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迷人眼,杀气动长天。
风雪中,银色的发,冰蓝的眸,冷峻的颜,血色的剑,勾勒出持剑欲杀的人。
念残想长剑遥指,森冷的剑气,即使剑锋未及人身,仍让涵虚清有种气血凝滞的感觉。当下,涵虚清心下一凛,深吸一气,平缓心境的同时暗自运功化解抵御剑气深寒。
他心中清楚,这种感觉是不应该存在的。身在寂谷多年,寒气煞气早已不入眼里。而念残想剑上所散发的寒气却能让他无法抵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在被囚禁的这些年来,念残想已将寂谷的寒气煞气吸入体能,融会贯通并给之加强。此刻,甫一运用,便令他措手不及,失去先机,念残想果然非常人也。
一个念残想便人头痛不已,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碧寒易……
思至此处,眼中警惕之色越发凝重了。
“杀我?你做得到吗?别忘了,是我把你押送到神威狱的。”涵虚清柔和微笑,笑容如一缕温暖的春风,拂过寒雪景色,却也暗含杀机。
念残想冰蓝色的眸子如一潭止水,无波无浪,“废话休提。当年胜我,你胜得也不光彩。剑上决,一论谁生谁死吧。”
涵虚清横剑胸前,道:“话至此,也无需多言了。剑名藏风掩月,指教了。”
“剑名伤华,请了。”念残想不多一言,身动剑动,伤华剑破空穿雪,一剑无痕。血色的剑,在素白雪景映衬下,分外妖冶,艳目迷人。
涵虚清剑光霍霍,不敢大意分毫。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这一剑的可怕,了解念残想的可怕。
藏风掩月剑,青光绽放,剑芒层层叠叠,变化无端,以万变应对至简一剑。重叠递出的剑气,如缕缕旋风,滔滔波浪,形成螺旋气劲,一抗伤华剑径直刺来的夺命剑势。
双剑一触,嘭嘭连响,清脆的劲爆声,在寂静的神威狱中回荡,在两人耳畔回响,穿越时空,将过往一战的场景带到现今。
念残想一剑无双,伤华神锋连破重重剑气屏障,锐不可当,无可争锋。然而,就在最后一层剑气破碎一刻,涵虚清眼里利闪动,手腕一振,藏风掩月剑顿时化柔,如钢鞭飘带,缠锁攻来剑锋。以至柔对决上至钢。
“熟悉的开局,也是意料中的开局。”念残想冷语轻吐,伤华剑锋转动,能不可能之能,于细微漏痕处,瞬间脱困。剑势变换,攻势不改。若说先前的剑是流星飞逝,电闪一瞬,那么此时的剑就是江山画笔,挥斥方遒,缥缈写意。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剑出无咎,不留丝毫余地。
涵虚清应变而变,藏风掩月剑时刚时柔,刚柔并济,攻守兼备,自创的“风萧夜雨”,“藏风掩月”两种剑法,夹带风之迅狂,雨之柔锐,全面展开。潇洒姿态,翩翩然宛若风流佳公子。
双剑决,没有想像中的惊天动地、风云跌宕、乱石崩空,有的只是剑与剑的交织、招与招的缠斗、式与式的较量,美与美,艳与艳的互冲。
一旁观战的碧寒易,双目紧盯涵虚清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似是要凭借眼力与记忆力强行将其剑招记下。
此时,风雪共舞,剑律齐鸣。
剑光腾,风掠雪凝息;剑光幻,雪骤风停滞。
绝代的人,绝代的剑,共谱一首剑之乐章。
战至高潮,伴随双剑铮鏦一律,两人同时清楚,再来的便是各自绝杀极招。
“终音将至,你说结果会是什么?”涵虚清手腕一抖,藏风掩月剑至柔转为至刚,剑锋处涟涟青光如龙游走,又似碧波荡漾,活灵活现。
念残想伤华一竖,剑上红雾蒸腾,血芒隐现,雾气里,似有阵阵哀歌吟唱,“一雪前耻,赐你雪葬。”
“我看未必。”涵虚清道。
话落一瞬,目光对视霎那。两人,两剑,同时动作,杀招相对。
涵虚清人随剑走,残影极掠,剑影极驰。青光潋滟的剑芒,在极速飞驰下,于夜幕中划下碧痕一道,为寂寥的夜添加一抹亮色——正是风萧夜雨剑法中的“风疾影掠”。
“又是这招吗?我仍以‘剑杀天下’回敬。”念残想伤华轻扬,红雾哀歌尽化惊鸿一剑,剑锋过处悲唱盈野,飞雪染红,一片凄艳。
两种极招,两种惊艳,描绘出两种杀念思绪。
突然,就在两人极招相碰刹那,一旁观战的碧寒易忽地有了动作,秋华弱水刀洒三千快,倏地插入战局,轻薄刀刃迅捷横在两剑剑尖之间。
突来之刀,令念残想与涵虚清两人不禁诧异一怔。显然,两人均未想到碧寒易会插手他们的间的战斗。
刀光闪烁,紫气炫舞,剑上极招竟然在紫色气劲下同时消散,归于虚无。秋华弱水微微一缠,刀劲再催,无穷力量透过剑锋径直攻在涵虚清身上。猝不及防之下,饶是涵虚清功力盖世,也不由得被震退数步。
念残想微微不满道:“扰人战局,非君子所为。”
“我非君子,现在也非杀他的时候。等出了这里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杀他。兄弟,别忘了,时间紧迫。”碧寒说着向前脚步轻挪,刀指涵虚清,道:“一对二,你毫无胜算可言。做笔交易或者说立个赌约如何?”
