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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歃血为盟(2)

老师叹口气,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从小就在一起,可这并不能成为不学好的理由。按你的成绩将来是要考大学的,他们呢?他们——”班主任歪着头想了想措辞。“他们将来的事就不说了,最近我收到了不少家长、同学反应的意见。”她指了指自己的抽屉。“他们在外面成帮结伙地打架,连高年级的同学都敢打,还到别的学校去截女生,这是什么行为?我担心这里面也有你的事。”

我使劲梗了下脖子,二头他们的事我最清楚不过,打架常有,截女生纯粹是胡说。“没的事,谁说的?”

“谁说的你别管。”班主任瞪了我一眼。

“有些人就是爱扎针儿,没劲。”我小声嘀咕,眼珠子还一个劲地往上翻。

“呵!你还挺不服气?什么叫扎针儿?那是向老师反应问题。”班主任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豁出去了,反正脸已经撕破了:“保证是大院里的孩子打的小报告,当官的毛病还遗传是怎么着?”

班主任被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儿,她可能揍我的心都有了,手指哆哆嗦嗦地没地方搁:“你脑袋里尽是些什么东西?这样吧,明天把你父亲请来,学习委员先让精卫代理吧。”

我转身就走。

“站住。”班主任大声喝着,她走到我身后:“我这是为了你好,将来你长大了就会感谢我了,现在的社会风气太乱。你是要考大学的,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成为有作为的人,看看你们家那片排子房,有出息的都是考大学考走的,总共才几个?可考走了人家就不回来,这是为什么你得好好想想。”

“有没有作为管什么用?”我转身问她。

“年纪轻轻怎么学会玩世不恭了?”班主任的调门又提了起来。

二、扬名立腕儿

上初二时我们仗着大头的淫威和小哥儿几个的不懈努力,在初中部已经呼风唤雨了。那时学校里形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同学见了我们,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主动点头,毕业后班主任听说这事后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大概是第二学期,狼骚儿突然变得阔绰起来,隔三差五地请客吃饭,出手大方,十块把块的从不皱眉。这小子还把我们的烟给承包了,那时年轻人常抽的烟是凤凰和友谊,叼着凤凰烟在街上溜达就跟近几年揣着万宝路在女朋友面前显白似的。再后来他竟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块板儿砖(国内最早出现的录音机),有一次他特神秘地把我们集中在附近工地的水泥管子里。

“你要拉屎也得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吧?”二头看看水泥管子附近的一滩滩大便痛苦地说。

我也特不满意:“有陪绑的,还有陪拉的哪?你恶心不恶心?”

“给你们弄点新鲜的看。”狼骚儿神秘地拍了下自己的书包。

“你也有新鲜的?”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这狗东西上回在这儿拣了一个用过的避孕套,还腆着脸的给我看呢。你呀!顶多弄两本手抄本,告诉你《少女的回忆》我早就看了,你要拿不出新鲜的可不行。”

“这回可是好东西,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弄来吗?”说着狼骚儿摆好板儿砖,从口袋里套出一盒磁带。“瞅瞅,邓丽君。”

我们几互相看了一眼,磁带上的字是手写的,一看就知道是翻录的。二头疑惑地说道:“邓丽君唱的不都是黄歌吗?”

山林腮帮子上的肉洞抖了一下,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黄不黄的,先听听再说。”

磁带效果不好,刺刺拉拉的,我们只好挨个把板儿砖举在耳朵旁边听。那是邓丽君早期的几首歌,什么《夜来香》、《月亮代表我的心》,还有几首已经忘了。

邓丽君是那个时代的魔女,她用女人特有的雌性特征折服了所有男人,大老爷们儿和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大多是从她的声音里才清楚女人的真正含义。

当邓丽君柔美似水的声音第一次叩响我们心弦的时候,我竟觉得世界的另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于是紧张得满脸肿胀,手心全是汗。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顽强地从破磁带里钻出来,像无数根绣花针,不时地刺穿着我的脚心,我竟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那幽怨而略带凄凉的旋律,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那温柔的感觉叫人难以形容。

在那时我不自觉地想起了精卫。

其实刚上初二时,我和精卫的冷战就开始了,别人的早恋不过是小儿科的玩笑,可轮到我们时,我却把它演绎成了另一种惊心动魄。

自从我们分手后,就像盖房缺了根主梁,我怎么也不能把自己整个架起来。可笑的是我老人家屡建屡塌,屡塌屡建,就是不死心。

精卫和我是初中的同桌,后来第一次听到《同桌的你》时,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当年她是个快乐的女孩,脸上总浮现着近乎天然的笑容,皮肤黝黑而光滑似玉,两个浅浅的棕黑色酒窝嵌在油滑发亮的皮肤上,别提多动人了。精卫是天生的尤物,她总能成为人们视线的中心,那苗条的身材、欢快的步履,明媚得像阳光般的微笑,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荡漾。更让我气恼的是,一旦我们相遇就会生出许多不愉快来,甚至反目成仇。

