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五门叛乱,围困慕容山庄,千钧一发之际,却有无数高手前来助阵,帮助慕容月平定了五门之乱,但九湖之外的人并不知道在那座青翠的九晴山上,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动乱,他们只看到杨师楷和陈继带着黑压压的人马攻破了严密的九湖,在九湖开放之后,他们也只能从骤然减少的仆人和地上来不及洗干净的血迹来判断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玉衡、天枢和武曲向慕容月道别之后就悄然离开了,他们是慕容家的暗器,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除非那人已经是或者将要是死人。他们只在接到急令的时刻,才会从自己的生活中暂时抽离,结束之后,他们就会立即回归。
当然,他们也有自己不能公开的理由,而那些理由,正是他们留在慕容氏并且为之卖命的原因。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正如七星七辰一直很不解为何天枢为何突然变脸,但是慕容月却不能同她们认真解释一样,她只是淡淡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之处,而旁人一样只有无可奈何。
天玑留了下来,不,她从前也在这里,那时候她的身份只不过是慕容月和慕容天的伴读,貌不惊人、气不出众,直到慕容夫人病重的某一日,她冷静地走进慕容月的房间,告诉她自己是北斗七俊之一,告诫慕容月应该趁早对秦雄等人做出防范,并将其余六俊的大概藏身之处奉上。
她是慕容侠留给子女的一个谋士、一个锦囊,是抵挡秦雄最后那一刀的盾,是所有人都不在意时致命的一剑。
她是振兴这个世家必不可少的智囊,所以她依然以静女的身份留在这里。尽管慕容月聪明绝顶,却依然需要一个同伴。
同样留下来的还有那五名青衣女子,她们是从遥远的日本国赶过来的,因为慕容月和慕容天是她们的少主。慕容月有了自己的嫡系,可以有信任的人重振自己的家族。
信任吗?慕容月心里其实并没有底,历经了这一切,她成熟得远远超越了她的年龄。
是的,如果不是这样的成熟,她如何能越过秦雄等人重重的防范,在严密的囚牢之中联络到这些人,这些秦雄永远想不到的人,才会在最后的一刻反败为胜,保住慕容世家。
她熬过来了,却不再拥有天真的年纪。
云集的各方豪杰参加了慕容夫人的入殓礼,然后是盖棺、下葬。
看着母亲的遗体缓缓放入石室中,慕容月不禁留下了泪水,终于,她可以在母亲的坟前畅快地表达自己的悲伤了。慕容天依然哭得稀里哗啦,慕容月摸摸他的头,想到这是自己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便不由得悲上心头。
然而看到周围的人,她又默默擦掉了眼泪。
她不能随意哭泣,现在这个家族,已经全部放在了她的肩上。
肃穆的葬礼之后,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山庄大典。
杨师楷和陈继也没想到,他们带齐人马杀向九湖,原先计划的好几种攻山方法竟一个也没用上,因为九湖已经打开了缺口,一个宽眉斜腰带着一张铁面具的人正等待着他们,他简单几句话就成了世家大军的指挥者,滴水不漏地攻陷每一个地方,像身经百战的将军,严密的九湖瞬间崩溃。而那人的眼中,却只有冷漠和鄙夷,像看鹬蚌相争的渔人。
在即将攻上九晴山的时候,从山上下来了一名白衣女子,她与面具人说了几句,那人便抛下了大军飘然而去,就像他不声不响地接手世家大军一样,不声不响地消失在九湖苍茫的烟水里。
“真是个奇怪的人。”杨师楷向陈继道,却看到陈继正看着水雾发呆。
“贤弟你怎么了?”杨师楷有些诧异。
“杨兄,那白衣女子是不是叫了一声‘破军’?”陈继喃喃道。
杨师楷努力回忆着,那两人说话不过寥寥几句,他也未曾上心,自然是记不住,摇摇头道:“没有听清。”
“破军……”陈继却像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着,“难道是……七俊……”
杨师楷不解地看着陈继,这个平日里洒脱自持的结义兄弟,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举动,而且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他知道实情,他不禁升起一阵不详的感觉,就像在斜漠山等候神卜的预言时一样。
他们终于攻进了慕容山庄,见到了吓得瑟瑟发抖的慕容天,还有飞鸽传书紧急求救的慕容月。
历经了这么大变故的慕容月面色沉静,完全不同于他们记忆中那个天真可爱的“月儿”,她衷心地感谢他们的帮助,像是感谢叔叔们带来了糖果一样。
杨师楷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他和陈继毕竟还是因为神卜预言而耽误了救援慕容山庄的时机,他原本就带着深深的愧疚,此刻慕容月的礼貌,更像是在这愧疚之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杨叔叔不必介怀,月儿明白你们的难处。九湖那里接应你们的是月儿安排的,那是北斗摇光,破军。”像是可以看透杨师楷的心事,慕容月淡淡道。
陈继突然打翻了茶碗,心神不宁地四处扫视。
慕容月若有深意地一笑:“七星,帮陈叔叔打理一下。”
七星遂叫了两个婢女来打扫干净,陈继恍惚间与慕容月四目相接,被她眼中的深意所震慑。
慕容月却只淡淡笑着:“陈叔叔不必担心,七俊已经离开了。”
陈继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便端起一杯新茶掩饰自己的窘态。
杨师楷将一切收进眼底,却不知道底细,于是问道:“原来慕容家北斗七俊真有其人,真是出人意料啊!秦雄那几个叛贼,命当该绝!”
