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常教育学生要感谢教师,但通过这封信,我经常在想,教师是不是也应该感谢学生,没有学生,何来教师?教育教学中的人是双向的,教育不仅仅指向学生,同时也指向教师。教师在教育教学中成全着学生,学生的情感指向和成长快乐也在成就着教师,让教师价值实现的过程充满甜美与温馨。
在此,我想向王鹭还有我所遇见的每一位学生也说一声:感谢你们!
难忘的一节课
那天下午辅导课,本来是要读一篇作文供同学们研究讨论,结果应该做“课前3分钟”活动的同学说她未准备,只提出一个问题:要不要批判社会?老是批判社会,这样太浪费精力和热情,我们要努力寻找解决的办法。
我趁机介入:“付××同学提出的这个话题很好,我们要不要批判社会,批评政府?”
这一下,班里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先是一个女生举手发言,紧接着,三四个、五六个、十几个,越来越多的同学举手发言。有与主持人辩论的,有发言的同学之间相互辩论的,临下课还未结束。
大家一致倾向于一个观点:政府就是为我们服务的,为社会打工的,它享受纳税人的钱就必须接受纳税人的监督。面对一个税收已经很高的政府,我们不能不享有权利,而只尽义务。说话批评是我们唯一的权利,但在一个言论不怎么自由,精神不怎么自由的社会里,我们要理性地言说,理性地批评。
几位同学摆事实,讲道理,谈到社会上的一些不公平现象、腐败现象以及政府对百姓的蒙蔽。一位同学说自己的一位初中同学的父亲是城管队的队长,他家光世园会大礼包就收到100多个(孩子们真可爱,对那些人来说,这算什么受贿啊!)。还有一位同学说自己的母亲是国家公务员,为陪他上学,三年不上班,但每月5000多元的工资照拿,他质问:“凭什么?”“这就是政府的问题,制度的问题。”他说:“许多问题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在这里说有什么用?谁能知道我们在这么小的教室里思考这些问题,关心国家的事情。下一节是物理课,回家还得写作业。(众笑)我觉得民主离我们很远,我们只有从身边做起。我回家用历史老师说的话与我妈辩论,我妈狠批我,估计告历史老师的就是我妈。我爸是国家××部的公务员,他跟我说话老爱用老子身份压我,说你现在是学生,只有好好学习,国家的事情你不要管,管也管不了。我说,你不要老用年龄压我,用身份压我,虽然你是我爸,但我觉得我们在人格上、法律上、尊严上是平等的。”他说完,教室里掌声雷动。
我被这个孩子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平时看他在课堂上并不怎么主动发言,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流畅的表达、清晰的思维、理性的言说和自由的良知,让我触摸到他内心的美丽。我借机表扬了他。我说:“自由首先是良知的自由,要为这个世界做事必须首先回到我们自身,世界就是我们自己,改变要从自身做起,从一些小事做起。陈独秀先生说过,中华民族的最后觉醒一定是伦理上的觉醒。郭××同学是个自觉的努力者,也是个实践者。但在家庭中,要理解父母之爱,理性言说,不要与父母作对,要知道每个人都不容易。我们只能慢慢改变,中国太大,历史太老,积弊太深,你就是一棵树,也不可能改变一个城市的空气,何况一个有几千年历史、十几亿人口的国家!”