涵虚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好奇,不明碧寒易要耍弄什么把戏,“愿闻其详。”
碧寒易道:“很简单,你退让一步,我们两人暂时放下屠刀,离开寂谷。先别举剑,如果你能在我们离开后的一个月之内追踪到我们,我便不再干预你对我兄弟的捉拿,而你只要胜他一剑,我就束手就擒,把这颗项上头颅给你。你意如何?”
涵虚清静默片刻,双目异采连闪,道:“这是自信还是猖狂?不得不承认,你的提议让我略感兴趣。如此合算的买卖若是不做,岂不令人扫兴。这笔交易成了,一个月之内,我若是追不到你们,涵虚清便再也不干涉你们的任何举动。”
“痛快。”碧寒易由衷赞道,“我就是喜欢与你这样的人商谈。”
“收起你廉价的赞赏,你们走吧。”涵虚清负手持剑,缓步走到一座还算完整的石灯处,长剑随手插在一旁,依靠坐下,双眼轻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斗剑,没有念残想,没有碧寒易。
夜幕中,一红一紫两道流光极速飞驰,划下两抹妖艳,停在寂谷谷口。
碧寒易左右扫视两眼,确定无人跟踪后,秋华弱水冲着茫茫虚空赫然一斩,刀气破空穿云,贯透虚茫,只听夜空中“咔嚓”一声脆响,好似玻璃炸裂一般,随后,一道黑色漩涡陡然涌出,无穷吸力,吞纳寰宇,席卷空间。
衣发鼓舞飘扬,两人对视一眼,毫无犹豫,纵身跃入漩涡之中。
漩涡内,黑暗侵袭视线,入目所及,尽是无止境的黑暗,无边无际的虚空,不知通向何方,不知抵达何处。
爬山涉水如何?步行千里又如何?怎可与茫茫虚空中慢慢飘浮相比。
时间,越飞越长,不明何时,无言的静默忽地被前方突如其来的一道白光打破。见到白光,两人心念电闪,刀剑齐挥,刀气剑气交相辉映,径直攻入白光。
“轰”
爆炸惊响,虚空猛然震荡,刹那间,白光爆闪,刺目生痛。暴烈的强光,如奔腾呼啸的海啸,铺天盖地袭来,此时,黑暗退却,四周满是耀目光辉,一切宛若宇宙爆炸之初,而这光就是那带来生命和希望的光。
“穿过这道光,便是人界。你准备好了吗?”碧寒易浅笑一问。
念残想冷眼一瞥,“你多言了。我知道重回人界意味什么?不过是再开杀戮,而杀戮是我唯一的生存方式和价值,无需准备。”
“呵,还是这般的寒冷如冰,直言不讳。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可以肯定你依然是那个无人可挡,无人不杀的念残想。”
“无人可挡是因为挡得住的人还未出现,无人不杀是因为杀的都是没有挑战感的人。”念残想冷冷说道:“谈正事吧,找到赤东来那个叛徒的了吗?”
“没。自从你们出事之后,我便开始着手追查那个叛徒的下落,但直至今日仍然没有准确的信息。不过,很快就会有了。”碧寒易顿了顿,道:“你还记得公主吗?她说她会给我们明确消息。”
“公主?”念残想眉头微微一皱,持剑的手在听到这个词时,不禁一紧,“她不会无故帮助我们。主动找上你,说明她又要有所动作了。她是条毒蛇,与她合作除了麻烦缠身外,还有数不尽的未知凶险。”
碧寒易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我们现在人员未齐,实力缩水,除了与公主合作外,再没更好的办法了。”
“恩,暂时如此好了。”
两人身形瞬移,谈话间已穿过白光,从漩涡飞出。
孤立的山峰,平坦如台的山顶,在皎洁如霜的月光,明亮的繁星下,静谧屹立,任凭风吹雨打,千百年始终如一。
募然,一股诡异的磅礴巨力扭扯空间,引得四周气流如蛇乱舞,紊乱难平。少顷,天际乍现银色漩涡旋转,映得半壁夜空一亮。
星空下,两道人影施施然从漩涡飘出,迈着闲庭信步,踏空缓行,如高贵优雅的贵族,在享受夜晚的宁静和美丽,悠闲的来到山顶。
从顶峰俯视,山下不远处是一座闪动着零星灯火,半睡半醒的城市。
“那里是碎芸城,公主选择的交易地点。”碧寒易享受着居高临下,迎风而立的感觉,“一座历史仅仅三年,却将邪恶和堕落发挥至极致的城市。”
“有你邪恶吗?”
