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膘子死了。
他是因为这只神秘的火麟食盒而丢掉性命的第三人。
此刻,真相就如同浮动在沸水之中的冰块,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缓缓融化。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团乱麻,我已经彻底被它缠绕得透不过气来。
二膘子还在吵闹着要杀了曹老九替他哥报仇雪恨,九枪八不得已只好命人先把他关了起来。九枪八回到屋后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烧酒,他似乎很想一饮而尽,但是他脸上的面巾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秦队长看清了九枪八的意图,他问:“二当家为何要终日蒙着面巾?”
九枪八没有回答秦队长,而是把话岔开:“秦队长,刚刚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看?”
秦队长说:“现在要弄清楚两件事:一是曹老九为何要开枪打死大膘子,听曹老九的话里话外,他和大膘子之间似乎有什么过节;二是大膘子临死之前对二当家说,让你带着山上的弟兄尽快下山,还说了不要去找那只火麟食盒,显然他在放哨的时候目睹了小西天山脚发生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很可能与山寨有关;还有就是……”
九枪八说:“还有就是大膘子提到的裘四当家,秦队长是不是想问这个?”
秦队长连连点头:“大膘子说完不要去找那只盒子之后,特地提到了裘四当家,我觉得或许裘四当家知道些什么,我能否见一见他?”
九枪八摇头说道:“恐怕秦队长不能见他。老四已经拔香下山,不再是我们小西天的人了。况且,我也不想再他让牵扯其中,只图他能留得身家性命。”
秦队长说:“拔香?二当家是说,裘四当家已经退出了绺门,为什么?”
九枪八说:“当初老四之所以加入绺门,完全是为了打鬼子。现如今鬼子投降了,他就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其实他早就想走,说白了还是舍不得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才拖到如今。今儿个早晨,是大膘子送他下山的……”
秦队长说:“这就对了。裘四当家在小西天山脚下一定看到了些什么。既然此事与山寨有关,按常理裘四当家应该回来知会一声才对。”
九枪八长叹了一声:“看来老四是铁了心不想再跟我们扯上什么关系啦。其实,山寨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这不全怨他。”
这时候,胡匪崽子们把受伤的曹老九用担架抬进了屋子,他的伤势看起来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严重。崽子们都退下之后,九枪八对曹老九说:“当着秦队长的面,把你和大膘子之间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你他娘的要是敢掖上半句,今天我不但要给你‘开天窗’,还要先给你‘穿雨衣’!”
我悄声问黄三什么是“开天窗”和“穿雨衣”,黄三说:“这是他们土匪的黑话,‘开天窗’就是用冒烟的家伙把脑瓜盖儿掀开,‘穿雨衣’是把犯了错的人剥光了绑在柱子上泼凉水。”
曹老九战战兢兢地挪了挪身子,说道:“这都是两年前的事咧。二当家你那时还没来小西天山寨。有一次大当家领着我们去戚家坎砸窑,大膘子和他兄弟二膘子都去了。咱们砸的是张老抠家,他家有个使唤丫头,我瞧着水灵灵的就没管住裤裆里的玩意儿,就把她给……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那个姑娘是大膘子和二膘子失散的亲妹子。就为这事大膘子非要弄死我,后来大当家出来说话他这才算放过我。谁知道这小子一直憋着劲不算完,今儿早我去他屋逛荡,看见他正拾掇东西,我去摸他的烟,结果从他怀里摸出来一把锃亮的喷子。我问他从哪儿倒腾来的,他就跟我抢,抢着抢着喷子就走火了……其实,我想他是故意打我的,他就是记着我糟蹋他妹子这个仇呢!”
九枪八问:“你就是怕他再报仇所以又打了他一枪?”
曹老九说:“大膘子打完我一枪之后想溜,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噢,反正你早晚都得死,这绺子早晚都得亡,一个也剩不下……俺听他这话觉得奇怪,就死死地扯着他,后来兄弟们就赶过来了。当时二膘子也在场,二当家要是信不过我可以问问他。二当家,我当时就是被大膘子弄急眼了,不然我也不会开那枪,你千万得给我做主哇!”
