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习穿着白色西装外套,衬得整个人愈发白净清秀,那双明媚的眸刚一捕捉到凌桃夭,白皙的脸上便挂上了璀璨的笑容。
"小夭。"他站起身,远远地朝凌桃夭招手。
凌桃夭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唐暖薇的话一遍遍地在她脑袋里回放,清晰地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脑子里。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浅褐色的眸不敢直视沈习,小声应道:"沈习哥哥,你也在啊。"
"我来看看伯父。"沈习从凌桃夭一落座,目光便不曾离开,那透人心魄的蓝色里满满的爱意,凌桃夭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她垂着头,避开那灼热的目光,但是心脏却不听话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凌良波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女儿的忸怩作态,还以为凌桃夭是害羞,于是识相地说要切些水果出来,便进了屋子,临了还打了口型让凌桃夭跟沈习好好聊聊。
凌桃夭不禁哀嚎,这种气氛,好好聊聊能聊出一朵花来吗?她有些后悔没有跟凌良波交代清楚单修哲的事,他一直是把沈习当做女婿来看,现在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要怎么跟凌良波解释?
榕树叶被风一吹,簌簌地落下来,时光寂静,画面美好,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她和沈习牵着手,走过林间小道,他为自己摘去头发上的落叶,笑着说她是小花猫。记忆蒙上了灰尘,明明才过去几年,却仿佛已是半个世纪。
时间真的是一种无情的毒药。
"小夭,那天我临时有事,没来得及赶过去,后来也没有机会跟你解释清楚。听暖薇说,你经常来这里看伯父,所以我就来撞撞运气。"
凌桃夭一愣,这两星期她都因为身体缘故没过来,难道他天天在这里就为了遇上自己吗?可是她要怎么说出口,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呢?
"其实也没什么事,你不用在意。"凌桃夭腼腆地笑笑,依旧垂着头。她几乎都不敢抬头看沈习,害怕掉进那双清澈地恍若世界上最纯净湖水的眸。
"伯父好像不知道这三年我们发生的事。"
"我告诉他,你出国进修了,要好久才能回来。"凌桃夭解释,当初沈习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不见,她没敢告诉凌良波,怕这件事对他有刺激。那时候的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恍若一夜之间,美梦崩塌。
沈习清秀的脸上露出了歉疚的笑容,他的声音好似雨后绿叶那般的清新:"对不起,小夭。我……"
凌桃夭连忙打断他,鼓起勇气抬头,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释然:"都已经过去了,沈习哥哥,"她敛眸,声音一下子低落下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过去了。无论当初他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时间是不会允许他们回头的。有些事情,一旦错过,那就是一辈子。
沈习的笑在那一刻凝结,落叶簌簌,在他们身边飞舞成一幅绝美的画。他看着凌桃夭,试图在那张他魂牵梦萦了三年的脸上找寻一丝留恋,最终就好像垂死之人的手,瞬间无力。
"是吗,都过去了吗,"沈习低声呢喃,光线在他脸上晦暗不明,悲伤逐渐笼罩在他身上,"可是小夭,你真的可以就这样放下?"
凌桃夭张了张嘴,那句"不能"被她生生扼杀在喉咙里。她现在的身不由己不仅仅是因为凌良波做手术的钱,更因为那个叫做单修哲的男人。空气中流动着不明原因的尴尬,凌桃夭紧紧地绞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手触及到自己微凸的肚子,酸涩一点点地漫上心头。
此时,凌良波端着一盆水果小跑出来,苍老的脸上难得的见到了久违的笑容:"来来,吃点水果,这天气啊,太干燥,容易缺乏维生素。"
凌良波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个人的尴尬,他满心地以为,沈习既然进修回来了,那么婚事也应该提上日程。凌桃夭打着哈哈便搪塞过去,心想还要找薇薇商量一下,要怎么解释肚子里孩子的事情。
一眨眼工夫,太阳西沉,天色渐暗,吹在人脸上的风也开始有了凉意。凌良波把凌桃夭往沈习身边一推,让他送宝贝女儿回家。
沈习自然求之不得,凌桃夭当着凌良波的面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坐上了沈习的车。直到后面不见了凌良波的身影,凌桃夭才算舒了一口气,说道:"你在路口把我放下就好,我坐公交回去。"
沈习倒像是没听见似的,直视前方,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小夭,我还是有点肚子饿,陪我去吃点东西吧。"还没有等凌桃夭张口拒绝,沈习接着说道:"这么久没见了,朋友之间也该叙叙旧。"话说到了这份上,凌桃夭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也只能点头应允。
高档的车内,凌桃夭有些坐卧难安,她紧紧地攥着安全带,扭头看窗外。路边的风景在行驶中连成一条直线,刷刷地往后退。不过下午五点,天色却已经暗下来,人们带着一身疲惫地走在路上,表情木然。
生活久了,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激情也逐渐消磨。活着到底是为什么?赚钱又是为了什么?宇宙浩渺,却连自己生存的意义都找不到,只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如行尸走肉一般。
