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诗集,是“中环杯”第三届《上海文学》文学新人大赛获奖作品的结集。这是一本有意思的诗集,作者大多是年轻人,题材都和城市生活有关,语言的风格千姿百态,呈现出现代诗人丰富多彩的创作个性。
《上海文学》文学新人大赛自2003年启动以来,已连续举办了三届,第一届是短篇小说和文学评论,第二届是散文,第三届是诗歌。前两届大赛的获奖作品,已经分别结集成《新锐十八》和《新锐散文》两本书出版,在读书界和文学爱好者中获得广泛好评。读者对这几本书有兴趣,是因为在这几届文学大赛中,涌现出一些很有潜质的文学新人,他们是初生牛犊,却虎虎有生气,他们的思想和文字不受传统的拘束,表现出创新的欲望和勇气,也表达了年轻的写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对文学的钟情。
第三届文学新人大赛,体裁和前两届有很大不同。这是一次诗歌大赛,并设置了一个主题:“城市、生活、人”,一个有着宽泛外延和丰富内涵的主题。曾有人置疑,举办这样的诗歌大赛,应者会有多少?现在这样的时代,谁还会对诗歌有兴趣?这样的时代,不是出诗人的时代。还有一种说法,上海这座城市,不是诗歌的城市。但我们没有犹豫,还是将诗歌作为这届文学新人大赛的唯一体裁。大赛消息发出后,很快在上海和全国各地引起了广泛的反响,参赛来稿从四面八方寄到《上海文学》编辑部。三个多月,参赛者逾千,投稿者从事的职业各种各样,有大学生、城市白领,有教师、工人、自由职业者,也有在城市里打工的农民。这样的盛况,出乎预料。可见,新诗并不像有些人断言的那样,已经淡出我们的生活,诗歌的爱好者,也还是大有人在。更令我高兴的是,参赛诗歌中,有不少角度独特、情真意挚的佳作,写作的手法也是斑斓多姿,让人有乱花迷眼之感。
参赛作品中有一首诗题为《到达彼岸的蝴蝶——致上海》,构思奇特,以一只蝴蝶从此岸到彼岸的飞翔、幻想、思索的过程,写出了诗人对上海这座大都市的看法,其中既有对历史的回溯,也有对现实的观察,对未来的期冀。
风声吹过此岸远处的芦苇。
威严的大厦和喧嚣的人群点亮灯盏,
长衫里钻出艳丽的旗袍,商号的额头上
插满了万国旗,花花绿绿,随风抖动。
这是诗人对历史景象的回望和想象,对上海这个浓缩着中国近现代历史的沧桑之城,诗人心里有着复杂的情感:“这是你的世界?你的城市?你的银杏/它千年存活?它还有一万年的繁华?/你独自看看,春天跃过东方明珠的尖顶……”诗人对明天的憧憬,看似虚幻,却建筑在对历史和现实了解的基础之上,这首诗的结尾,给人的感觉意味深长:
晴天的阳光里,我再次要渡过河去。
一只蝴蝶,从此岸到彼岸,将花去一生,
而我准备可乐地翻出那些旧照片,
翻出人们的笑容,甚至人们的惊讶,
我说,这个城市在河岸上得到了永生,
不是通过一个蛹,而是在彼岸的土地上
种满稻谷、玉米,和一堆辛勤和智慧的人。
这次参赛作品,引人注目的是一些反映进城打工的农民生活的诗歌,他们的欢欣和苦恼,他们对城市、对城市生活、对城里人的看法,为城市题材的诗歌提供了有新意的内容和角度。譬如张剑的组诗《城市里的兄弟》,以这样的诗句开始他的吟唱:
城市是从草丛中长出来的
就像树木的枝丫来自于大地
在广袤的平原、山岗的夹缝、河流的左右
绿色的植物随风而去
砖与石头,水泥与钢铁
以另一种自然的语言说话
电力与灯——人造的光明
淹没了星空,淹没了过去
……
这是一个从乡村来的人对城市的看法。他们对城市生活有种种隔膜和困惑,“城市,我们迷离于其中,漂浮于其上/有种被拎着衣领朝天而翔的恐慌”。城市也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多的温情,他们在城市里辛苦工作,却想念着自己在乡野的故乡:
——城市的建设者,来自偏僻之壤的人
我的父亲,我的兄弟
以一段段尊严建筑一堵堵墙
楼房一年年长高,树呢?
