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她的身上退下,血丝浸染着白色的被褥,散开成一朵朵红色的血花。周王宫湦抓过扔在一旁的衣服穿在了身上:“不要想着去死,否则寡人怎么对廿七你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褒姒看着周王宫湦,就像是个死人,眼神中没有一点光晕。
“你以为不怕死很了不起了吗?寡人有一百种方法叫你比死更难受,不要妄图在一个没有寡人的后宫里活下去,讨好寡人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他说完这话,衣服已经穿好,甩了甩衣袖,迈着大步走出了寝宫。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
在周王看来,褒姒原本是一个和自己不会存在交集的人,却为了救父入宫成了他的女人。如今她的目的达成了,所以她不必再费力去取悦自己了,生死大概也早已置之度外了。其实比起活着的不堪,死才是最简单的,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褒姒,早就深谙这道理。
周王宫湦原本永远都不会告诉褒姒关于褒家的种种,可如今愤怒褫夺了他的理智,看着身下狼藉的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眼下的她,让他愧疚不起来,他不知道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还有什么值得他心软。他曾经试图给褒姒她想要的一切,可是现在他知道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领情。
周王宫湦以为,褒姒和郑伯友说的那番话,只是不想让郑伯为难所以才步步后退,他以为,所谓的爱没有值不值,不过是个令人容易信服的借口罢了。她的拒绝,其实是对郑伯的保护。
他知道他因为什么而愤怒,为这种愤怒的由来更加狂躁。
天色微微泛黑,烛火已经点亮。
大王的前殿内,下人们来来往往,司徒祭公调度着所有掌乐之人为满座宾客奏乐,佾人们轻歌曼舞,袅袅婷婷。满座诸侯议论纷纷,因为周王宫湦迟迟未曾出现。齐伯焦躁不安地问身边的赵叔带:“赵上卿,大王今日来还是不来?”
“急什么?今晚所有的诸侯都在,难不成大王还会缺席?”
“那可不好说!”齐伯摇了摇头,此事别人做不做得出他不知道,但是周王宫湦的话,凭着他的性子还真有可能缺席,“听闻大王下午去了琼台殿,只怕是……”
“胡说,褒娘娘负责着先祖殿内的灵牌侍奉,怎么可能?”
齐伯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是觉得别人做不出的事情不代表周王宫湦也做不出来。今晚的晚宴是例行公事款待列位诸侯,却因为周王宫湦迟迟不出现,主持大局的工作便落在了申后身上。王与后同席,叫此刻的申后看来像是个笑话,她不断地催促着身边的人去看看大王去哪里了。
“大王到!”侍立在大殿两侧的下人高喊道,殿内的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周王宫湦沉着脸,迈着步子一步步地走来,周身还带着未退的愤怒,叫两侧诸侯心生畏惧,连呼吸都谨慎了起来。如今两国交战,谁也不想将战火从齐国引到自己身上,众人行礼拜谒:“吾王万岁。”之后便各自低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静候周王宫湦的发话。
“众位来到镐京,旅途劳顿,寡人在此设宴,为列位诸侯接风洗尘。”周王宫湦坐下便开口说道,然后举起酒鼎一饮而尽,诸侯也只得陪着一饮而尽。祭公见状立刻让编钟与管弦再次起乐,宴席这才算是正式开场。
诸侯向周王宫湦敬酒,而齐伯却被赵叔带死死按住。
“赵上卿?”齐伯看着赵叔带问道,“难道我齐国被战事牵连,我连句话都不能说吗?”
“你看不出大王今日的心情不好吗?在这么多人面前令大王难堪,你以为他就能让你如愿回齐国吗?倒是不如等酒席散尽,你再与大王私下说及此事。”
“私下?倒是得有私下的时间!我入京三日,日日请见大王,日日被拒之门外……”齐伯话说了一半,看着赵叔带上下打量,“莫不是赵公如今贵为上卿之位,为了保住自己的爵位就忘了当初为官的初衷?”
“齐伯……”赵叔带还想再劝谏一二,齐伯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站起身说道:“启禀大王,臣等有事启奏!”
“今日设宴是为了款待列位诸侯,有事儿明日早朝再议。”周王宫湦慵懒地靠在椅榻上,始终没有动筷子吃一口菜,只是不停地喝着酒,面色泛着酒后的潮红。
“微臣等不得了!如今我齐国与东夷交战,只怕齐国没有将才,无人能够领军抵抗,请大王准许在下折返,率齐国一干将士誓死抵御外族侵略!”齐伯说得言辞恳切,周王宫湦却轻描淡写地给驳了回去:“齐伯不必着急,寡人早替你做了安排。如今郑国的大军已到了齐国境内,带着寡人的文书接管了齐国军权。公子启之正率兵相抗,齐伯尽管安心在镐京城参加祭天大典,列位诸侯可都是你的旧友,如今难得齐聚一堂,还不趁此机会叙叙旧?”他说完哈哈大笑,诸侯们也只好附和:“公子启之文韬武略,深谙行军用兵之道,齐伯只管放心,若是不日郑国战败,我等愿意率军前往齐国,共同抗敌!”