在辩论中,也有个别同学站在政府的立场上说话,说国家大,政府也不容易,政府想为人民做事,如果政府没做好,我们要提建议,可以批评,但不要批判,用这个词太重。
快下课了,还有同学不断举手,意犹未尽。我刹住了这一堂辅导课,表扬了提出这个问题的同学和参与讨论的同学们,我看到了他们身上闪耀的公民亮色。我告诉他们:“对于政府,为了让它给社会提供更好的服务,表扬和批评都是需要的。对于社会,不仅要看到它的阴暗面,更要看到它光明的一面。阳光从正面照过来,会把阴影留在物体的另一面,我们既要看到阳光,也要看到阴影,这样才能看到全貌。有时候乌云笼盖了天空,让我们看不到蓝天和阳光,但我们只要坐上飞机跃过云层就会发现,其实蓝天和阳光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的思想没有走向高处。在我们国家,特殊的国情决定了我们不能像其他国家那样选择政府,这就使得公民的理性言说尤为重要。虽然我们在教室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说话只有我们自己能够听到,但至少能让我们56颗心去思考、去碰撞、去温暖,有利于我们成长。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生活不幸变成了集中营,我们也要努力把它变成游乐场,快乐活着最重要,因为我们的生命太短。至于有个别同学谈到新闻报导不真实的问题,我要告诉大家,不要活在新闻里,因为新闻要么说政府的好话,要么说人性的坏话,不要因为好新闻就得出‘祖国形势一片大好’的结论,也不要因为坏新闻就得出‘社会腐败,人心不古’的结论。任何新闻都是社会的一个点,生活比新闻大得多,对生活的判断要警惕两极思维:或天堂,或地狱。其实中国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发展变化中的国家。我们要学会理性思考,独立判断,希望我们的国家会更好。”
虽然下课铃已打过一分钟,但我一说完,同学们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
课后,我感觉这么小的孩子还挺厉害的,能想大事情,有公民意识和公民情怀。我一时觉得,用分数的简单逻辑评价孩子,给孩子排队,对孩子的心灵是多么大的伤害。
我不知道这一节算什么课?语文课、政治课抑或公民课?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要对孩子的成长有利,不管是吃菜吃肉,只要是放心菜放心肉,都会有好处。
因为及时捕捉教育机会,寻找教育价值,发展思维能力,这一节辅导课竟成了我开学后难忘的一课。
于是,我坐在办公室里忘记了回家,打开笔记本,赶快记下了这节让我高兴和难忘的一课。
尊重是教育的前提
坐在我面前的孩子叫王越,正上初二,虽不漂亮,但端庄文气,除了羞涩、内敛,看不出她身上冒出的那股青春热气。我给她洗好水果,倒上水,放在她面前,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我不是来教育你的,更不是给你进行文化课辅导的,而是想和你聊天的。我们今天是平等地对话,我把你当作一个久违了的朋友,希望你也把我当成一个老朋友,虽然我的年龄可能比你的父亲还要大,但年龄并不能说明我比你更高明,顶多说明我比你多混了几年饭,可能比你经历的事情多一些。”
她望着我的眼睛笑了,脸上开出一朵花,笑容让她变得靓丽起来。她环视了一下我的书房四周,脸上也不再有刚来时的拘谨。我见她的表情变得自然起来,便对她说:“我知道你内心很丰富,感情很细腻,也很懂事,但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希望你今天把我当作你的一个谈话对象,不要有什么顾忌,心灵的封闭是很可怕的。因为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我也有过慌乱、迷茫、孤独的青春时期。你们身上发生的,我们这一代也发生过。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些共同的东西。”
“老师,你教几年级?”过了几秒钟,她开口问话了。
“我教高二。”我笑着告诉她:“你今年初二,等你上了高中,说不定就会成为我的学生,我们今天先认识一下。”