在风中找不到一片可以抒情的叶子
影子在汗水里发芽
鼾声在工棚里开花
进入城市的光荣和梦想
依然茁壮成家乡的高粱
那些可以用手抚摸的玻璃
黝黑如井,皱裂如风中的石头
找不到月亮和星星
母亲和孩子在眼帘上的悬挂
眨巴一下,就掉到梦里了
这些诗句,意象的指向很鲜明,但非常有想象力,很感人。然而城市并没有把农民工拒之门外。所谓的城里人,如果追根寻源,其实大多来自农村,城市的成长和发展,离不开农民,而就在建设城市的过程中,很多来自乡村的农民渐渐和城市融为一体,成为新的城市人,这是历史,也是现实。诗的结尾开阔而有力量,让“乡村来的父老兄弟”自尊自强,并把他们比作移动的绿树,让人生发出美好的联想:
就要这样从容不迫,我乡村来的父老兄弟
如果你们挺直了自己的脊梁
就是一棵棵在城市里移动的绿树
也有不少参赛诗歌抒写城市缤纷绚烂的时尚生活,表现了年轻人对生活的热爱,对新事物的好奇和向往。内容的新奇,也造成了表现形式的新颖,很多以前没有在诗歌中出现过的意象,闪烁在这些诗作中。譬如有一首题为《短信》的诗这样写:
夜里的短信像突然擦亮的火柴
闪烁着神话般的皮肤
一条条普鲁士蓝美人鱼
甩动着姓名、时间和一串11位的数字
来敲打我玻璃制造的小门
我用左手大拇指打开监狱
让这些夜晚最后的囚徒
在水一样的光里打一个哈欠
然后像一根熄灭的火柴开始入睡
这是一首精美的小诗,其中新奇怪诞的意象,都来自生活。用手机收发短信的读者,读着这样的诗句,也许会发出会心的一笑。这类例子,在来稿中时常可以发现。
诗歌是抒写心灵的文体,可以特立独行,天马行空,恣意想象,但诗歌和现实生活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社会的发展和生活的变化,都会使诗歌创作出现新的风格和元素。读这些参赛作品,能体会到这一点。
这届文学新人大赛评委都是国内著名的诗人和评论家,面对这些年轻诗人的新作,既欣喜,又感慨。作为评委阅读这些诗歌,既需要冷静和理性,在众多诗作中评选出类拔萃者,还要兼顾题材和风格。尽管评委的意见并不完全一致,但那些有创意和个性的作品,那些表现出独特意境的作品,那些意象新颖的作品,受到评委的一致肯定。大赛的各类奖项评出来后,我们在颁奖的同时,还开了诗歌朗诵会,引起很多文学爱好者的共鸣。
有人说,现在的时代,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多。这是说诗歌没有读者。还有一种更夸张的说法,说从楼上随便扔一块砖头,砸到的准是个诗人。这是嘲讽诗人太多,泛滥成灾。其实,这两种说法,都很夸张,并不符合实情。写诗,在如今时代确实不是一件时髦的事情,写诗成名难,发财致富更难,在很多把钱财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心目中,这样的事情不值得去费时费心,只有傻子才会去做。中国曾是一个诗歌的国度,人类的文学宝库中,中国的诗歌璀璨夺目,我们的唐诗宋词,是无法超越的文字奇迹,是文学瑰宝中的钻石。新诗,在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中也曾发挥重要的影响。诗心,诗意,诗情,在我们的生活中依然是纯真美好的代名词。这三十多年来,中国的社会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人们的价值观也随之变化,文学的影响力,也无法和三十多年前相比。不过,我从来没有对文学的前景,包括诗歌的前景失去过信心,因为,生活在继续,人性在继续,人们对美和理想的追寻在继续,文学理想仍然在召唤着年轻人的心灵,这就是诗歌能继续发展,诗坛必定“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基础和前提。
2006年6月12日于四步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