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找了ATV经典剧《雪花神剑》来看,绮年玉貌的杨恭如,造型飘逸脱俗,童年记忆里的这部剧里只有一个白衣女神的影像。如今这样完整看下来又怎样?除了梅绛雪,周围的种种仍然是陪衬。
有的时候会觉得,每一段岁月都会定格成某一幅影像,等到以后想起来,就只是那个样子。
昨天计划去办成绩单证明的手续,由于学校官僚作风严重、效率极低,我之前屡次碰壁,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前当我发现办手续异常繁琐,打电话问我妈怎么办,我妈说让我学会低头求人做小伏低,激得我愤而收线。
翌日我去办公室,果然碰了壁。满怀父母心的王老师把我叫到一旁,竟也说了同一番话,教我如何与领导沟通。回来的路上我情绪崩溃不能自持,在饭堂听到耳机里那句“未来的那个你是否活得过瘾”,竟悄悄落下泪来。
因为觉得自己傲慢的性格不适合国内人情社会,因而把希望都放在了留学上,如今竟发觉留学要做的准备工作一点也不简单,该面对的繁琐还是要面对。
从小我一直把我妈奉为偶像,小学的时候是她逼我每天读《资治通鉴》和《史记》,每天背《唐诗三百首》,五岁学钢琴,九岁读红楼。她一直心有不甘,一直跟我说如果不是被家庭牵绊住,她可以做成很大的事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为她不平,我觉得我爸可以不娶这么优秀的妻子,我可以不降生于世,我妈本该有一片大的天地。
但是到了这两年,她越来越多地在我耳边说,她当年选择做人妻子是多么正确,她有多少女同事选择做事业,如今事业平平家庭不幸,有的连孩子也没有。她说凡事要看长远,她以前有个女同学一直嫌老公没出息,闹着要离婚,人家是公务员,如今把资历熬出来了,有车有房又有出息了,一家人日子过得挺好。
她说,任凭是谁,到了最后都要回归同一个结局,年轻的时候爱慕姣好容貌的少女最后只嫁了相貌平平的常人,年轻的时候背着吉他去流浪的少年最后还是要娶一个普通的女人。那么与其跌跌撞撞老来醒悟,何不从一开始就认命算了?
暑假期间,每次听到她说这话,我都要躲进房间里,把房门狠狠地关上。
评判成功有出息的标准,只是收入高有车有房有家庭,夫妻相处只是麻木地搭伙过日子——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人生态度,也不愿接受这样的人生。
我从前崇拜的人,我一直为之惋惜的人,我现在看不起她做人的方式。
如今我的偶像是我的导师,她已过三十还没有组建家庭,收入不高,性情耿直不爱应酬,常常被发配去做一些苦差,在学校想联系个讲座都屡屡碰壁。在世俗的标准里,她好像算不得多么成功的人。但我崇拜她喜欢她,我希望以后可以做她这样的人,做每一件事的时候都不忘维护自己的内心感受。虽然平时看不出区别,但只要她开始谈文学,整个人就像是在发光。而最难得的是,她到了今时今日,也没有后悔过自己做人的方式。
我说我觉得很不公平,我妈如今这么俗不可耐,却有那么多人羡慕妒忌,只因为她悠闲在家做少奶奶。我的导师这样勇敢灵秀,却要独自面对许多的风雨,也没有谁认可她这真正的成功。
博妃说,如果你忍受不了她所忍受的清苦,那你就不要选择她的方式。
是啊,我想我大概没有那样的勇气,我现在所有的愤愤不平和美好期待,都是基于象牙塔里衣食无忧的前提。有大观园才有怡红公子,刘姥姥家只能养出板儿。如果我每天要先为了谋生而奔忙,大概也没有心思抓着这些关乎尊严的细节不放了。不肯放弃这种被唤起的有关于本心的执念,大概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比我妈更幸福。
最后我还是没有去求人,不是因为我高傲不肯低头,是因为我妈为我剖析利弊,她说有些事情求人也是欲速不达,不如就走正常途径,耐心等待。
到底是走过比我更长的人生,我虽然不喜欢我妈的庸俗,可又不得不向她学习解决问题。
当我昨天真正去办手续的时候,却连遇贵人,先是系主任申老师耐心为我们签字,还不顾赶车时间紧,微笑祝我们顺利。接着是盖章流程迅速办好,还有郭小乔在图书馆打印在读证明,遇上打印机故障,管理的老师竟然下午一上班就赶来修理,拿着郭小乔的在读证明等她来取,等得趴在桌上睡着都没有走。
当你把事情想到最坏的时候,一切就开始往好的地方发展了。
这样如梦如幻不可思议的一天又让我窝心,我开始忍不住地想,未来的我,该有多么羡慕今天的自己。我的导师说她反倒很羡慕我的年轻无畏,一颗心没有经过世间风雨侵蚀,满脑子的想法如同春江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如今的我们一心一意往外奔,嫌弃自己的学校,嫌弃自己的现状多么多么平庸无趣,但是当我们以后遇到挫折的时候,一定会想起这么一天,回想起此时此刻所有世间风雨都被头顶的象牙塔挡住,我们还天真单纯充满热情对未来满怀憧憬。我已经无法估算眼前自己已经拥有了多少,这会不会已经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
