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先生写书话,有二十多年磨砺。高峰期在中华书局出版《书情书色》两集,还有上海人民出版社《微书话》、岳麓书社《夜书房》,诸书皆小巧俊俏,语言机敏,干净耐读,颇有“文字江湖”味道。世人好称胡兄为“大侠”,我也曾称赞他名字起得好,有朋友却说:“好什么?与‘红霞’同音,很容易误读。”近两年他与杨照、马家辉三位“六〇后”老兄联袂,写成三本书《对照记》《我们仨》和《三生三世》,大步迈入时尚阅读领域,此时洪侠兄大名,再想让人误读,已经很难。
去年末,胡洪侠新著《书中日月长》上市,封面深蓝色仿皮精装,书题字烫金,仿的是牛津董桥风度。我为之作序,记于下:
二〇一一年十月八日深夜,在深圳。我大醉,忠孝已倒,道群含笑回香港去了。胡洪侠与张清携我去尚书吧。夜路迷离,书店的灯光散射在高高的书墙上,显得暗淡而静谧。我们进入里间,巨大的拉门隆隆闭合,顿时一间小屋与外面隔绝开来,让我想到《射雕英雄传》中的牛家村,黄蓉为郭靖疗伤的密室。摆上啤酒,两位老弟抱拳施礼,连称:“请教,请教。”我靠在沙发上,心中暗惊,思忖着礼从何来呢?断断续续,听到他们在说:兔年、漂泊、京城、数术云云。于是我强睁醉眼,暗中将洪侠兄的面相打量一番,心中盘算:玉面郎君——虽无帝王之相,却有宋玉之才;其声为啸——虎啸猿啼,实为慷慨悲歌之一脉;面颊有酒靥——俗称酒窝,圆者为色,长者为剑,洪侠兄当然是后者了;目光含柔——有云“一眼高,一眼低,家中必定有贤妻。”这是我当时的一点醉思,一直没有说出来。
读洪侠兄文字,会让我想到《天龙八部》中的姑苏慕容公子,慕容氏在武学上,讲的是采众家之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洪侠兄的文字,功夫也在一种化境。以《微书话》一类文章,文风酷似陈原先生,短而智慧,平而不失警句、格言的感觉。以《微尘与暗香》一类文章,从题目到段落,再到结尾,恰似董桥先生的嫡传。他的几本书话集最厉害,有《老插图,新看法》《给自己的心吃糖》和《书情书色》等,其中谈书的本事,文短意长,已经比肩当代诸家,许多观点深得我心。
当今世上,撰短文而成大才者,陈原、钟叔河先生最让人仰慕;余世存、黄集伟先生也不得了。洪侠兄以书为标的,独树一帜,个性鲜明,多得学界与读者赞誉,也是名至实归。我常感慨,幸亏他没入出版一行,省去了出版人为商的一面,才能对书写出如此纯正的文字。
当然,洪侠兄又是多面手,才学过人,精力过人,洞察世事的本领也是过人的。显世与隐世,清流与浊流,在朝与在野,实在不是谁都能玩儿明白的,他却游刃有余。孔子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洪侠兄今年五十岁了,他为文的名声已经誉满两岸三地,有《对照记》为证,足以让人敬畏了!不过从他的文字中,我不但想到姑苏慕容氏,还想到大理段公子的六脉神剑。段誉的剑法还未运用自如的时候,有一次被激出手,俯仰之间,已经打得慕容复披头散发了。所以每当我与洪侠兄饮酒,众人皆醉,他还在那里谈吐自如、叱咤风云的时候,我又会强睁醉眼,拉过他的手,端详他的指尖,看是否会逼出酒来。
洪侠兄为文以短见长,文字干净。我为他的新著作序,自然不敢多言,谨以三段闲思记存,略致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