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最有影响的十部法国书籍”评选揭晓发布会上的致辞
(2014年3月25日,北京)
诸位来宾:
先讲几句个人的由衷之言,今天的揭晓典礼要一个人出来致辞,作为评委,我义不容辞,作为主持人所说的“评委会主席”,病夫老朽实不敢当。被帕金森氏收归门下多年,脑供血不足,思维短路,牙齿漏风,实不宜担此重任。“不敢当”这话,已对有关领导讲了多次,但固辞未果,终于只得“恭敬不如从命”,现遵命致辞,以完成今天典礼的一个程序。
这次大型评选是一次别具一格而又十分有意义的文化庆典,它是对中法两个民族、两个国家精神文化交流史的一次珍贵的回顾,也是对当今中法两个大国友好关系中渊源与思想文化内涵的展示,很好地反映出中法友好关系的水平与特色,历史久远的交流、灿烂丰富的人文内涵、崇尚文化的品位、互相心仪倾慕的情谊,这就是中法友好关系中所具有的独特内容与风采,而这种独特内容与风采,正是其他世界大国关系中罕见的。
评选工作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是各有所好、众口难调的事,我们不必把今天的名单,视为绝对真理、视为永恒的状元榜,它只是那么一个意思,只是那么一种表述,它表述了我们的诚意,对发展中法文化交流的诚意,它表述了我们的敬意,对中法文化交流中做出过贡献的先驱先贤以及书本典籍的敬意!
我们今天首先致敬的对象是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与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这两部巨著,因为它们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就进入了中国,给了正在上下求索的中国人很有力的启示,前者影响了中国维新改良的政治思潮,后者则传播了民主主义的政治思想,直接影响了辛亥革命时期的民主革命派。
我们也没有忘记在清朝末年林纾所译出的《茶花女》,它当时的确使人耳目一新并几乎带来了一点洛阳纸贵的效应,故称得上是法国文学飞到中国人群中的第一只燕子,此后,它作为一本通俗流行的作品,在中国人气一直不减。
我们特别重视先贤鲁迅、陈独秀、苏曼殊都曾翻译介绍过的雨果的《悲惨世界》,这部书足以在任何时候都深深感动中国人,因为书中所写的悲惨者,很像中国人身边的祥子、月牙儿、春桃、三毛这些同胞,而作者对劳苦大众那种热烈的人道主义同情与怜悯,正投合了中国人心灵的需要。
巴尔扎克的《高老头》也深得中国人的重视,不仅因为它把资产阶级的金钱如何腐蚀人类最自然的亲情,表现到令人痛心扼腕的程度,而且因为它是规模宏大的艺术巨制《人间喜剧》的代表作,面对这样一座包括九十多部作品的宏伟文学大厦,谁能不肃然起敬呢?
《约翰·克利斯朵夫》也是一部令很多中国人都念念不忘的书,主人公那种不向恶俗世道低头、坚守自我尊严与骄傲的倔强性格,曾经是好几代中国青年在污浊社会环境中进行精神坚守的榜样,成为了他们与低俗抗争的支撑点。
《红与黑》是中国人特别喜爱的一部书,司汤达此书是写给“少数幸福的读者”看的,他恐怕没有想到,他的幸福读者在中国竟如此之多,中国人读懂了这部书所描写的,时代巨变之际,两种价值标准在一个青年人身上的冲突,这种冲突,中国的年轻人也曾感受过,这就足以使它高票当选,何况对这部书高超的颇有现代性的心理描写艺术,中国读者也很懂味,非常赞赏。
《小王子》是在中国特受欢迎的一本书,中国人重视儿童教育,讲究从起跑线、甚至从胎教就开始,自然重视为自己孩子置办有助于启迪智慧的书籍,而《小王子》正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内涵丰富的经典儿童读物,而且其思想深邃,带有一定哲理性,也是一部成年人耐读的书。老少皆宜,使得《小王子》在中国销量惊人,独占鳌头。
这次选评既然有公众的投票,必然就有合乎大众口味的书籍当选,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与小仲马的《茶花女》一样,也是受益者,可见大小仲马父子二人在中国的粉丝人数之众多,他们显然很喜爱这两位作者引人入胜、魅力十足的叙述艺术。
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是近年来在中国广受关注、深得青睐的一部史学专著,它的高票当选,表明了中国人读书品位的严肃性与对历史知识的热情追求,表明了中国人对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深切关注与执着思考。
好书无数,有影响的书很多,远不止以上所列出的十本,例如,由胡适最早译出的都德爱国主义名篇《最后一课》《柏林之围》,对中国20世纪新文学起过重要作用的左拉的自然主义巨著,莫泊桑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蒙田影响了中国好几代散文名家的《随笔集》,卢梭以坦诚的人格力量感召过不止一个中国文学大师的自传《忏悔录》。改革开放以来,很多知识精英所热衷的萨特哲学著作与哲理小说,梅里美在中国知名度很高的小说《卡门》,加缪风格纯净而内涵深邃的《局外人》,以及杜拉斯风靡世界的《情人》《广岛之恋》,等等,都曾在这次评选中获得了广泛的支持与大量的选票。然而,座位只有十个,我们只能选十部书,因此我们这次评选不可能不是一次永恒的遗憾,好在任何评选即使再周全、再圆满,从根本上来说,也都是遗憾的取舍、遗憾的智慧,好在法国的先贤先哲、才人雅士重视的是读者,是受众,而不是其他。一个作家能在中国获得自己的读者,这本身就是一个种荣誉。
最后,愿这次评选活动能对中法文化交流提供若干启示与参考,愿这次评选活动成为更进一步促进中法文化交流的助力。更为重要的是,愿这次评选活动有助于激励我们“耕种好我们自己的园地”,It faut cultiver notre jardin,以求创造出在世界人民眼中更光辉灿烂、更魅力十足、更有亲和力、更得到普遍认同的当代中国文化。当然,在当前商品经济法则比人文价值似乎更说了算的今天,作为一个人文学者,请允许我附庸时尚也讲那么一句,愿出版商们从这次评选中获得营销商机与发财灵感。
谢谢!