昨晚在教学区散步,一路不停地被人问路。记得大一入学的时候,每次碰到人问路,我就会很贱地推脱“不好意思我是中大的”。如今我知道他们问的每一个地方,例如艺体三栋右边会传出琴声,例如音乐厅门前有曲折的斜坡和宽敞的大楼梯。
音乐厅里恰好在开音乐会,是一位指挥专业的研究生学姐的毕业演出。我去的时候正好还有几分钟开场,拿了节目单坐在最后一排,看到一组一组的人上台下台,两个女孩子四手联弹翻谱伴奏,主角一身晚礼服在舞台正中央鞠躬致谢泪流满面。
按照港剧的一贯模式,这个时候舞台上应该合唱一首温柔的歌,镜头从观众席里我们年轻的脸上扫过,缓缓转到屋顶,再转回来就已经加了“十年后”的字幕。
小学的时候有一篇作文叫“十年后的自己”,当时觉得十年何其遥远,到时肯定已经万众瞩目飞黄腾达。如今我不敢这么想,只觉得十年后的自己如果能像九把刀《后青春期的诗》那样,有一群好友一起故地重游挖掘当日心愿,便已经于愿足矣。
其实华师的音乐会还是办得中规中矩,起先的领导入场鼓掌鞠躬就用了好长的时间,主持人的功底也十分一般,节目单上的曲目也都是文艺晚会的一贯套路。如果是大一的我走进这样的场所,可能坐不了十几分钟就起身走人,可我现在是大四,看着这些竟然是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
大一军训入学,我被逼写什么征文,最后写了一篇离经叛道的吐槽文章。我说,当你隔得很远再去看今天的军训,也许觉得它朝气蓬勃挥洒青春,也许觉得这是难忘的回忆,但那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缅怀。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军训这破事儿一天也不能多忍。在结尾处,我借用了作家程灵素的一句:“任何东西只有泛黄,才会温暖”。
也许是天性使然,真的只有到即将告别的时候才会慢慢唤起珍惜的心情。依依惜别不代表愿意重来一遍,但这两天的砚湖涟漪,深夜路灯,音乐厅的人群熙攘,大概都会定格成像童年记忆里的梅绛雪一样的画面。
今天傍晚,我撞见小贝岗撤离的全过程:有两个城管路过,小贩们推着车作鸟兽散,付了钱还没拿到食物的学生只能尴尬地等在原地。我去到那里的时候,只见小贩们一个个从隐蔽处探出头来,看到城管没有动静,大家纷纷骑着车回来,小车上的灯一盏盏亮起,烘烤食物的烟雾和热气又袅袅升腾起来。身边响起了各地口音,小贩们互相谈笑,且惊且喜,都说刚才真是吓坏了。
其实关于小贩与城管的故事,也不是每一个都充满悲剧色彩。傍晚的那一刻,我就像是在见证一篇明清叙事散文的发展,每一处都是那么栩栩如生,每个人都生存不易,但总有这样细微的温馨,让人莫名感动起来。
或许我这样的心情就像是鲁迅在《风波》里说的文人视角——因为你不在其中,你只是路过,所以眼里只看到农家乐的美好。作为看客,你根本不懂得那些人提心吊胆为生存筹谋的心情。
我也发现我有太多的不懂,是文学的世界逐渐唤起我悲悯的心,但我又缺乏抵敌风雨的强大生存能力。
现在写下这些,既过了最激愤伤心的时刻,又过了最窝心感动的情绪,我只是想记下此时此刻这样一种状态——我现在有了托福,校方的手续在有条不紊地办理,自己要写的文书还在继续努力,每天可以逛一逛图书馆,散一散步,不远的地方有商场有美食街,十个学校连成一体,狭窄的宿舍里有舍友插科打诨,身边没有精于算计的歹人,我不必为衣食操心,关于爱情的绮思还在路途的远方,而我正在一心一意地期待未来的到来。
过去温暖,如今完满,未来充满无限可能。内心充实,有确定的爱好,还想学习好多好多东西。
我是多么爱现在的自己,又是多么羡慕现在的自己啊。以后那么长的时间,不知道会不会越来越难,越来越无可奈何,一天天消磨掉自己对自己的期盼。
吸血鬼说,他们觉得人类最有趣的地方,就是着急。因为人类生命短暂,所以每件事都赶着完成。吸血鬼的人生无穷无尽,他们可以随手挥霍几千几万年的光阴,但他们反而羡慕人类的这种心急。
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会是什么气候,或许不像热带的广州这般四季如夏,或许我最喜欢的衬衫抵挡不了每一年的严寒。但我竟然会开始期待未来,我不再是那个害怕搬迁害怕陌生人的小女孩,我也不会再执着于十五六岁的黄金年华。只要心里的热情燃烧不灭,我以后也可以变成一个很可爱很开心的老人。
就算那么多人都在说,所有人的结局都是大同小异,但我才不认命。抵敌不过命运那也是未来的事,如今我要追求的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过程。
他日纵然是披星戴月,寒夜踏雪,我也愿怀揣着记忆里一帧帧定格了的温馨画面,勇敢地走过悠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