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医院冷清地犹如墓地,单修哲焦躁不安地坐在长凳上,等着凌桃夭做完检查。他掏出电话,打电话给自己的助手文森,电话一接通,他的声音犹如黑夜鬼魅,冷漠残酷:"我要今天许骏雄晚会的宾客名单,一个都不能少!"
"好的,老板。"
挂掉电话,单修哲还是感觉自己的胸膛有一把怒火在熊熊燃烧,手掌紧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他说过,伤害凌桃夭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身边的门仿佛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终于开了,一个中年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李姨,她怎么样?"单修哲神情焦急。
"是先兆流产,得亏她原本身体底子好,孩子能保下来。可以回家疗养,没必要住院,好好看着她吧,别再让她受刺激了。"说话的是苏半夏的家庭医生,对单修哲也熟悉,说话自然也没有避讳。
"谢谢李姨。"单修哲匆匆道过谢,便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凌桃夭显得愈加单薄脆弱,她短发凌乱,脸色惨白,衬着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仿佛像一个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单修哲的心揪痛着,恨不得将那些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单修哲,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医院。"凌桃夭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单修哲宠溺地将她落在脸庞上的头发丝撂到耳后,点头:"好,我们现在回家。"
把凌桃夭安顿到副驾驶座上,后者已经沉沉地昏睡过去。苍白地几乎透明的脸庞,秀气细长眉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壑,羽扇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佛在经历一场噩梦。
单修哲的心仿佛被镊子紧紧地揪住,胸膛里翻江倒海,难受地他想要大吼。他应该放下手上的工作一起陪她过去,他没想到,仅仅是这么一次的侥幸心理,便让凌桃夭饱受屈辱。如果当时他在现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单修哲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后悔像满出堤坝的洪水一般,快要把他淹没。
夜色如墨,寥寥的几颗星挂在夜幕上,愈发地黯淡无光。公路一边的树影被风吹得姿态摇曳,沙沙作响。半山腰上,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奔驰而过,柏油路上只余下一股白烟。
把凌桃夭安顿好,小心地替她盖上被子,正准备离开让她好好睡一觉时,凌桃夭的手机屏幕不停地闪烁起来,他瞟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沈习"两个字让他毫不犹豫地接起了电话。"喂?"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是个男人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开口问道:"请问,凌桃夭在么?"这是单修哲第一次听见沈习的声音,声线明亮却又不失沉稳,可以感觉得到,对方是个很有深度的人。
"在睡觉。"察觉到这一点,单修哲更加不爽了,冷冷地回答。
"那,打扰了。"沈习礼貌地挂掉电话,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他有着警察特有的敏锐,那个男人,和凌桃夭的关系不一般。而从单修哲的声音中他也能感觉到,他是个说一不二,果断狠绝之人。
这两人,还未见面,便已经通过声音交锋了。
"谁的电话?"凌桃夭似乎被手机铃声吵醒,悠悠地问道。她的眼睛因为哭泣还红肿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打错了。"单修哲不着痕迹地删除通话记录,不慌不忙地撒了谎。
凌桃夭不疑有他,微微阖眼,却又睁开,吃力地说道:"单修哲,我好累,可是我一闭眼睛,就有一群人从我脑袋里蹦出来,不停地叫着我贱人。"
单修哲面无表情,紧绷的脸俊美如天神,他躺上床,让凌桃夭枕着自己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有我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单修哲吻了吻她细碎的短发,下颚抵住她的头顶,声线低沉有力。
好像抱着一只温暖的狼,单修哲身体的温度让凌桃夭瞬间安下了心。仿佛是被人悬空的身体忽然踏上了泥土,那种感觉可靠而又沉稳。他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凌桃夭忽然就有了睡意,她靠在单修哲的胸膛上,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呢喃:"我以为,她只是害怕那个男人的抛弃,所以选择抛弃了我。我没有怪过她,就算她眼睁睁看着我被许蕾净欺负,就算她对我袖手旁观,我都没有怪过她。可是今天我终于知道,她讨厌我,因为她生下了我,所以讨厌我……"凌桃夭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重的鼻音,"单修哲,我害怕被人抛弃,可是我一直在被人抛弃……单修哲,你那么有钱,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黑暗中,单修哲睁着眼睛,天花板上映出窗外月亮透进来的光,冷冷的银色,初秋的风夹杂着丝丝凉意,落在他脸上,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缓缓地开口。
"背叛。我最害怕背叛,凌桃夭。"自那一天起,他杯弓蛇影了三年,他害怕被人爱,更害怕爱人。这一辈子,他以为自己都忘不了了,直到凌桃夭像一道光出现在他生命里。
终有一日,有一个人会撕开他作的茧,笑着朝他伸出手,说:"出来吧,外面阳光很好。"就算明知道日光会要了他的命,他也奋不顾身地握住了那只手。
这便是爱情。
第二天,天气好得就像新喀里多尼亚岛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朵朵白云悠闲地漂浮在蓝色布景里,仿佛一触即碎的蓝白相间的玻璃,美得不可方物。凌桃夭穿着白色棉布睡衣,眉宇之间却是和这美好天气不相称的阴郁。她缓缓下楼,看见大厅里坐在沙发上悠闲翻看杂志的单修哲,愣了一下。
他的背后是几净的落地窗户,一束束阳光照进来,在他颀长的身上晕开,美得如同莫奈笔下的油画。修长的双腿交叠,翻开杂志的手指白皙细长,他低头认真的模样仿佛是静好岁月里定格的瞬间,让凌桃夭微微失了神。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看了他很久。她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问道:"你怎么没去上班?"