在《柳鸣九文集》(15卷)北京首发式及座谈会上的答辞
我知道感恩,因为恩在我的生涯中很宝贵,之所以很宝贵,是因为它来之不易,它主要来自我的两个上帝:一是器重我的出版社,一是厚爱我的读者。出版社使我的陋室个体劳作得以转化为一种社会现实,读者则是我即使在倒霉的时候,也可以指望的精神支撑点。在《且说这根芦苇》中,我讲过这样两句话:“我这个人最经受不住的就是别人对我好,凡遇此情形,我就有向对方掏心窝的冲动。”今天,大家对我这样好,我想讲几句掏心窝的话。
我感恩,我感谢海天出版社的知遇之恩,他们的尹总尹昌龙先生早就因萨特与我神交已久,几年前,是他们的老总与责编敲开了我那寒碜不堪的陋室的门。门口一直挂着“年老有病,谢绝来访”的纸牌,他们以诚相见,委以重托——《世界散文八大家》与《本色文丛》的主编工作,而后,又主动提出了出版《柳鸣九文集》的建议与要求。感于他们的诚意与他们的效率,我把《文集》交给了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我对不起另一家对我也有知遇之恩的河南文艺出版社,实际上,是河南社早于海天向我提出了出版15卷《文集》的要求。在这里,请允许我向河南文艺出版社表示衷心的歉意,并向你们保证,一定尽我的努力帮你们把《当代思想者自述文丛》办起来,以作为弥补。当然,我还要对海天出版拙《文集》所付出的辛劳表示感恩,他们对《文集》的重视大大出乎我意料,仅首发式与座谈会就开了三次,一次在北京,一次在香港,一次在深圳。
我感恩,我感谢今天来参加首发式与座谈会的朋友们对我的包涵之恩(我有不少毛病与缺点);对我的关注之恩(我本是不起眼的矮个子);对我的抬举之恩(面对如此多的溢美之词,我受之有愧);对我的捧场之恩、合作之恩(在场的有很多都曾是我的一些项目合作者)。能与诸位同道、同行,与诸位合作结缘是我平生的幸事。
在座不止一位朋友都言及我为本学界做过的善事,甚至用了“有知遇之恩”“提携支持”等溢美之词,其实,要答谢知遇之恩的,应该是我。我还要请在座的诸君,向由于各种原因而未出席的朋友,转达我的问候与祝愿。
按照致辞的一般惯例,我应该感恩、感谢的,不言而喻,还有祖国、人民、父母、师长、母校、组织、领导、亲友……对我而言,特别还有并非亲人却情同亲人的一个农民工三口之家,他们使我长期在空巢老人的生活中,也得以享受了准天伦之乐、亚天伦之乐,并且四体不勤而衣食无忧。
我身高一米六差一公分,智商水平为中等偏下,既无书香门第的家底,又无海外深造的资历,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在人才济济的中华学林,都是一个矮个子,幸好有北大燕园给我的学养为本,凭着笨鸟先飞、笨鸟多飞的劲头,总算做出了一点事情,含金量不高,且不免有历史时代烙印。归根结底说来,我只是浅水滩上一根很普通的芦苇,一根还算是帕斯卡所说的那种“会思想的芦苇”。
我知道,个体人是脆弱的,个体人是速朽的,个体人的很多努力往往都是徒劳的,如西西弗推石上山。但愿我所推动的石块,若干年过去,经过时光无情的磨损,最后还能留下一颗小石粒,甚至只留下一颗小沙粒,若果能如此,也是最大的幸事。历史文化发展的无情规律便是如此,我们面临的必然天命便是如此。
谢谢!谢谢!
2015年9月5日
于北京飞天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