大约是初一时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让我们走队列,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我走着走着,一斜眼却突然发现前排队列里,有两条黑油油的辫子在阳光下闪着亮,它们随着队列的前进晃来晃去,马尾巴似的发梢活泼可爱,生机四射,又透着股倔强,不知怎么我对那两条长辫子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我强烈地预感到自己和这两条辫子有某种联系,而心在那一刻突然不知所在了。两条辫子似乎拴住了我的目光,不知不觉中我走错了步点,连踩了好几脚前面同学的鞋后跟。体育老师怒气冲冲地踹了我屁股一脚:“看什么哪你?”

从此我的视线就再没有如此清晰而专注地凝视过其他东西。

后来上课时,每节课我都有意无意地瞟她几眼,她的笑如草尖上欢快的晨风,她紫红的嘴唇异常鲜艳,“人家这辈子是不用买口红了。”有几次我正提着笔发呆时,竟看到女孩儿正在看着自己,天生的一双笑眼似乎向我挤了挤。

这就是精卫,一个曾让我梦绕魂牵过的名字,当时很多同学常拿这个名字开玩笑,狼骚儿则干脆叫她‘味精’。可我却知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是陶渊明的千古绝唱,那红嘴的小神鸟儿有着令人发指的坚强。

精卫是很出色的学生,一直是三好生和干部的当然人选。她不仅成绩好而且还特招人待见,几乎每天都有关于她的“美谈”被老师、同学四处传扬着。我的爱人肉估计是长在脚后跟上了,成绩虽然也不错,却一直不稳定,偶尔还和山林他们闹出些新闻来!老师们想起我来就烦。他们将我安排在精卫身边,多少也有点以善抑恶的味道。精卫和同学们的关系都挺好,却偏偏经常和我常吵嘴,年代久远了,现在也记不起因为什么吵,反正好玩儿得很。

“起立!”

有次数学数学老师进屋,大家像平时一样离楞歪邪地扭在当地,数学老师为人随和,学生们自然登鼻子上脸,狼骚儿还趁机伸了个懒腰。

“行了。”面对这场面,老师早就麻木了,可他还是是想说几句:“自行车轱辘不圆得拿隆,你们都欠拿拿隆。坐下,坐下。”

“轰!”的一声,教室里像涌进一群苍蝇。同学们象得了大赦令,老师话音未落就坐下了四五个,似乎再站片刻就会有人横尸当场了。我习惯性地一伸腿便狠狠坐下去,屁股刚撅到一半就知道大祸临头了。可我的腿已经撑不住了,于是屁股如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扎在楼板上。这下太狠了,我觉得嗓子眼里冒了股青烟,眼珠子蹲得上下直跳。

连数学老师也跟着笑起来,教室里跑进来只黑猩猩,顿时炸开了窝,有几个同学做着鬼脸跑过来,嬉皮笑脸地查看我摔坏没有,有人甚至拉住我的脚使劲往上抬,似乎我已经半死了。我单手撑地一扭腰就跳了起来,像足球裁判似的,弓着身子四下张望。开始我还以为是二头搞的恶作剧,可他早笑得不能自制了。教室里只有精卫没乐,她手举课本幸灾乐祸地瞟了我几眼,后来竟得意洋洋地翻起白眼来。我立刻想起前几天曾将精卫的辫子系在椅子上,叫她站不起来的事。那次精卫给气哭了,这回轮到自己,也只好认栽了。我们就这样相互捉弄,无论闹得多厉害,也从没真正急过眼。

初一那年春游去颐和园,我们被同学们起着哄地拥到同一条船上。

那天春光明媚,天空象刚刚用筛子过滤过,清澈如兰。湖水碧绿、波光荡漾,几朵白云压在低低的小山丘上,满山都是亭台楼榭,那时颐和园还没有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厅堂的大漆墙面已经破损了不少,看起来古朴之气甚浓。同学们的船早出发了,微风摇弋,湖面映出的风景被风吹得黑一块白一块的,微微有点浪。

“从没有听说过你会划船。”精卫极不信任地把桨递给我。

“划船有什么难的?是人就会。”

后来我再不敢动过船桨了,好在船桨已经没什么大用场了,在泰国时我和山林一直坐快艇。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桨下去都会溅起那么大水花,变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管用,船还没到湖心大家就淋成了落汤鸡。

“卿卿我命,悠悠君手!”精卫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弯着腰过来抢我的船桨。“你真行!让小女子划几下好吗?”