单修哲连眼眸都懒得抬一下,心不在焉地回答:"秘书旷工,我没什么心情。"
凌桃夭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他几声败家子,往厨房看了看,没有任何开灶的迹象。"吃过早饭了么?要不要我煮点粥?"
单修哲终于有了反应,他合上杂志起身,将凌桃夭从厨房门前拉回来,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记得自己是个孕妇?昨天还半死不活的,今天就想进厨房虐待我的孩子了?"
凌桃夭被他牵着坐到沙发上,显得很委屈:"可是我很饿。"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不自己动手,难道还等着这个大少爷煮东西么。
"我叫了外卖,你等一会儿。"说话间,单修哲将凌桃夭圈在自己怀中,重新又拿起了杂志。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
"单修哲,你好好看书,抱着我干什么?"凌桃夭的肩膀被他的下巴垫着,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单修哲也不说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她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跟香水味不同,好像雨后的森林,带着清新的绿意。那种味道,让他很舒服。
挣扎无果之后,凌桃夭索性放松下来,乖乖地待在单修哲的怀中,跟着他一起看杂志。单修哲看的东西在凌桃夭看来无比的高大上。股市的行情,天书一般的数字看得她眼花缭乱,她不由得崇拜起单修哲来。
"那么复杂的东西你都能看懂,你的脑子是什么构造啊?"说着,凌桃夭伸手想去敲单修哲的脑袋。
单修哲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语气显得懒洋洋的:"笨的人看什么都很牛B。"如此低俗的话从他那薄唇中缓缓吐出,却丝毫没有违和感。阳光中,他清冷俊秀的脸庞带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连空气都悦动了起来。
凌桃夭感觉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气得鼓起嘴不再说话。你才笨!你们全家才看什么都很牛B!她默默地腹诽。
没多久,清脆的门铃声响彻大厅,凌桃夭一跃而起:"一定是外卖到了!"她欢呼雀跃地奔过去,顾不上自己蓬头垢面,一心就想着好吃的。
结果一打开门,她愣住了。现在送外卖的都流行穿得这么华贵艳丽么?而且,外卖员一般不都是年轻小伙子,怎么她眼前这个看上去就像个贵妇?不过,她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要在脑中找寻符合的熟人时,眼前的女人将手中的紫色风信子一下子伸到她面前,一脸不情愿:"凌桃夭,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啊?"凌桃夭脑袋上叮地冒出三个问号,不解地看着她。
女人看上去也很不耐烦,把花往凌桃夭手里一塞,嘟哝了一句:"歉我道了,让单修哲信守承诺。"
"啊?"凌桃夭更加不解了。关上门,她看了看手中莫名其妙的风信子,又看看大厅里气定神闲看着杂志的单修哲,满腹狐疑。
还未等她开口问单修哲,门铃又响了。接下来,同样的事情上演了十几遍,凌桃夭的手中就多了十几束风信子。后知后觉的凌桃夭逐渐记起来,那些人就是昨天晚上站在大厅里对她冷嘲热讽的上流贵妇!
"单修哲,这是怎么回事?"
当事人事不关己地继续翻着杂志,夏日的光在他英俊的眉梢见来回跳动,仿佛青蓝色海面上的波光粼粼。
"你开的门,怎么问我怎么回事?"单修哲否认,可是凌桃夭明明看见他嘴角不露痕迹的笑意,如同偷吃没有被发现的小孩,得意洋洋。
头疼的门铃声再一次响起,凌桃夭显得很无奈。她现在只是想要吃个早餐而已,而这一次门外的人却让她咕咕叫的肚子一下子偃旗息鼓。
"桃夭……"蒋之熏精致的妆容下楚楚动人的脸,丝毫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反倒像是风韵犹存的少妇。她的手上,却没有拿着风信子。
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着,凌桃夭的胃痉挛性地痛起来。昨天晚上那一幕幕的画面犹如电影一般又重新地在她脑海中回放了一遍,一次次地提醒她,这个女人是怎样的袖手旁观。
大厅里的单修哲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缓缓地抬起了头,看见了玄关门口,被凌桃夭娇小的身躯挡住,却仍然露出了半个头的蒋之熏。顿时,那双暗色的眸骤然收缩了一下,阳光也仿佛丧失了它的温度。他站起身,将杂志往沙发上一扔,几步走到凌桃夭身边,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伸手就去关门。
蒋之熏更快一步地拦住,半弓着身子,一副乞求的低姿态:"不要再收购许家的股份了,这样下去,俊雄就完了……"木讷的凌桃夭听见这句话,有些不解地看着蒋之熏:"你在说什么?什么收购?"