九枪八听过曹老九这番话之后说:“秦队长,你看……”
秦队长说:“二当家,我看老九兄弟没说假话,他确实跟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关系。至于贵寨如何处理他,我想二当家自有分寸,我们外人不便插嘴。”待崽子们将曹老九抬出去之后,秦队长才又说道:“刚刚我说到信号枪,二当家似乎对这把枪十分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枪八沉默了良久,在这期间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有些黯淡无光。最后还是郝班长打破了僵局,他说有些尿急想方便方便,九枪八招呼崽子领他出了屋子。这时秦队长端起酒桌上的酒抿了一口,他说:“二当家,我们想去见见裘四当家,不知你可否告知他的去处?”
九枪八看起来有些为难,他的手指“嘡嘡”的敲击着桌子,好一会儿才说:“秦队长,我是不想再让老四卷进来的,山寨已经够对不起他的了……你们说的那只火麟食盒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非要找到它?”
秦队长用力地点点头,他的坚持让九枪八的眉头聚起一道深线。九枪八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老四的去处,只是我希望贵军不要为难他,他毕竟已经退出了绺门。我听山下眼线传来的消息,贵军正在大力剿匪,我是怕老四……”
秦队长说:“这个二当家可以放心。贵寨当年跟着杨靖宇杨司令打过日本鬼子,说到底寨子里的弟兄都是英雄好汉,自然不能同其他绺门相提并论。办完这件事情之后我也会向上级禀明一切,绝对会保证裘四当家的身家安全。”
九枪八这才说:“八十里外,鸡爪顶子。老四去找他的干爹方老把头了,那老头是他的救命恩人,常年在深山里穿林越梁的猎户,行踪不定。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去找吧。如果真的找到老四,替我带句话,就说我九枪八对不起他,下辈子还跟他做兄弟。”
九枪八说起这“老把头”,我倒是想起郝班长跟我闲聊时候说过的一些话。他说东北的深山密林里有这么一种人,专门以狩猎、挖参、淘金、捡蘑菇为生,几十年穴居野外,从不下山,所以这里的百姓也称呼他们“洞狗子”。只是黄三在听完九枪八这一番话后,开始变得坐立不安。他支支吾吾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口唾沫咽了回去。
郝班长解手回来之后我们起身与九枪八告别,九枪八又吩咐崽子给我们备了干粮烧酒。秦队长谢过九枪八之后说:“二当家,待我找到裘四当家再回山寨看望众兄弟,也请二当家跟咱们大当家知会一声,说八路军随时欢迎山寨的兄弟们下山。”
就这样,1946年大年初四的上午,秦队长带着我和郝班长以及黄三奔赴鸡爪顶子。
我们下了小西天之后,黄三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对秦队长说:“咱们不是真的要去鸡爪顶子吧?俺劝秦队长还是想想,那里根本不是人能去的地界。”
郝班长忙问为啥,黄三把眼睛瞪得溜圆:“那旮瘩都是密林老岭,大白天进去就跟夜里没啥两样,乌漆嘛黑的。除了会迷路以外,林子里还有一群山魈,听说碰见它们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俺怕……”
郝班长说:“黄三,你是不是嫌秦队长给你的钱不够多呐?你要是不带着我们去,那些从刀疤人身上弄到的钱你就得都吐出来。况且这件事关系到几条人命,你可得想清楚喽。”
黄三犹豫了一阵子才算勉强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郝班长凑到秦队长身边,他说:“我刚刚在山寨出去撒尿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事情,我觉得挺奇怪,你说山寨里怎么会关着十几个女人?”
秦队长说:“十几个女人?不可能的,是不是你看错了?就我了解的情况,绺门一般是不准带女人上山的,他们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憋不住了顶多就是去山下的窑子逛逛。”
郝班长说:“我看的真真的。就在茅房近处的一间屋子里,我听到她们呜呜地哭才偷偷瞄了一眼,而且这些女人还挺奇怪……”
我忙问:“女人有啥奇怪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