“大浪淘沙,你们能活着下船就是张某人的恩典。反正我老人家不会游泳,下了水俺也没法救你们。”我嘴里不服,可还是老老实实地让开了。我忽然觉得意犹未尽:“看你下回还敢不敢撤我的椅子?”

“你别美,告诉你我可会游泳。”精卫歪着眼看我。

“对!把他推下去。”另外几个同学扑过来七手八脚地拽,我赶紧趴在船舱里求饶。咳!现在我已经三十多了,可还是个旱鸭子,连护城河都没下过。说来可笑,我这样的笨蛋居然在轮船上干了两年多,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此后精卫的确没再撤过我的椅子,不过每个礼拜都有新的故事发生,捉弄和提防捉弄似乎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实在想不出新花样,大家便相约出去,看电影、滑旱冰,船仍然划过几次,只是我再不敢划浆了。每到周末,我们都像要丢了魂似的在课堂上默默对视,一天的分别似乎相隔万世。

终于在初一暑假前夕,我偷偷写了张字条,塞到她文具盒里,大意是单独约她到天坛去玩儿。我明明看到她已经发现了字条,可整节课精卫都没说什么,她一直在低头玩儿铅笔。而我则像长了虱子的公猴,抓耳挠腮,浑身刺痒。那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失眠了,闭上眼就是精卫怒目横眉的训斥,后半夜还没睡着。

第二天我决定碰碰运气,在约定的时间赶到公园门口。离天坛很远我就看到了精卫,她躲大门阴影里看书呢。那一刻我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上前拉住她就往天坛里跑。进公园转了很久,我居然没说出一句整话来,一直走进那片核桃林,我才意识到该说点儿什么:“我给你摘个核桃吧!”此时我终于找到交流对象,一口气连摘了四五个核桃。

“小心!”精卫本想拉住我,可我像吃了兴奋剂似的,动作出奇的快。

“看看。”我一手攥着两个核桃,傻乎乎地跑回来。

“你跳得真高!怎么运动会的时候你不上?”

我狠咽了两口唾沫,赶紧转移话题道:“我问你,为什么这儿的核桃是绿的?见过绿核桃吗?”

精卫仰头想了好久,最后不得不说:“我不知道。”

“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我纵着鼻子,嘿嘿笑几声:“告诉你吧,这核桃没熟。傻蛋!”我扶着树干,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精卫没搭理我,她气恼地向前走去,脖梗子都气红了。我赶紧收拢笑容,哈巴狗似的在后面跟着。

天坛的树林是北京市内最大的林区,树木以松柏为主,长绿如翠,林子是又密又深,几搂粗的大树到处都是。那年北京的夏天出奇的干旱,已经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地上到处是旱死的枯草,密密麻麻的松枝上挂满尘土,树林呈现一片雾状的青色。每走一步,尘埃都会“朴朴”地冒起来,即使在林间小坐,也会感到呛鼻子的土味儿。鸟鸣阵阵,一群群大鸟在天空盘旋;凉风渺渺,它轻柔地于林间穿行,像任性而柔弱的头发在额上舞蹈。

我们走累了,便背对着背默默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以前我总盼着能单独和她出来玩儿,可凑在一起又实在想不起该说什么。我轻轻地把腰向后移了移,精卫没动,我们的后背靠在了一处。虽然隔着衣服,可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咚咚”的心跳。那时我激动得有些坐不住了,手心冒汗,身体膨胀,紧紧的内裤里居然有点儿阴湿的感觉。

在林子里几乎看不到天空,我仰头盯着树叶间溜过来的阳光,那一点点地跤跃着的光茫是纯白色的,稍稍闭目,眼前立刻出现一大片紫红色,它由浅到深,慢慢的也变成了花的。渐渐我的神志有些恍惚了。不久,隐隐感到有点什么东西在动。不,那绝不在身上,好象是身下那块石头在动,那似有似无的感觉像来自大地深处的暗示。后来我认定,可能是同步的心跳产生的共鸣。

那几年二头他们没少拿我和精卫的事开玩笑,二头甚至说我是专门拉三好生下水的流氓。可凭心而论,在和精卫的几年交往中,我连她的手都没敢拉过一下。

刚上初二我就觉得精卫一直闷闷不乐,问了几次她都懒得开口。后来我又几次约她出去玩儿,精卫都没答应,如此一来我的情绪也逐渐低落了。不久狼骚儿偷偷找到了我,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嘿,你知道吗?精卫真不是什么好鸟。”

“你是好鸟?”看着他表情丰富的脸,我真想揍这小子一顿。有时狼骚儿的德行实在叫人恶心,可他这家伙偏偏什么都知道,也许人家耳朵的构造同常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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