“真的?”她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我给她讲了我们过去学生时代一些好玩的事情,比如偷苹果、刨地瓜、拾棉花、捡麦穗、晚上打着火把去看电影……她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似乎在听一个传说。我给她递上水果,她迟疑了一下,拿起来又放在盘子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
我知道要掌握话语的主动权,但必须让她有一个倾吐释放的机会。从家长反映的情况看,她似乎有一些心理问题:厌恶学习,内心封闭,有离家出走的迹象。我于是问她班级情况和家长情况,因为教育问题往往与学校和家庭都是分不开的,孩子的问题常常和问题教育纠缠在一起。
在我的引导下,她的话匣子渐渐打开了,孩子毕竟是孩子。
从她的讲述中我知道她是一位外地的孩子,家里有姊妹两人,还有一个弟弟,自从弟弟出生后,她似乎失去了受宠的地位,经常挨打。上初中后,父母把她送到西安上学,住在退休的姑妈家。姑妈是一位纺织工人,没有多少文化,对她照顾得极其周到,管理得也极其严格,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唯恐她学习不好难以向她父亲交代。对她每天起居与放学回家的时间姑妈都要记录,吃饭、作业、考试成绩、电话来往也都有记录,甚至她的书包、日记都是姑妈检查的对象,她没有一点自由的空间。她说自己就像一个机器,除了吃饭就是写作业,甚至在姑妈家也不愿多说话,免得透露隐衷,因为姑妈像一个警察,每周都要向父亲汇报她的情况。她的父亲是做生意的,也没有多少文化,经常被那些穿制服的人欺负,所以就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希望她将来能出人头地,所以花了不少钱把她从遥远的陕北转到省城重点学校。可偏偏她不喜欢学习,成绩很差,这让父母焦虑,姑妈也很自责,似乎是自己监督教育不够,所以越发严格地“管理”,以至于一个男孩子晚上问作业的电话也会让姑妈如惊弓之鸟,非得挖地三尺,问出个所以然,搞得她几周不得安宁,甚至想一死了之。她把遗书都写好了,结果被姑妈发现了,他们害怕了,现在对她放松了管制,不过她依然感觉活得很压抑。
说完,她低下头。
我就问:“你觉得成绩和生命哪个重要?”
她抬起头说:“当然生命重要,但他们都把成绩看得好像比我的命还重要。”
“那么,你怎么看待你的父母和姑妈的行为?”
“他们说是为我好,可我感觉很无聊,我似乎像一个犯人。”
“明白了这一点就对了,知道大人是为你好,只不过爱得有些自私,其实爱都是自私的。”
“这样的爱,我受不了。”
“你觉得你能够摆脱这样的家庭吗?”
“不能。”
“那你就没想过用智慧和他们周旋?”
我记不得还给她说了什么。只记得给她看了我的旅游照片,各地的风光照片,我写的一些文章,讲了学校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分析了她父母和姑妈的心理以及他们在这个社会的文化处境,讲了在现有处境下如何葆有快乐的心境。我知道,大人害病,却让孩子吃药,而且不断吃错药,要不断承受这种教育和历史文化的后果;家长以为教育就是控制和干涉,恰恰相反,这样的“教育”是以爱的名义破坏孩子的成长,给孩子制造了不少心理困扰。但我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大人的不是,我只是想,应该和她的姑妈以及父母作一个交流。救一个算一个,虽然远远赶不上当下的教育制造问题孩子的速度,但作为一个教育者,内心的道德律促使我除了选择个体的独立自觉的行动,还能如何选择呢?
一周后的周末,她的姑妈以及父母都来到西安。我们在一个茶秀见面,几个小时的聊天,终于让他们明白家长在家庭教育方面存在的控制过严以及对孩子的期望值过高的问题。
一个月后,我接到一个短信:“老师,感谢您的努力。您的谈话改变了我对学习的认识,对人生的看法。我现在也渐渐喜欢上了读书,我的姑妈也不再干涉我。我会努力的,谢谢老师!”
学生为什么会觉得语文课“没意思”
分班了,我班的学生像蛋糕一样被神奇地切成了11份,虽然有不少学生担心自己所分的班级,但更多是盼望自己能被分到所谓的“重点班”,因为有面子啊!也有不少学生关心地问我:“老师,你下学期教不教我们?”我心里想,我怎么知道呢?在现有体制下,教师也不过是工具,被行政之手神奇操控,会有多少选择权呢?我说:“先不要管这个问题,教不教你们,我也不知道,但我们曾经相遇过,这就够了,你们以后有什么问题或困难都可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