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医生，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有没有发现右眼和左眼的视力区别？”
“右眼很怕光，白天看东西很模糊，但夜里视力超好。对运动东西很敏感，对细节强迫性地辨析。”
“还有呢？”
“右眼看东西色彩很淡，灰蒙蒙的，看到的东西更低矮……”
“你已经把专家要说的都说了，还让我说什么呢。你的右眼视网膜和人类差异很大，通常视网膜有两种细胞——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你比普通人拥有更多视锥细胞，就是说，在夜间昏暗光线下反应灵敏，视觉敏锐。”
医生说的时候，用手电照着我的右眼，我的右眼像一个小灯泡发出幽光。
“这视觉效果，像一只猫眼睛在暗处盯着你似的。”他像是自言自语。
“你的意思，我长了一只猫眼。”
“通俗理解，也可以这么说。但是猫眼看远处视力不够好，你的视杆细胞却比猫优化很多，具有很强细节辨析力，这么说，你长了一只改良版的猫眼。”
“我经常头痛、失眠，这是为什么？和我的这只眼睛有关系吗？”
“看东西太精细，老琢磨细节，脑子里装不下这些海量信息，自然就压迫神经，引发失眠与神经性头痛。戴个矫正美瞳试试看吧，或许可以辅助治疗。”
“男人戴美瞳？”
“这是矫正性美瞳，透明无色，会让你躁动的眼睛更淡定一点儿。”
我看到医生说话时候，右侧牙床少了一颗牙。
“你的牙齿怎么了？”
“前几天掉了，蛀牙。怎么忽然问我这个？”医生疑惑不解。
“不是蛀掉的，明显是外力击打面颊造成。”我仔细看了一眼。我不但对细节挑剔近于强迫，我的嘴巴也很直接。
“好吧，我昨天回家磕掉的，你不用在一个眼科医生面前显摆自己的观察力。”
“好。你刚说啥，让我戴美瞳？”
“是无色美瞳，假如你喜欢绿的，我也可以给你搞到，复刻猫眼2.0。”
“不用了。”我转身要去取药，“其实，我进门时候，就看到你手背上有一处模糊的牙印，貌似是女人咬的。牙齿又被外力敲击而脱落，由此推理……”
医生把一件东西丢给我：“美瞳，拿走！不用推理，我被老婆家暴了。”
“怪不得你眼睛也哭得有点儿肿，还故意打了点儿眼霜掩盖。”我左眼定睛不动，右眼却骨碌骨碌转，这个“特异功能”把医生吓了一跳。
他淡定说：“在我发飙前，赶紧走。美瞳送你，别看你不该看的东西，小伙子。”
有时上帝给你一种敏感的观察力，你却不知道用来做什么，天天过得像数学家耍流氓。
在酒吧戴上美瞳后，我和幺鸡上【芯片餐厅】充电。餐厅的人围坐一圈，中间放着一种电子篝火。服务员送来一堆图册，这是一种虚拟饮食的游戏。我分到的是清炖蹄花（高清大图），幺鸡被给了一张5000万像素的高清大图：宫保鸡丁。这些菜都只是大图，没人吃过，我们连闻都没闻过。
幺鸡骂道：“奶奶的，为什么又是宫保鸡丁？每次看得口水直流，却不知道什么味道。”
有人说：“这菜我知道，我奶奶和我说过，这个宫保是一个宫里的太监，他善于用花生和鸡肉烹饪出这道菜。过去很流行，几乎是每位旧人类白领外卖必备食品。”
幺鸡问：“等等，先不说这个狗屎什么鸡丁，太监这个是什么东西？”
那人忙介绍道：“太监说来很复杂，就是古代中国为了防止嫔妃通奸，把皇帝周围男性的小鸡鸡全都切掉！”
幺鸡忙止住：“傻子！叫嫔妃吃避孕药就好呀，干吗切别人小丁丁。”
那人摸头：“也对，我是听我爷爷说，当时没问。等等，我们说的是宫保鸡丁，这个丁丁不是那个丁丁。”
这时有人抢过我的菜说：“看！猪肘子上的阴影是什么？”
“笨蛋，这不是阴影！这是葱花，一种佐料。”
“原谅一下，我是一名拍X光片的医生。”
“我爷爷说，以前人类吃东西，围坐在篝火边。大家烤着火，火上搁着一整只羊，唱着歌，跳着舞……很原始，但是很快乐！”
“这些人好无聊，没事围成一圈干吗？这些都是旧人类的毛病，翻过去吧。”
“那时候都唱什么歌呢？是重金属、摇滚，还是电子噪声音乐呢？”