蒋之熏腾出手,死死地攥住凌桃夭的胳膊:"桃夭,我知道错了,你让他收手吧,昨天的事我真的是一点都不知情……否则我……"
"否则你会怎样?"单修哲冷冷地打断她,"为她出头?还是跟你那个禽兽一般的丈夫翻脸?昨天你的无动于衷,比起那些耍嘴皮子的更加可恶!"见死不救,也是杀人罪。
那些长舌妇,他只是威胁,让她们带着风信子亲自上门道歉,并不想动真格。但是许俊雄,他绝不轻饶。苏半夏他们从小给予他的爱,虽然不多,但是恰到好处,所以他更无法想象,血脉相连的人居然可以做出如此残忍无道的事情来。既然他们给不了的爱,就让他来给好了。
"啪!"地一声关上门,单修哲面无表情地拽着凌桃夭回到客厅。
茶几上,放着大把大把的风信子,整个客厅花香四溢。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异常沉重,凌桃夭盯着他,他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翻看杂志。
肆意的沉默在一分钟之后终于爆发,凌桃夭伸手夺下单修哲手上的杂志,质问:"你还没有跟我解释,收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单修哲缓缓地抬眸,那冷让凌桃夭浑身一震。
"我要让他们知道,伤害我的女人会是什么下场。"当他看见凌桃夭淌着血跌坐在地上的时候,那一刻,他有一种想把全部的人杀掉的冲动。
"如果像她所说,不停收购会怎么样?"
"破产。"
轻轻的两个字从单修哲唇中蹦出,撞进凌桃夭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像失了力气一样,瘫软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不止有多少次,她坏心地想要许家破产,让许蕾净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从云端跌入地狱,但是如今事实摆在她面前了,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甚至是有些不安的。那个毫无人情味的家说来也住了六年,无论怎么样,是许家供她上了学,是许俊雄给了毫无血缘关系的她一个避雨的屋檐,一张睡觉的床。就算许俊雄对她意图不轨,许蕾净对她羞辱有加,说到底,那都是蒋之熏的家,是她度过了六年的地方。
单修哲见她脸色不太好,连忙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把医生叫过来?"
凌桃夭摆摆手,抓住了单修哲的胳膊,闪着祈求的眼神:"单修哲,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不要让许家破产好不好?"
"他们这么对你,你还替他们求情?"单修哲难以置信。
凌桃夭低下头,声音苦涩而无奈:"能怎么办呢,外面那个好歹是生我养我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当初她卷走了爸爸所有的钱离开,爸爸也没有说她半句不好,他告诉我,恨是世界上最没用最丑陋的东西,最后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悲惨。"
听着这句通俗易懂的话,单修哲猛然想到,自己因为温馨的离开,痛恨了她三年,也折磨了自己三年,却得不到半点快乐。如果当初的自己能跟凌桃夭一样,看得开些,也许,也不会是现在这个阴暗自私的模样了。
他叹了口气,将凌桃夭拥入怀中。"你呀,真是个傻瓜。"
单氏停止收购许家的股份,为期一天的股市动荡终于落下帷幕,损失惨重的许家大概也需要一两年才能恢复元气。
凌桃夭在家休养了十来天,经过李姨的仔细检查,确定凌桃夭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单修哲这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走走。凌桃夭特地挑了一件宽松的雪纺衫,套上天蓝色的毛呢外套,前前后后在镜子前照了几遍,确定不会暴露才放心,打车去了养老院。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院子里,已是初秋,养老院却仍是一排绿意盎然的模样。树干粗壮的榕树下,老人们或下棋博弈,或聊天喝茶,其乐融融。榕树葱郁,奇形怪状的枝桠伸向空中,恰好变成了极好的遮阴场地。
凌桃夭提着一些保健品走入院子,被相熟的人看见,便热心地朝院子里喊道:"凌老爷子,你宝贝女儿来看你了。"
树下的人回过头,笑容满面。凌桃夭欢快地刚走两步,目光接触到树下的另一个人,表情变得极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