爸说他来付首付,章妈就说她来管装修和家电,两个人仍然是斗鸡一样互相不服气。
那时的章菡到底长大了成熟了,见到他们互掐,一笑置之,反正她和爱民没什么钱,父母能帮点更好,自己过日子也宽松些。
对于章家出首付这件事,爱民从来没有主动说起过,章菡为了顾及爱民的自尊心,也绝口不提。可当看到爱民借着酒劲把心中的感受突然发泄了出来,章菡实在不知该怎样应对,只好埋头吃饭,一任那母子俩唏嘘不已。
那晚爱民喝醉了,躺在床上,鼾声如雷,章菡却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爱民口渴了醒来喝水,章菡终于忍不住对他说:“爱民,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因为家里条件好看不起你,给了你压力呢?”
想不到爱民看她一眼,说:“你这个问题好无聊。你家里条件是不错,可是还不至于好到给我压力吧?”然后摇晃着起床去喝茶。
到底哪句话是醉话呢?章菡真的搞不懂了。
章菡虽然不喜多话,但不表示她迟钝。这之后,她敏感地感觉到了家里气氛的微妙变化。爱民在外面的应酬多了起来,隔三差五的到了半夜才回来,每月的收入也高了,以前是章菡给婆婆家用,现在是爱民给,不但提高了标准,还总是当着章菡的面以一种这点小钱无所谓的姿态给婆婆。婆婆则无一例外笑咪咪接过,口里说着:“一个月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爱民就说:“妈你拿着,随便自己买点东西吧。”
每逢此时,章菡多少觉得别扭,只好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要大度,别计较,别这么小家子气。”只要有时候爱民喝醉了回来,抱着章菡说一句:“老婆,还是你对我最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章菡又会一下子甜蜜无比,即使爱民没有问她一句今天有没有不舒服,吐得厉害不,宝宝在肚子里听不听话,她也全不计较,心甘情愿地为爱民拧了热毛巾擦脸擦身,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让章菡觉得更别扭的是婆婆。婆婆仍然是天天任劳任怨地忙进忙出,问着章菡想吃什么,立刻就去弄什么,但是现在她操持着这一切,似乎更像是以当家老太太的身份,而没了以前那种说是来伺候儿媳孙儿的谨小慎微。
比如说,章菡正在看电视的时候,婆婆会走过来说:“小菡,怀了宝宝天天坐着看电视不好,别看了。”然后不等章菡反应过来,她会把电视调到自己爱看的频道。章菡只好进书房上网,这时却又不见婆婆来干涉了。
这种小细节,认真计较的话只显得是章菡小肚鸡肠,她只好安慰自己,孕妇情绪容易过激,婆婆绝不是存心和自己做对。可是渐渐时间一长,章菡在自己家里越来越找不到家的感觉,尤其是爱民不在家的时候,她只想逃避。比如说,找到机会就和叶小满聚聚,在外面吃顿饭,让她发发牢骚,缓解一下情绪。
这天和叶小满一吃过晚饭,章菡赶快打的回到了家。客厅里仍然是亮着一盏微弱的小灯,章菡拧亮大灯,看到婆婆正从厨房里端了饭菜出来。
章菡把带着的盒饭放在桌子上,奇怪的问婆婆:“咦,妈,我不是给你打了电话,我在外面吃饭,吃完了带一份回来给你,你就不用自己煮了吗?”
婆婆一撇嘴:“外面的又不干净又不好吃,我当然愿意自己煮。”
章菡看着自己带回来的盒饭,郁闷死: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怎么又没说不要带呢?害自己拎了三大盒,油汤还濺了点在衣服上,弄脏了。
她不好说什么,自己把盒饭放进了冰箱。
婆婆又说道:“小菡哪,你现在也最好也少在外面吃,店子里的菜太油腻,又放了太多调料,对宝宝不好的。再说,又贵,家里有饭吃,何必去花那个冤枉钱呢?你们房子贷款还没还清,爱民就算现在收入比以前高,你们也还是要会划算过日子才行,别小看一个一个小钱,积攒起来就是大钱了。”
章菡心中又是一阵烦闷,原来老太太是为着这个不痛快呢。以前她拿着自己给的家用时怎么从来不说呢?
章菡看了婆婆一眼,淡然说:“是叶小满请客,没花我的钱。”
婆婆噎在了那里。
章菡有种小胜的感觉,忍着笑进了书房上网,顺手点开了一个财经网站。章菡父母都是很有经济头脑的人,章菡虽然对钱不像父母那样热衷,但是她仍然继承了父母的财商。比如说,她从买了电脑后,就一直喜欢上财经网站,而这类网站,是打死叶小满也不喜欢访问的。
自从春节知道爱民背着她拿家里的钱去投资砖厂,和他争执后拿回了工资卡,章菡对理财的兴趣更是高涨,不时上财经网看看股票和基金的知识,了解一下股市的行情。从2006年开始,低迷了几年的股市,像是枯死的古树,不经意间,发出了蓬勃的绿芽。
章菡盘算着,孩子就要出生了,不如把手里的钱全投入到股市里,算是给孩子一份出生礼物。她想,反正国家经济一直在飞速发展,从长期投资的角度,股票和基金的收益肯定高过银行的收益。
不知不觉已经是十点半了。爱民还没回来,爱民妈看一个连续剧看得正过瘾,家里只有电视一个单调的声响。章菡有点饿了,她仍然闻不得油烟味,想了想,从冰箱里拿出盒饭,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吃完了回房睡觉。
爱民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知道,迷糊中似乎是爱民进来了,轻轻叫她,没叫醒,又似乎爱民躺下来后吻了她,章菡半梦半醒间呓语了一句:“别吵我,好困。”爱民顿住了,翻身背对她睡去。
天亮了,章菡醒来,突然记起了昨天夜里的情形。她当然明白爱民当时在想什么,不禁心下歉疚,正好爱民洗漱了进来换衣服,她有点羞涩地向爱民一笑,张开手想抱抱爱民,爱民却没有丝毫反应,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错开,径直去柜子里取衣服。
章菡讪讪地收回了手,掩饰地去理了理头发。在一片沉默中,爱民换好了衣服就要出去,章菡叫住了他:“昨天我去做产检了。”
爱民立刻问她:“做了B超没?”
“做了。”
“那医生有没有透露是男是女?”
“医生不可能说出来的。”
爱民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不是熟人。等过几天我有空了,我去托个认识的医生,再做一次。就算他不好明说,也可以给点暗示的。我先上班去了,今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
章菡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手轻轻放在了肚子上。爱民,他没有问一句:“孩子情况怎么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