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鬼久也没有给她机会反应。下一秒,炉子里猛地喷出了蓝色的火焰,几乎是在瞬间将她的皮肤烧灼为焦腐的黑色。紧接着,皮肉被烧灼的味道传出来了。佐无暇尖叫。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这疼痛比死还要令人恐惧。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皮肉却又开始愈合了起来。可仅仅是那么一下,火舌就又将她的皮撕裂开来。
这种疼痛是佐在一百年来从未经历过的。
可无论多么痛苦,她依然活着,而且从未失去意识。恍惚间,似乎想起梦中那神秘的声音告诉过自己——这七天额外的生命里。没有人可以伤害她,没有人能够杀死她。不管经历什么,她都会活过这七天。
就算她不想。
于是,佐在那不知道叫什么的容器里,嘶哑地喊叫着,痛苦地几乎失去意识,可又在下一秒清醒过来。周而复始。
在这漫长的七天里,火焰也曾断断续续停过片刻。佐听到鬼久迷茫的声音,“什么?还活着?真是棘手啊!继续烧。”
虽然看不到外面,但佐可以想象他们还在继续着无休止的焚烧。在无数次生与死的边缘里,佐的意识渐渐模糊。她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十七岁,那个宁静美丽的小村中,爱着她的父母,保护她的佑,宠着她的村民。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的人生。
为什么连最后的救赎——纯乾,也放弃了她?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火舌噼啪的声音。高温将纯乾送给她的表烧灼变形了,佐松开了那块表,就好象内心最重要的一部分也被一并松开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火焰终于停止了。身上的皮肉开始慢慢愈合,只是丑陋的疤痕还无法及时消失。门被猛地拉开。连续数日的火焰损伤了她的视力,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略带冰凉的手轻轻地抱着她,将她抱出了焚烧炉。
接触空气后,身上的皮肤开始慢慢融合,但每一寸的融合都使得她十分痛苦。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满满地带着怜惜和不知所措,就连词句里都有带着微微的颤抖,“佐,佐……我带来了祖父的信。我想告诉你……”
啊,原来是夏端。
【8】真实
原来是夏端。
他的式神第一次夺去了她的生命,而他的下属又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她、前来猎杀她。夏端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被背叛和被灼烧的痛苦占据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佐无暇去思考发生的任何事情。黑暗中,她摸索着,拾起了身边尖锐的物体。视线慢慢回复着,身侧似乎出现了夏端的轮廓。就在此时,她不顾一切地将尖锐的物体转向他的方向,狠狠地刺了下去。
“少主!——”
随着鬼久撕心裂肺地一声呐喊,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可她明白得太晚了,等她能够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时,夏端的胸膛插上了一段断裂的钢管。鲜血从他整齐洁白的白色衬衫中央慢慢晕染开来,他一手扶着佐,一手拿着一封看起来有了年头的信笺。可他就这样愣在那里,似乎没有想到,佐会这样伤害自己。
鬼久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她将手再次合成了弧形,想要不顾一切地向佐发动攻击。
“住手,鬼久!我让你带她回来,你竟把她扔进了焚烧炉。你若还敢伤害她,就永远不要回本家了。”
夏端喝止了鬼久。强大的少女浑身一僵,焦急地看着身受重伤的主人,不知所措。
而夏端不去理会她,只是看着眼前不安的佐,轻轻地说,“佐,我的祖父,他一直在等你。
佐一愣,拼命摇头,”不可能,我们约好了在N城见面。如果他还记得这个约定,早该回来见我,何必等到此时。”
夏端将沾上了自己鲜血的信件塞给了佐,“祖父为了调动医药和资源来到N城,而曾祖父答应帮忙的前提条件是祖父回到本家。但他担心你,于是请那些代替自己去N城的医生转告你,让你去我们在北方的本家找他。”
佐怔了怔,然后拼命地摇头,“不是的不可能,确实从S城有来些志愿的医者。我问过他们关于纯乾的事情,可他们都说不知道。”
夏端苦笑,“那些是曾祖父调派来的人,想必是没有为祖父转交信件。祖父也这样想过,于是他私下里又托了数次他人写信给你、到你们曾经住过的地方找你,但十年过去,一直没有听到回音。”
佐闻言脸色一变。
为了不让周遭的人发现她的年龄,她每过一段时间,就不得不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居住。那些写到旧地址的信笺,当然是收不到的。她以为,他若回来,必定会去他们一起种下樱树的地方。那么只要她每天都去那里,就一定可以等到她。
夏端继续说了下去,“因为祖父是嫡系血脉的继承人,他必须繁衍后代,才不得已与祖母成亲。但他在信笺里写满了对你担忧与思念。他曾派人来N城寻找你,但却始终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他顿了顿,“我想,祖父不知道你的样貌不会改变,就算派人来找你,也是找与他岁数相仿的人吧。而河岸那片樱花树,之所以被照料的那么好,是因为祖父命人买下了那块地,让人照料。他与曾祖父有了约定,不能离开本家。于是只好等你去找他,没想到这一错过,就是数十年。”
佐彻底呆住了。她看着夏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夏端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的唇边缓缓地流下了鲜血。他身后摸了摸佐的脸颊,轻轻地说,“祖父从未想过要背叛你。”他顿了顿,“我也是。”
在那一刻,夏端闭上了眼睛,随即猛地向佐倒了过来。
佐扶住夏端时,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就连呼吸都没有了。一旁的鬼久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哀嚎,那样凄惨的嚎叫,与她日常甜美的声音判若两人,仿佛来自某种异类的生物。她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从佐手里抢过了夏端。
“少主,少主!——”
冷樱漫天飞舞,鬼久凄惨的哭喊似乎从耳边渐渐远去。
夏端也好、纯乾也罢,他们都没有背叛她,是她弄错了,她没有相信他们——佐用手捂住脸,羞愧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绪。突然,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从她的眼中,渐渐地流出了黑红色的鲜血。她向N城外跑去,就好象被回忆追赶着,她穿过城门、跑过小桥、冲过树林。就这样奔跑着,直到被什么绊倒。眼中鲜红的泪水终于变得清澈,她无法制止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渐渐亮起。
早前失去意识时,耳边那慈祥而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孩子,你后悔吗?我给你一次机会,如何?”