车子在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停在一家装修高雅的店面前。凌桃夭眼眸一闪,往日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沈习替她解了安全带,过分的靠近让凌桃夭鼻尖下闻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薄荷香味。那是专属于沈习的味道。她的脸不争气地涨红了起来。
"小夭,到了。"沈习微微一笑,水蓝色的眸仿佛一波清澈的泉。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凌桃夭下车,低声问道。当初甜蜜美好的记忆到如今只不过是一把沾血的匕首,闪着不寒而栗的光。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是将那些带着茉莉清香的回忆一点点地撕扯开,连渣滓都不剩。
"这是我们以前最喜欢的店,"沈习抬头望着招牌,很是自然地牵过凌桃夭的手,"三年了,不知道有没有变。"
凌桃夭轻轻地挣脱了几下没有挣开他的手,只得作罢,低声呢喃:"怎么会没有变呢,一切都变了呀。"不知是说给沈习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沈习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推开门走了进去。
年轻的服务员笑容满面地说着欢迎光临,想给他们引路,沈习摆摆手,道:"我们坐窗口那一桌,麻烦两杯蓝调咖啡,一份槭风蛋糕,一份巧克力布朗宁。"
凌桃夭心头一暖,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她却已经记不清他的喜好,毕竟那么久了。
落座,沈习和凌桃夭面对面,旁边是一扇落地窗户,几净的玻璃上映着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外面的世界仿佛与他们隔开了一般。
这是一家咖啡会所,浅褐色调,水晶灯泛着温暖暧昧的光,每个卡座都有一面镂空的木质墙隔开,寥寥的几个客人低声谈笑,环境清幽安静。吧台上,调酒师模样的帅气男生正在擦拭杯子,红酒杯倒挂在他前上方,看上去很有情调。
沈习打量了片刻,声音有些落寞:"真的是变了好多。"这里有太多他们的回忆,连回忆都变了,人又怎么能不变?
凌桃夭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气氛压抑,让人不知所措。以前是凌桃夭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沈习在旁边听着她说,一脸宠溺的笑。现在,是沈习不停地在找话题,而凌桃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习忽然弯下身,手在桌下摸索了一会儿,惊喜道:"小夭,以前我们刻的字居然还在。"
凌桃夭闻言,把身子探下,华灯中,暖黄色调的灯光下,她隐约看见桌肚下刻着一排小字:沈习和凌桃夭永结同心,永不分离。
回忆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开始回放,原本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逐渐清晰。那时候的她依偎在沈习的身边,拉住他的手就以为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时候真傻。"凌桃夭微微笑着,光晕打在她的脸上,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明明才分开三年,有些事就像发生在上个世纪。越是美好的东西,经过时间的变质,回想起来就越残忍。
"那时候你非拉着我蹲在这桌下,刻完字还让我签名。"沈习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湖蓝色的眼眸里一片温柔。凌桃夭扑哧一声笑了,"最后你没写,我还跟你生气了好久。"
那笑容明亮如光,洁白的贝齿就像珍珠,清澈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线,美好恍若天使。沈习几乎看呆了,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探身过去,一手托住凌桃夭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住她的唇。
凌桃夭的嘴因为笑而微张,正好让沈习牢牢吮住。灵巧的舌尖探进她的口腔,轻轻地刮着她的上颚,转而揪住她的丁香小舌,一阵缠绵。
一瞬间,她的唇齿间便有淡淡的薄荷味道弥漫开来。沈习吻得很温柔,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他碾着她的双唇,不轻不重。窗外的光落进来,照在两人相互缠绵的脸上,明明灭灭,美得犹如一幅油画。时间恍如静止一般,暧昧气息流动。
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席卷凌桃夭的身体,脑海里,却猛地出现了单修哲的脸。他的吻不似沈习一般绅士,是霸道而充满了占有欲,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唔!"凌桃夭反应过来,伸手将沈习推开,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红唇因为沈习的吻而显得娇艳欲滴,更加诱人。
沈习被她推得措手不及,稳了稳身子,直直地看着凌桃夭:"小夭,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发誓,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们结婚。"
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凌桃夭觉得疲惫,低下头,笑得苍白无力:"不可能了,怎么还重新来过……"喉头滚动了一下,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咬出了几个字,"我怀孕了。"
"我知道。"沈习平静让凌桃夭吃惊。
"你知道?"她抬头。
"许蕾净告诉我了。"沈习回答,复又急切地握住凌桃夭的手,表情慌张,"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不管你怀着谁的孩子,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小夭,到我这里来,好不好?"
