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村的宗族观念很强,如果一个家族的子侄犯了错,那么这个家族的长辈就可以决定这个人的生死而完全不用通过官府。这也意味着一个官府所任命的里正对一个家族内部的事情是没有权利处置的。
除非真的是很过分了,事关生死的话,可能才会出面。
王里正前世就是一个很擅长明哲保身之人,对于刘家的事情从没有插手过。要不是前世她还有几分本事,又有个未婚夫,恐怕刘二叔真的会将他们姐弟给卖掉,好霸占刘家大房的财产!
但是,前世她只有十二岁,他都没有达成愿望,这一世她重生了一回,就更不会任他所为了。
所以,她向赵伤摇摇头,示意他这件事短时间是说不通的。
赵伤就不再说话,跟着里正他们将一干人送到了县城。
河山村离县城也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赶了马车的话会更快,所以,渠水也不担心,嘱咐了赵伤几句不要再路上招惹流民,就要扭头回去。
从半路上突然冲出来一个妇人,挡在路中央,然后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上,拿了帕子捂了脸哇哇大哭起来:“哎呦,这欺负人都欺负到我们这外姓人身上了,我要去告你们!”
这个妇人年约四十出头,穿戴都很讲究,头上甚至还戴了一支金簪子,手中的帕子也是大红色,上面绣着精湛的花鸟。
渠水就眯了眯眼睛,暗暗冷笑。
这个妇人就是她的二婶,人称作姜氏的,是个最会撒泼又最会胡搅蛮缠的妇人。
平日里在家里就是一霸,出了门之后在村里也是一霸,到了刘家大房,还是一霸,渠水与小山以前恨极了她,都悄悄称呼她为“三霸妇”。
刘二房家境还是可以的,家里有一个厨娘和一个做粗使的丫鬟,所以,这姜氏也就养尊处优,过得也是如同大少奶奶一般的生活,与村里人都处的不好,也很少出来。
也因此,这还是渠水自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她呢!
“姜氏,快起来吧,你也不看看你家男人做了啥坏事,就一味的哭闹,也给你家娃留点脸面吧啊!”许三婶快人快语,又将躲在人群后面的刘虎石抓过来:“看看你家虎石,小小年纪跟着不学好,他爹偷盗他给望风,啧啧,也真是一对好父子!”
许老三嫌她说话不好听,就忙同胳膊肘捅了她一下。
许三婶有点不满,但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姜氏,便没有再说什么刻薄的话了。
她不说,不代表其他妇人不说,早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一干人,就有人在议论纷纷,而刘老二带着镇上的流民来河山村偷盗粮食的事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村子都传遍了。
人人都义愤填膺。
如今他们都是靠自家的存粮过日子,还有极少部分极穷的连存粮都没有,就全靠着去山上采山货和山药过活,刘老二竟然还带流民来偷他们村的粮食,简直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啊!
姜氏坐在道路中间撒泼,原是要逼迫里正将刘老二给放了,却没想到反而更加激怒了村民们,几个厉害的妇人就指着她骂起来:“像你家男人,就该千刀万剐,安了坏心不算,还想将一个村子都拖下水!等到流民真的进村了,第一个就先把他们刘二房家都推出去!”
“就是就是,惹恼了我,老娘第一个去他刘二房家里抢粮食,我就不相信他家一点存粮也没有!”
“你看看她头上那根金簪子,那绝对不是普通货色,要是没粮食会舍得穿金戴银!也就是哄哄你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傻瓜罢了!”
乡下妇人骂人是好手,不过几句话,就把姜氏给骂懵了。
她呆呆了半晌,突然手脚忙乱的站起来,连头也不回,扭身急急回了自家院子,又招手叫唤着刘虎石:“虎儿,虎儿,快进来!小心那些人揍你!”
被吓着的虎石呆愣了会儿,才一抽鼻子,脚底抹油般跑到了自家门口,被姜氏一把给拽了进去。
那几个骂人的妇人倒是都吓了一跳,半晌才都冷笑道:“哼,还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一听咱们说的就害怕了,连自家男人也顾不上就跑了!”
围观的人群就都朝被捆得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堵着的刘老二看过去,后者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王里正就趁此机会让一个后生敲锣打鼓,将一个村的人都聚齐后,就站在正中央指着刘老二将他的罪行说了一遍,又指着那几个流民,言辞激烈:“以后咱们村要是谁敢勾结外人来偷盗本村的粮食,不管是谁,都不能轻饶!念在刘老二是初犯,就送到衙门里去,打板子示众,要是再有下次,不问缘由,不问姓氏,一律打死!”