慕容月并不答话,只是啜着杯里的茶水。
“杨叔叔,慕容家遭此大劫,元气一时难以恢复,月儿又是幼小女子,难以应付。所以,想请杨叔叔和陈叔叔在山庄小住数日,帮助月儿,不知意下如何?”慕容月突然道。
“在山庄小住?”杨师楷有些意外,想想道,“倒是无妨,只是两家门下现今都集中在九湖,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先撤回人马再做商量。”
“那倒不妨事,”慕容月笑道,“杨陈二家的人马秩序井然,只需要您门下的杨青大哥和陈叔叔的管家陈石总管,就可以轻松处理。”
杨师楷和陈继一惊,慕容月竟然对两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而且,”慕容月端起香茶,“实际上,我已派盈满月主云幽篁和下弦月主葛蔓,去往金陵、杭州,迎接两位叔叔的家眷了。”
这先斩后奏的招数,原本是不可能让杨师楷和陈继这两位江湖领袖屈服的,但是面前的是慕容月,是他们辜负了的慕容家,他们只有呆立当场,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慕容月并不真的需要他们的帮手,七星七辰、天玑静女、清泠五月,她可以用的人实在太多,但是慕容家需要杨陈二家的坐镇,武林需要看看三家依然团结如初,这样,才能稳固刚刚建立的新一任领导——这真是一个精明无比的女子,她不仅将人事算得分毫不差,更将人心都算了进来,她知道,眼前的这两位,根本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她应得的。
既然如此,她就应该得到。
山庄大典召唤了所有慕容山庄的从属门派参加,杨陈二家作为贵宾坐在阁楼上,他们看到七星七辰在指挥着布置大典,沉着冷静,也丝毫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那是月儿的两个丫鬟吗?”杨师楷问。
“是的,”陈继道,“虽然,我也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她们都和月儿一样了。”杨师楷沉沉道。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也许,他们想到了自家的孩子,那两个玩弹弓的杨家兄弟和那个只顾埋头习武的陈颢,武林未来是他们的,而同样年纪的慕容家孩子,已经不能再用孩子来称呼了。
大典开始了,被召集来的从属们,也被这完全陌生的慕容山庄所震慑。
大殿上没有出现慕容家从前的支柱——五门,反而多了很多从未见过的面孔,整个慕容山庄就像来了一次彻底的换血。
而慕容月,那个十岁的女童,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旁边坐着她带着恐慌的弟弟,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慕容家的从属。
静女换了一身墨绿的锦衣,依然平常地放进人堆就看不见,却在这里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因为她从幕后缓缓走出来,声如洪钟:“五门叛乱,已经平定,秦雄一干人等已经就地正法。”
众人一惊,下意识地缩缩脚,好像秦雄等人就躺在他们脚下。
慕容月稳稳起身,站直,向下扫视一眼,并若有似无地瞟了瞟阁楼上的杨师楷和陈继,道:“从今日起,我,慕容月,正式接任慕容家主。”
众人屏气凝神。
“待舍弟慕容天成人之时,我就会将家主之位交出。而这位,
慕容月转向静女,
“是慕容家新任的大管家,静女。”
静女略微躬身,退到一边。
“清泠五月!”慕容月叫道。
那五个鬼魅一般的青衣女子款款而出,端立在前。
“从即日起,你们五位封为月主,分别管理从前五门的领地。而五门原有族人,除去老弱妇孺,其余一概逐出慕容氏,永不能再踏入慕容家属地。”
“灵新月主慕含睇,领命。”
“上弦月主辛予窈,领命。”
“盈满月主云幽篁,领命。”
“下弦月主葛蔓,领命。”
“眠残月主杜若,领命。”
清泠五月悄然退下。
“西域七十二山山主,都参与了五门的叛乱,已经全部正法,从今日起,七十二山归七星管理。南岭三十六家镖局,为秦雄提供反叛钱物,当诛!”
