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褒姒转身坐在铜镜前,廿七手忙脚乱地将褒姒的发髻束起,一丝不苟地用铜簪和骨笄将头发绾紧,没有一丝掉落的碎发,然后又去拿一旁的佩饰。褒姒忽然按住了廿七的手:“不用了!”她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裙,朝门外走去。
廿七紧随其后,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褒姒推开了房门,正巧那下人从门前经过,褒姒拉住了她:“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没睡?”下人瞧着褒姒的样子,面上一喜,眼前一亮,反手拉住了褒姒的胳膊,“你跟我来……”她带着褒姒朝着前厅的方向疾走。褒姒扭头给廿七使了个眼色,叫她莫要跟来,廿七只得顿住脚步,目送自家公子渐行渐远。
虢石父见下人总算是找到了个人,面上先是一喜,可看清是褒姒又是一沉:“怎么……”
那下人朝着虢石父挤眉弄眼,拉着褒姒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会儿其他人都睡了,老爷要人要得急,若找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再将大王给惹恼了,可如何是好?”
“大王”二字从褒姒心头闪过,她的心猛地一揪,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虢石父正焦急着,顾不了那么多,转身边走边说:“和我进宫。”宫里传来了消息,朝中士大夫趁夜闯宫,上奏大王命秦国出兵相救。
众臣将弹劾虢石父与取消进献美人二事省去,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周王宫湦不能不应允了,作为一朝君主不能不让诸侯救人!他纵然是勃然大怒,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狼狈不堪,胸中怒意丛生,而又无处发泄。
虢石父得了消息就匆匆叫人去请人,准备进宫献媚,可没想到去的人竟找了个面容最寡淡的褒姒来,他心中也满腹牢骚。在马车上,虢石父就向褒姒叮嘱大王的喜好,他不喜欢女人话多,对柔美的舞姿颇为喜欢,对言听计从而毫无心机的女人情有独钟……一席话交代完,虢石父再次将褒姒上下打量了一番:“入了宫,就不可能再出来了,若不受宠,比死还不如!”
“褒姒明白。”
“所以好好掂量掂量,若是得宠,你我一荣俱荣。”
“褒姒不敢忘虢上卿提携之恩。”
虢石父点了点头,眯起眼睛,闭目养神。
到了宫中,褒姒被送往琼台殿,而周王宫湦则坐在前殿的阶梯之上,黑色的长靴蹬在石桌上,整个人斜倚在卧榻中。他肤色白皙,像久不见阳光的鬼魅;唇薄眼长,是最为薄幸的寡情面相;声轻气沉,虽没有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他闭目养神,听见大殿中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沉声问道:“虢上卿来了?”
“参见大王!臣听闻申侯带领一班朝臣闯宫,未能阻挡,还望大王恕罪!”
“无碍。”周王宫湦挥了挥手。
“这些大臣罔顾礼仪法纪,擅自闯宫,乃太宰失职,还望大王下诏革除太宰。”
“寡人累了!”周王宫湦打了一个哈欠。
“臣为大王搜寻了褒地美人,舞姿卓绝,名扬千里。褒世子洪德进献,这容颜天下无双。司徒祭公已在备乐,不知大王今日是否有雅兴移步琼台殿中?”虢石父话锋一转,周王便面色一喜,扬起双眉,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华,一扫刚才那番疲态,眸子中露出了精光,从阶梯上匆匆下来:“如此说来还犹豫什么,快快赶往琼台殿,会会美人,莫怠慢了人家。”
“是!”虢石父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紧跟在周王身后朝着琼台殿的方向匆匆走去。琼台殿内,司徒祭公早就按照虢石父的吩咐备好了编钟、管弦、丝竹……可看着垂立在中央的褒姒有些费解,她的容颜达不到极美的地步,甚至连后宫中并不得宠的夫人也出她之右。
不美,尚在其次。
这女子兴许是成心要奚落周王,一身缟素,浑身上下竟找不到一样佩饰。更不要说那素淡的容颜,不施粉黛亦无颜色,原本束好的发髻,也被她拆了,重新绾好之后就有些凌乱。若非要说有什么可取之处……祭公思忖再三,以他对周王的了解来看,也许是褒姒面上淡漠的表情。
大鱼大肉吃腻了,总会回味清粥小菜的好处。
褒姒的容颜虽说寡淡,找不出过人的长处,却也挑不出短处,乍看之下并不艳丽,可看得久了,反倒是觉得舒心。祭公微微颔首,相信虢石父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参见大王……”门口的下人提醒琼台殿内的人周王已到。
祭公、褒姒纷纷下跪低头等在琼台殿中。
听见脚步声,褒姒先看见的是这位周朝君主的鞋子,一尘不染的黑靴,白色的千层底却已磨损得有些破旧了。“民女褒姒见过大王。”她的声音清冷,在空旷的琼台殿中回荡,这声音敲打了一下周王宫湦的心扉,很久没人敢用这样的语调和他说话了。对他而言,这个女人周身都是种精心的设计,是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发起的挑衅,以这样的姿态来挑战他见惯美人的疲惫。
“抬起头来。”周王宫湦对着褒姒说道,顺便示意祭公备乐。
褒姒仰头看着周王,她是第一次见他,她没有笑,也没有慌,面上的表情一成不变。她灵动的眸子盯着他漆黑的眼,眼神没有因为他的强势而瑟缩,反倒就这么一直看着,像是认识了许久。
“褒姒?”周王的手捏在褒姒的下巴上把玩着,她的皮肤滑嫩,是年轻女子特有的质感,叫他爱不释手,“褒国是何人的封地?”