一个村子为了维护本村的利益,真的把人打死了也就打死了,不会有人来过问一句。
众人听了,都噤声不语。
赵伤倒是在心里赞了一声,非常之时,就得行非常手段!
虽然不知道灾情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有了王里正这样一句话后,河山村最起码会是最后才发生动乱的!
刘老二也是个胆小的,听了他说的几句话,就吓得整个人都颤抖不止,脸色惨白惨白的。
他慌忙在人群里看了看,但是,却只看到一个个对他冷酷漠然的视线,平日里他不管怎样欺辱刘家姐弟,都和村里人没关系,村上的人也不会插手去管,但是,他这回打错了主意,差点铸成大错,往日与他交好的村民也都装没看见,一个个瞥过头去。
刘老二心中一凉,就又去看渠水,想让她去求个情!他可以当众发誓以后绝不再犯,但是,他绝对不能去官府啊,其他的先不说,光是被脱了裤子当众打板子,他这辈子也难见人!
但是,他一对上渠水那双黑幽幽的好像不含一丝温度的目光,心中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警告过村里人后,王里正就亲自带着人去了县城。
余下的村人也都各自返回自家,看到渠水的时候,有的和善的也都打了个在乎,但更多的人则像是没有看见刘家姐弟一样,匆匆离开。
河山村本就有一种排外心理,哪怕刘家自从上一代就住在这里,但是与村人关系一直不亲近,现在因为刘老二的事,众人对刘家二房恼恨的同时也埋怨起刘家大房来。一则,二房本是同根,血脉相连,二则,这本是刘家大房惹来的麻烦。
渠水却毫不在意,牵着小山的手回了家里。
小山有些闷闷的,看着渠水将竹篓拿到了井边处理已经闷死的鱼虾,呆呆的看了半晌,才突然问道:“姐,村里人是不是又不喜欢我们了?”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好像他们刘家是个大麻烦一样。
渠水看了眼明显很为此难过的小山,想了想,就正色说道:“小山,我们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这没有关系,只要我们有几个亲近的人家来往,在关键时刻,他们会为我们说上几句好话就可以了!再说,他们不是因为我们本人不喜欢我们,而是因为咱们二叔的原因。”
小山就怔怔地说道:“爹说过,咱们家与二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以前爹才会对二叔他们处处退让,不肯计较!”
“咱爹处事太温和了。但咱家现在我当家,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二房在咱们头顶上拉屎!”渠水却满是不赞同,她自己就是一个充满斗志的人,在处理血缘关系上也是如此,既然相看两厌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你非要来占个便宜欺负下人,那好,那就等着我的反击,绝不留情!
她这个比喻太粗俗,小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想了想,便也跟着点头:“我赞同姐你的说法,要是我,我也不会让他们往我头上拉屎!”他做了个鬼脸,舌头伸得老长:“臭死了!”
渠水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拿来两个大木盆,将麻袋里的鱼虾都倒进去,用水淹没后,就起身:“我先去做饭,吃了饭咱们再好好将小鱼虾给挑挑,然后放到太阳底下去晒。”
小山就应了一声,期待的说道:“姐,咱们还吃馄钝好不?”
“好吃不?”
“嗯!”小山用力点头:“鲜得我的舌头都要吞进去了。”
听着这童言童语,渠水就忍不住笑了,她点点头:“好咧,中午做的还剩有很多,咱们晚上就还吃馄钝吧,我再熬点玉米渣。”
玉米渣,是除了疙瘩汤外的主要吃食。是将玉米磨成面粉后,残留的渣子,这些渣子是将水烧开后放入一勺,再拌点粗面倒进去,熬上一刻钟,就可以出锅了。它吃起来口感更好,比疙瘩汤更能饱腹,也更受庄稼人的欢迎。
只是,如果不是做体力活的时候,玉米渣是要存放着的,不会天天吃。
在刘家,吃一顿玉米渣汤,也就相当于过节了一样。
小山当即就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好咧,好咧,我要吃玉米羹!”
等晚饭做好后,因为赵伤还没有回来,渠水就与小山先坐在井边收拾小鱼小虾,将鱼虾的内脏和头尾都去掉,便扔到一旁的盆子里控水,期间还网到了好几个螃蟹,见它们还时不时吐一个泡泡,渠水不由大喜,竟然没有被闷死。
她就赶忙又找了一个小盆子,装了半盆水,将五六个大螃蟹给扔了进去,让他们吐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