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随身的装备中找出水下照相机,然后缓缓地向他的目标一步步挪过去。我并不想伤害你们,我只是想拍两张照片罢了。虽然他知道对方无法解读自己的心意,可他还是不断地在脑子里默念这两句话——像是一种心理安慰,却更像是在做一种虔诚的祷告。
距离已经很近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小鱼身上细细的鱼鳞。他暂时顾不上欣赏它们优美的姿态,而是立刻把照相机的开关打开,并把镜头对准了它们。
来,笑一笑!他熟练地把镜头盖拧下来,把焦距调好,又把自己的眼睛贴在了取景器上。然后,就剩那最后一步了——
等等……
然而在按动快门前的那一刹那,他放下了相机。
这——怎么回事?
那两条鱼逃走了。刚才还好好的,但就在杰弗里即将按下快门的时候,它们就像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飞也似的散开了。他呆呆地望着它们离去的方向,一头雾水。他很清楚自己分明已经很小心了,应该是不会惊动它们的才对。
莫非……是鲨鱼?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猛然发觉这个设想并不是没有可能。刚才我太专注于那两条小鱼了,的确有可能没注意到鲨鱼游动所造成的暗流……而且很明显能够看出来,那两条小鱼不是无缘无故逃走的,它们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要知道,在海底它们可比我们要敏锐得多。
杰弗里很清楚,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可不是什么海滨浴场,也不会有人在这片海面上放置一个“鲨鱼出没请注意”的牌子警示别人。这里是美丽而又充满危险的加勒比,在这里遇到海洋死神可能就像出门遇上大风天那样平常——而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更喜欢称他为“探险家”而不是什么“爱好者”的原因吧。
他赶紧环顾四周。果然!他发现身边所有的鱼群都如同着了魔一样,掉头的掉头,四散的四散,一片哀鸿遍野的态势,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不祥的东西,只求尽可能快的离开杰弗里的身边。这样奇怪的场景,倒可以说是一种异样的壮观。
杰弗里被这种反常的现象弄得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是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他四下搜寻着不速之客的影子——不过一眼扫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现。
奇怪了。他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却只敲在潜水护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更让他觉得有点呼吸不畅,心跳也莫名地加快了。到底是不是鲨鱼来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皱了皱眉头。现在……好像只有一种可能了。
就在这时,他似乎觉得头顶上的阳光忽然变得强烈了一些——不,准确地说是有什么东西把探照灯发出的灯光给反射了回来。
它……在我的上面。
杰弗里反应很快,敏捷而迅速地在水中转过身子,背对着海底,然后把探照灯向海面的方向照射过去。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
这……
他僵在了那里。
应该如何去形容一个童话般的生物呢:她令人艳羡的身形苗条而又凹凸有致,两条白皙的手臂就像用玉打磨出来的一样,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位女性都为之嫉妒;她还有一头齐腰的金色长发,散漫地披散在海水里,就像轻薄的纱丽;然而在她有如约素的腰身之下,长的却不是人类修长的双腿——一条颜色鲜艳的鱼尾从她的腰部浑然而生,看上去是那么的自然,就好像它和人类的上半身本来就是上帝的原配一样。而那条鱼尾的亮丽色彩,也足够让任何观赏用的锦鲤都相形见绌。在水下梦幻般的逆光中,她精致的面庞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不……这不可能……
时间就仿佛是停止了,世间的万物似乎也都已消失,只剩下他和他头顶上的这个生物在静静地对视——不,称之为“生物”简直是一种贬低,她的确是不能用这种冷冰冰的科学词汇来形容的。她是海洋中的精灵,她是只存在于人们理想中的梦幻。
杰弗里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刺痛得厉害。他的理智告诉他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这一切又显得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就如同无时无刻不托着他身体的浮力一样——就好像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她冰清玉洁的光滑肌肤似的。
静默的凝视还在继续。然而这个美丽的神秘来客似乎突然对眼前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很快便活动起曼妙的腰肢,缓缓地向更远处的深海退去,渐渐从杰弗里的视线中消失了。她来的是那么突然,去的又是如此梦幻,就好似一个淘气的天使一样,只让你看见她羽翼的一角,便又马上把自己隐藏到了层层云霭之中了。
然而,在完全从探照灯的余晖下消失之前,她的脸上似乎露出了隐秘的一笑。
他在那一刻几乎听见了人鱼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