餐厅喜欢播放一些电子音乐，代表神作是【崩塌】，是用电子模拟一栋摩天大楼崩塌的所有音效，从玻璃碎裂、水泥崩裂、钢筋折断到尘土飞扬的世界，却没有一丝人气。它因为具备前卫音效而广受欢迎。然而今天，餐厅很安静。这时，一位戴着红色贝雷帽的长发女子忽然奔出来，也不介绍自己，清了清嗓子，就唱：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小河流水——
她的睫毛很长，唱歌时忽闪忽闪，像两把车刷，擦得亮如湖水；发梢刘海儿温柔拳曲着，瓜子脸，脸部线条却很俊朗，声音却柔美缥缈，像从尘埃之外的世界飘过来。
“这是什么歌，比电子音乐好听多了。”幺鸡听得入迷，忽然大声鼓掌，然后手掌开始冒烟，他失色大声叫道：
“娘老子，芯片过热！哪个有水，哪个有水——滚开，救火啊。”
幺鸡像百米跨栏运动员，一直跨越奔跑；他的手掌一直冒着黑烟，像旧人类烟囱上的炊烟。这是本月幺鸡芯片第二次着火，他总喜欢买水货（越狱改装货），芯片质量有严重问题。每次芯片发热，他都要跑去找水降温。
他向着门口的护城河跑去，一口气跳下河，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黑烟慢慢消失。他开心大笑，忽然想起自己不会游泳，高声要喊“来人哪，救——”没喊到救命，他整个人没入水中，又挣扎出水面，把呛到的水吐出来，又继续掉入水中。岸边上看到的人忙跳入水中，把他捞上来。
在隐约之中，幺鸡听到一声：“呸，要呛死老子呀。”隐约是从手掌中心发出来。幺鸡左右看看，一堆人围着，他觉得是幻听了吧，看来以后不能随便买【越狱芯片】。但用幺鸡的话说：“越狱虽危险，但生活本来不就是一次你永远无法逃出去的冒险。什么都程序化，人生不就像坐牢似的。干你老母的程序化！”
“干你老母的程序化！”这是幺鸡的口头禅，就好像说我要自由的意思。我重复幺鸡这句话，已经轮到我了。我伸出手掌，伸进一种特别的手模仪器里。仪器上有一个鱼形水银仪表，红色迅速飙高，噗噜噗噜，机器进入高速运转。我觉得自己像慢慢沉入深海的鱼，全身放松，每一根神经瞬间松弛，忽然全身有节奏地搐动，大概30秒后，全身通透。唯一让我觉得自己还是生物体的感觉，就是充电完后会全身酸痛好几天。这5分钟，世界变得很安静。忽然想到那个长睫毛的姑娘，她已经不见了，像月亮在水中游走。
幺鸡建议，既然充满了电，不如去【芯片夜店】试试身手。幺鸡蜷着曲别针的形体，嗷嗷地叫着。科学家已经找到人类发情的大脑皮层的部位，通过芯片放电，可以激发人类的神经收缩，性高潮时间大大延伸。在夜店，芯片放电分为三挡：超速、中速和手动。手动挡就是结合芯片放电，外加自慰。幺鸡喜欢手动。他怕边上女服务生看到，就用毛巾把宝贝包裹好，像一件神奇的棒槌，他嗷嗷地叫着。我让他可以不可以温柔点儿，他瞪了我一眼：“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爽的。”他一把把门关上，我们被封闭在一个黑暗小房间里，头顶上是三维投影仪，可以看着以前流行的旧人类毛片，像动物世界。情欲就像一阵烟雾，悄悄产生，又悄悄熄灭。过剩的力比多，就让它释放干净。情欲，只是一只电鳗多余的电量！
忽然幺鸡看到一男一女口对口互相“咬”，双方用双臂把对方勾住，在恰当时机，甚至把舌头塞进对方嘴巴里，互相交换唾液……
我们俩人看傻了，这种行为真是够不卫生的！
幺鸡问：“他们这是在干吗？”
我看了几眼，说：“我查查《芯城侦探指南》……”
这叫接吻，是旧人类表示亲密友好的仪式。吻最早源自暴力和解，据说暴力解决争端的黑猩猩通常会在打斗后亲吻对方以示和解，或者第一时间用亲吻的方式避免冲突发生，大概意思就是“别打我，啵一个”。亲吻的大致流程：唇部受到刺激后，将强烈的温度和压力信号传递给脑部，引发神经元兴奋、周身化学物质激增、心跳加速、细胞组织因升温充血而颜色变红等一系列生理反应。
幺鸡看了一眼说：“哇，好无聊，舌头都进去了，超不卫生。”
我说：“是啊，搞不懂这行为有意义吗？怪恶心。”
芯城的新人类，很少知道接吻是什么了，不要笑，这是真的。
这时，我忽然接到紧急信号，手掌里蹦出3D图像，是事务长呼叫我们：
SMG大楼故障，请迅速赶到维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