【9】真正的赌局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当佐讲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泛白。该隐喝完了最后一滴血浆,他沉默地看着她,而V则颇有意外,“你收集着七日水晶,可你在当时却是背叛对方活下来的人。”
佐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你一直以来对生死十分漠然,我以为你天性如此,原来是因为你的寿命有那么长,你曾经见过那么多事情。”V摊了摊手,“这样看来,最后与你说话的,是地狱之君吧。那么,他给你的机会就是你们的赌约了?那到底是什么?”
“嗯。是……”佐原本想要回答,可话语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安地抬起头来,“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要收集七日水晶,接下来的事情,我毫无印象。”
就在此时,该隐在一旁冷哼了一声,“我早就说过,地狱之君在利用你们。你在展开旅程的同时,也在忘记你们的赌约。而渐渐的,就连你和四月他们的故事也都会忘记了。”
佐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会忘记。我怎么可能忘记。”
该隐讽刺地大笑,这是数次会面来,他笑得最诡异的一次,“还说你没有忘记?你记得的东西还不如我多。否则,你怎么会想不起这一世之前的事情,不知道为何地狱之君重复和你提起背叛的事情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还记得吗?我说过,时间对我来说是顺序的,对你们来说却是乱序而跳跃的。你与我初见的时候,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讲了这么半天故事,你还没想起来吗?”
佐歪着头,看着该隐许久。突然,她恍然大悟一般地猜测道,“你、你是那个用戒指刺我的人。”
该隐冷漠地不置可否。
佐冲了过去,拽住他的领子。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恨意,她高声质问道,“是你!夺走了我宁静的生活。你为何要如此!”
该隐狠狠地拨开佐的手,严厉道,“若没有我,你与他的轮回永远不能破解。”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佐,面若冰霜,“我是在帮你!”
“你帮我?”佐的话里带着怀疑,“你不是恨我么?你一直以为是我害你和伊莎贝拉落入了轮回里。”
该隐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又冷漠地纠正道,“我不是以为,而那就是事实。你忘记的事情,并不代表就从未发生。好了,我来告诉你吧。你和地狱之君的赌约究竟是什么——在过去的旅程里,你所收集的七日水晶,那些仅仅是赌约入场的‘门票’。如今,你所收集的数目,已经足够你开启地狱之门。而从这里开始,才是真正的赌约。”
“真正的赌约?”
“佐,地狱之君与你的约定是——若你能打开七重门,便可以跳出纠葛千年的轮回,成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下去,并在此与那个人邂逅。但若你失败了,你便要回到地狱之君的身边,交还你在人间的所有记忆,继续担任死神的工作。”
闻言,佐与V都愣住了。
“死神Z,你连自己曾经的代号都不记得了。”随即,该隐扬起了声音,“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赢得与地狱之君任何形式的赌局。他的真实目的是,在你收集水晶的过程中,逐渐夺取你的记忆,让你忘记赌约的初衷和进行方式。他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惜遇到了我。我讨厌你,但我更恨地狱之君。为此,我会帮你,开启赌约的大门。”
佐顿了顿,将信将疑地说,“你要帮我,就为了这个?”
该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来,“交换。”
“我有事请你帮忙,只有你答应我,我才会将你引导至七重门的入口。而且,我也承诺你,一切都结束后,我会好好安置你们,包括这个家伙。”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V。
V一怔,随即摊了摊手,“关我什么事儿。”
“和他有什么关系?”
该隐怜悯地看了二人一眼,”你们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可怜。就当我日行一善吧,等你过了七重门,想必会找回很多记忆。就这样,佐,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佐看了看该隐。虽然他一次又一次地以事实真相诱导着她,但却从未任何一次将全部地真相都告诉过她。但即便如此,他们确是更加接近真实了。
夏端、纯乾……在古老的语言里,这些都是四月的别称。
而该隐一次又一次提起的“四月”究竟是谁,她和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究竟为什么,他们陷入了这样一个名为背叛的轮回?而她在轮回里所丢失的记忆,又到底是什么?
还有……佐侧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银发死神。V似乎比她略长几岁的样子,他的面孔对她来说十分陌生。她不认为自己认识他,可为何该隐刚才的话却暗示着二人有所联系。
太多谜团纠缠在一起,佐已经无暇顾及其它。答应该隐,前面不知还有怎样的陷阱与挑战,血族的亲王恨她,决定不会轻易地放过她;而不答应该隐,探索就会陷入僵局,如此和V旅行下去,即便搜集再多的七日水晶,也无法找到答案,甚至会真的失去全部记忆,再次沦为死神。
已无退路了。
佐抬起头来看向了血族的亲王,琥珀色的眼睛里决意满满。
“好吧,约定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