凌桃夭像是被人重重地砸了一锤,眼泪簌簌地落下。如果再早一点多好,再早一点,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她害怕沈习会因为孩子而讨厌她,所以选择了走到单修哲那边,但是,现在他告诉自己,他什么都不在意。多么讽刺……
"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迟了……我们回不去的,回不去了……"凌桃夭细细的声音就像坏掉的磁带,重复着这几句话。
"怎么会来不及?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结婚……"
"沈习哥哥,我身边有别的男人了。"
一句话,让沈习所有的言语都变成了沉默,他无力地跌坐回座位,秀气的脸上漫上了伤悲。他苦笑,却比哭还难看。"其实我感觉到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我以为你还是我的小夭,从来没有想过,你的身边会站着其他人。我连想都不敢想,我害怕。"
他害怕会失去,所以他一叶遮目,自欺欺人。他奢望着他开口让她回来,她就会回来。只是,时间啊,变换了多少感情,磨平了多少激情。
"对不起……"凌桃夭泣不成声。沈习是她整个青春,多少次幻想着成为他的新娘,最后,却是她先离开。谁都不能给这未来的一年一个定数,她不想开口让沈习等。等待,是世界上最煎熬的事情。她等过,知道那种蚀骨腐心的滋味,所以,她不愿意。
沈习的声音干涩:"小夭,你不用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把你推开了。"他忘记了,他曾经以为短短的三年,在凌桃夭的世界,却是几个世纪。他估错了时间的残忍,作为惩罚,他失去了凌桃夭。
他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没必要知道。得到了他的小夭,已经让他输得一败涂地。感情的世界,有人先走,有人留下。三年前,他先离开,就不该奢望凌桃夭一定会一心一意等着他。
他用了三年时间来错过凌桃夭的一辈子。
凌桃夭泪痕满布,她的愧疚就那样写在脸上,让沈习觉得更加难堪。"对不起……"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三个字。如果跟沈习说,她跟单修哲的一年之约,沈习一定会等。可是生下了孩子的她,还是不是那个被沈习喜欢着的凌桃夭,她却不敢确定了。
沈习摆摆手,金丝眼镜后面那抹冰蓝,如今也显得黯淡无光,惨笑道:"我羡慕他。"
凌桃夭已经泣不成声,她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狼狈地起身:"我该回去了。"已经没有办法再待下去,她的心脏,疼得快要受不了。那是她爱了整个青春的人,如今,在她面前戚戚地说羡慕在她身边的男人。于他和她,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当沈习新娘的凌桃夭,在朦胧的回忆中,说着再见。再也不见。
沈习叫住快要出门的人,内心无比地挣扎,小夭,如果我告诉你离开的原因,你会不会再给我一个机会?那种想法不停地叫嚣,出口却还是那般细软温柔:"小夭,无论什么时候,你回头,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哪儿都不回去。"
原本快要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溃堤,凌桃夭硬生生地挺直身体,没有回头。沈习已经是她的过去,既然过去了,再回头也不是原来的模样。她要往前走,就算前路崎岖坎坷,她也要披荆斩棘地走。
沈习眼睁睁看着凌桃夭消失在马路对面。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她一样,可是最后还是一片空气。她已经走了很久,可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经历了风吹雨打的丰碑。
时光匆匆,我还是我,在原地等你;岁月荏苒,你还是不是你,请你回头,我还在原地。
"小夭……"他戚戚然地叫着她的名字,颓败地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那些他以为永远不会消失的过去,如今在凌桃夭面前,变得面目全非。他一个人苦苦地扯着绳子的一端,而另一端早已人走茶凉。
谁来告诉他,变了心的爱情,要怎么回到曾经?他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她的身边,等来的却是一句"我喜欢上别人了"。他用尽了力气游到岸的对面,希冀着绿草盈盈,鸟语花香,却发现,彼岸寸草不生。可悲,可笑。
"沈习。"略微低沉的女声在头顶上方响起,沈习满心欢喜地抬头,眸中的那一点火焰悄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