“褒国是大夫褒珦的封地,”虢石父上奏道,“褒姒便是世子洪德的妹妹。”
“哦?洪德?”周王宫湦说着想着,又摇摇头,“没印象。”
褒姒已站起身,又忽然跪下:“民女乃罪臣褒珦之女……民女自知父亲罪孽深重,此番入宫,便是替父赎罪,万望大王见谅!”这番话原本该是放在以后慢慢道来,可褒姒年岁尚小,终究没能沉住气。
这一幕叫虢石父倒吸了口冷气,若是褒姒这出戏演砸了,自己就得受牵连。他动了动嘴,周王宫湦却挥了挥手,手从褒姒的下巴上撤下来,面色霎时间冷若冰霜,他讨厌一个女人怀着目的的接近,原有的三分兴趣,此刻消失殆尽。“没什么印象!”他说罢朝着殿内一端走去,斜倚在卧榻之上。
祭公见状,立刻指挥乐师奏乐,编钟清脆的音节一声声敲打着琼台殿。
已过了丑时,周王宫湦打了一个哈欠,他有些困,微微闭起眼睛。编钟的浑厚配合丝竹的清亮,呈现出音乐完整的姿态。周王宫湦不睁眼,饶是褒姒的舞姿再美,也是毫无作用的。
编钟的乐师漏掉了一个音,周王宫湦皱了皱眉。
很快,管乐的乐师也漏掉了一个音,周王宫湦攥了攥拳。
紧跟着,弦乐的乐师亦漏掉了一个音。周王宫湦坐了起来,睁开眼睛。乐师们的这番光景,这三年来他头一次遇见,难免有些好奇。
睁眼俯瞰,大堂之上,恍若隔世。
褒姒的舞姿如烟笼芍药、带雨梨花,朦胧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周王宫湦从这素色的灵动之中竟看见了五彩的霞光。她的四肢纤弱柔软,补充着音域中的空白音阶;周身又仿佛有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引,整个人与这音乐浑然一体。
这种媚态是褒姒静的时候不曾有的,周王宫湦坐直了身子,眼睛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他对褒姒的态度在短短的一瞬竟有三种不同的变化:起初是好奇;转而变为愤怒;到此刻竟成了一种喷薄而出的欲望,灼烧着他的心,困顿消失无踪,血液上涌,如看见猎物时的兴奋。
周王宫湦挥了挥手,这动作虢石父与祭公二人再熟悉不过了,二人依次从琼台殿内退了出去,虢石父在前,祭公在后,剩余的大小乐师也紧随其后。不消片刻,大殿上便只余下了褒姒同周王二人而已。
编钟的击打音渐渐小了。
弦乐跳动的节奏消失不见。
最后,连管乐流畅的旋律也变得悄无声息。
偌大的琼台殿渐渐安静了下来。褒姒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霍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的双手攥住裙摆,企图让那颗不安的心静下来。她看见周王宫湦站起来,双手放在背后,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每走一步,她的心跳声就加重一重,直到最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心跳。
周王是个男人,一个健硕的男人。尽管他的周身都带着一种阴恻恻的鬼魅之气,却仍能从中窥探到王者的威严——这是与生俱来的。周王宫湦走到褒姒的面前,一手挽住她的纤腰,一手捏住了长裙上的丝带,缓缓抽开,长裙失去了支撑的力道飘然落地……
第二日清晨,阳光洒入这屋子时,金灿灿的光晕铺在了她雪白的肌肤之上。他一手撑着自己的头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满眼好奇。她淡漠的神情中透着一股强韧的姿态,像是个不服输的少年,满面绯红却早已将她的心情出卖了。
他的手轻抚在她的面颊上,褒姒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愣了很久,心中碾过无数的思绪,最后却化为无声的静谧,只唤了句:“大王?”
“你怕我?”周王宫湦笑了出来。
褒姒摇了摇头,瑟缩地瞧了一眼周王的眉眼,又点点头,这惹得面前的男人“哈哈”大笑。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心中将未见他时勾勒的那幅图像与眼前的男人比对,她发现他深不见底。
周王宫湦带着笑意,捏着褒姒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