诸侯们阿谀奉承,郑伯友自斟自饮,既不抬头看一眼周王也不看齐伯,他想置身事外,淡化自己的存在。
齐伯一拍桌,对着对面的几人吼道:“如今不是你等疆域遭袭,这般胡言乱语。”说罢看着周王宫湦又说道:“大王请恕在下直言,那公子启之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病夫,若说行军布阵,能侃侃而谈,在下不疑;可真上了战场,这种白面书生是靠不住的,上阵杀敌可是生死肉搏,书生见惯了礼乐诗书,如今换成刀枪棍棒,只怕是只会在战乱中丢盔弃甲投降了!还请大王体恤齐国百姓,让微臣折返东夷领军作战。”
周王宫湦眯着眼将齐伯上下打量了一遍:“寡人倒是不知,何时起,齐伯也成了领军作战的将才?想你齐国日日沉浸于权术博弈,忙着动迁你的都城,齐国百姓早已疲惫不堪,才致使如今人才匮乏,连齐伯都要亲自上阵杀敌了!”
齐伯的手攥在一起,盯着周王宫湦,没有丝毫的惧怕:“东夷与我大周交恶百年,我身为齐国之首,定当以死护国,何来人才匮乏一说?”他豪言壮语,一腔热血,此情此景本该博得满堂喝彩,只可惜眼下这齐聚一堂的都是些没有燃眉之急要解的看客而已,正等待着剧情如何发展,他们屏气凝神,大殿安静至极。
“难得列位诸侯齐聚一堂,我们不妨说些开心的事情。”周王宫湦打了个哈欠,看着齐伯,“这些打啊杀啊的,不吉利,不说也罢!”他摆了摆手,硬生生地要将齐伯的话题给按下去。所有的人都看着怒发冲冠的齐伯,生怕他会不给周王宫湦面子当场就将桌子掀了。
此刻的大殿之上,气氛尴尬至极。
周王宫湦停顿了良久,久到让每个人都几乎按捺不住了,才缓缓开口:“刚才来的时候,寡人接到了从齐国传来的捷报,将军启之首战告捷,齐伯现在可以参加祭天大典了吧?”
齐伯攥在酒杯上的手不住地颤抖,带着极为不信任的语气问道:“是吗?”
“将军启之说,齐国的将领已将捷报发给你了,不日便能到。如此,齐伯可否安心在镐京城中驻扎几日了?”
“如此说来,该恭喜齐伯了,倘若这次能够将东夷之师击退数百里,齐国必定居功至伟!”几位诸侯适时起身道贺,走到了郑伯友的面前,俯瞰着正在自斟自饮的郑伯友,“此事该恭喜郑伯了,你郑国才是居功至伟!”
“诸位所言甚是,”周王宫湦拍着手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他的眼睛蓦地睁开,盯着坐在那里的郑伯友说道,“有功该赏!”
“启之初战告捷,与在下全无关系,”郑伯友站起身看着周王宫湦平静地说道,“臣守丧在家,尚不能尽绵薄之力,本已于心有愧,诚惶诚恐。”
“三叔不必惶恐,”周王宫湦大笑着看着他,“寡人定桩婚事,将王姬许配给你。”
“请大王明察,”郑伯友听罢此话,面色苍白,跨步而出跪在了大殿中央,“臣正为家母服丧,此刻不宜成婚。且臣已有妻室,王姬过门,日后必定会被怠慢,只盼大王收回成命!”
“这个媒可不是寡人要为你做的,”周王宫湦的眼神敛了起来,泛出一道寒光,“褒娘娘入宫时日尚浅,寡人极为喜爱。她自小视廿七为妹妹,她的妹妹便是寡人的妹妹,自然贵为我大周王姬。褒娘娘见三叔人品才学皆属上乘,有心将廿七许配与你,三叔可是要拒绝她这番美意?成婚也未必急于一时,如今只是先定了这门亲事,相信三叔也不会让廿七在郑府中受委屈的!”
郑伯友心中惶恐,不敢抬头,心中清楚周王能说出这番话来必定是洞悉了自己对褒姒那份于情于理都不应存在的情愫。周王做媒,他若是不承这情,就是害了褒姒。思忖片刻,郑伯友的一颗心就像是在被炭火灼烧,最后只能伏在地上作揖言谢:“谢大王、娘娘美意。”
“还是美人面子大啊。”周王宫湦仰天大笑,拍手击掌。
这一夜的觥筹交错,先是向齐伯道贺,然后是向郑伯道喜,二人面目通红,虚与委蛇,心中焦灼,这心思却早已不在这夜宴当中了。
从前殿传出的消息不久就到了琼台殿,下人匆匆跑进来,问过了褒姒所在,便朝着沐浴更衣的房间冲去,几乎是不顾礼仪推开了门。褒姒正在木桶中用温水浸泡身体,让自己的肌肤一寸寸舒展开来,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整个人俱是一怔,心中一紧,还以为是大王再次折返,见到是个下人才松了口气,面色却仍旧苍白得有些严肃。
下人见状立刻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