七辰一挥手,便上来几个大汉,将行列中几个早已经吓得发抖的总镖头押了出去,甚至都没有人呼救。
须臾,便呈上来几枚血淋淋的人头。
“若再有反叛之人,下场亦当如此。”
慕容月声音并不大,却在大殿中久久萦绕。
底下众人已经满身的冷汗。
“从今日起,三十六家镖局划归七辰统一管理。”
七星七辰上前两步拜谢慕容月,面色沉着,不见这个年纪的稚气。
众人却仍然没有回过神来——慕容月接任、五门被灭、清泠五月代立、七星七辰接管外部事务……这一切都在向他们传达一个信息——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了。
杨师楷和陈继亦被慕容月的气场所震慑,杨师楷向陈继道:“贤弟,看来我们的确是老了。”
陈继亦满心苍凉:“在这里,似乎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
这里,是慕容月的时代。
这是重新安静下来的九晴山,大自然就是这样无情,无论有过怎样血腥的屠杀,有过多少亡灵在这里久久萦绕,它依然一如既往地流转,无视人间的一切争斗,却又是所有争斗的见证者。
九湖亦静谧得像一块大大的镜子,倒映着丝绒一般的天空,独自回味一个月前那场腥风血雨。
慕容月一个人行走在忆惘湖边,远远望去,她像一只飘在碧水间的鸟儿,山水清碧,宛如仙境。
忆惘湖在九湖里并不算大,却是最幽深的,有着大片大片高大的树林,那里生活着许多飞禽走兽,无关人类的兴衰,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
慕容月没有让任何人跟着,甚至七星七辰,她觉得自己很累,忙着做慕容家的大小姐,做小天的姐姐,做成千上万的从属的主人。
她想要有个自己的地方松弛一下,于是今天,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一个人静静地到这里来,她有个小小的秘密,没人知道的,就藏在这忆惘湖的深处,让她觉得,那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
“小白,小白!”她轻声唤着,带着少见的少女的喜悦。
她听力很好,听到一声低低的回应响起在丛林深处,于是一路找去,终于看到那个小小的白色团子,却又立刻皱起眉头,因为看到旁边一个陌生的背影。
“你是谁?”她大声怒斥。
那身影转过来,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孩子,比自己略大,一脸的灰泥,正用同样惊讶的目光看着她:“你又是谁?”
“你干嘛动我的小白!”她生气,这个男孩子触碰了她唯一的秘密。
“小白?”男孩子诧异地看看,笑了,“你把这小虎崽叫小白?倒是挺有意思的。”
慕容月依然气鼓鼓地盯着他。
“别生气啊,”男孩子显然不能应付生气的女生,道,“它受伤了,我在包扎,不信你看。”
白色小虎崽的腿上果然包着布带,鲜血已经浸了出来。
慕容月狐疑地打量他,确认自己庄里没有这个人,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杨家的随从。”男孩子道。
“杨家?金陵杨家?”慕容月才想起来,杨陈二家已经入住了慕容山庄的厢房,这原本也只是权宜之计,她自然没怎么放在心上。
男孩子点点头。
“那,谢谢了。”慕容月礼貌地鞠躬。
“这是你养的吗?”男孩子却像来了兴致。
“不,小白有自己的地方,我们是朋友。”这不过是个小随从,而且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放松下来。
“那我救了你的朋友,你就道谢就完了?”男孩子狡黠地转动着眼珠。
慕容月道:“随便你要什么,金银珠宝还是珍贵字画?”
男孩子却摇摇头:“我要那些做什么,又不好玩。我要,就要特别东西,这样才有意义。”
“你要什么?”慕容月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她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孩,对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习惯于揣摩。
男孩子围着她转了几圈,猛然一抱,从她身上抽走了什么,大笑着一溜烟就跑远了,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拿到了拿到了!”
慕容月一摸腰间,原来是一只竹笛,她送了一口气,不过是随手的小玩意,看来她还是想得太多。
微微一笑,她弯下身去查看小白虎的伤势,那个跑远的男孩子,自然也就不再想了。
风从忆惘湖吹过来,在树林里飒飒作响,树木摇曳着,听着一个瞬间,就记下了一段永恒。
宋仁宗嘉佑二年,慕容山庄五门叛乱,自九晴山始,遍布千雨九湖,金陵杨氏、杭州陈氏亦卷入其中,兵戈相见,血流如海。
慕容大小姐力挽狂澜,集北斗、齐清泠,重振慕容家势,八方拜服,声名大震。
武林重归三足鼎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