碧寒易淡然笑道:“邪恶因我而存在,堕落因我而开始。区区一做小城的邪恶怎能与我相比较。”
念残想道:“这就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不要脸境界吗?你的脸皮又厚了。和我说说碎芸吧。我要知道公主为何选它。”
碧寒易深吸一气,缓缓道:“即使在山顶上,依然能闻到它腐朽的恶臭。碎芸,破碎的碎,芸芸众生的芸,意为破碎的芸芸众生。那里有小偷、强盗、杀手、刀客、赌徒、酒鬼、骗子、暴徒、在逃重犯、狂人以及疯子。可以说,碎芸的居民没有一个是正常人或者没有一个是人,用披着人皮的鬼来形容他们我想最适合不过。”
“城里酒馆赌馆遍布,青楼暗窑林立,客栈黑店难辨,稍有不慎,就会死的很惨。当然,它的邪恶,黑暗,腐朽和堕落也让它成为了远近驰名的销金窟,自由之城,欲望乐园。说实话,公主选择碎芸交易在我意料之中,因为碎芸是她的城市,是她心爱的敛财之城。”
念残想用脚尖轻轻踢飞一粒石子,看着渺小的石子静静的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公主的动作越来越大了。我有预感,由踏进这座城市开始,我们和她之间的交易将会越发频繁,最终会纠缠一起,彼此利用。不知是对是错。”
“麻烦多,利益也多。”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彼此想法。麻烦多了,就意味需求和野心大了,利益也就随着而来。公主,终会让自己踏入网中。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碧寒易一拍念残想肩膀,“放心吧兄弟,我会时刻警惕的盯着公主的一举一动,不会给她反噬之机。”
念残想默然无语,一双冰冷的眼,冷漠的注视着下方的城市。希望,公主依旧如故,追求成功,唾弃失败。
黎明将近时分,两人由正门进入碎芸城,在碧寒易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名为“香雅居”的旅店。外观古朴简约的旅店,内里却是另有乾坤,别样天地。
踏入碧寒易事先预定好的三楼雅间,即使以念残想对待事物冷漠的性格,也不禁微微动容,眼里流露出满意神色。
宽敞整洁的房间里,檀香萦绕,触鼻留香。精雕细琢的家饰,典雅考究的布置,入目所及的每一寸地方,都让人产生安逸和舒适的念头。
躺在床上,享受着檀香绕鼻,意识竟略有恍惚涣散的感觉。是累了?还是倦了?也许是两者均有吧。
念残想暗自轻语,任由这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侵袭全身,轻闭的双眼越发的沉了。
(睡梦中,梦境如万花筒一样将纷乱的景象走马观花般在他的脑海中呈现,重复的,不重复的,简单的,复杂的,伤心的,高兴的……纷杂而混乱。)
不知睡了多久,念残想募然转醒,蓝眸中没有初醒时的那种涣散感,有的只是凝聚冰寒的锐利眼神。换了放在身旁剪裁合体的白衣后,抬眼向窗外望去,此时,碎芸城已是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人与人摩肩擦踵,好不热闹。只是,在人声鼎沸之下的黑暗和罪孽,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清。又或是,早已看清了只是不愿去正视。毕竟,与黑暗和罪孽有关的事物,都是可以给人带来快感的事物。它们可以令拼命压抑的狂躁内心放逐奔腾。
冷眼睥睨间,念残想冷哼一声,转身推门而出,缓步来到位于三楼最后的碧寒易的房间。(碧寒以的习惯,无论住在什么档次的旅店,他都只住楼层的最后一间。他认为建设在最末端的房间是建设在黑暗中的房间。)
房间里,碧寒易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自斟自饮,似是在思索什么又似在为夜色下的罪恶所着迷。
轻瞥一眼无声进入的念残想,碧寒易又将注意力放回杯中酒上,清澈的酒,倒映出一双对世迷离又淡漠的眼,“兄弟,休息的如何?我敢打赌,这一觉你一定睡的很舒服。既然舒服了,那就陪我喝一杯吧,你们都不在的日子里,我可是连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说着,指尖轻叩,旁边紫檀木桌上的一杯酒径直飞向念残想。
念残想右手剑指一引,稳稳接住,举杯轻嗅,只觉香气四益,芳香扑鼻,“色清透明,好酒。”说罢,持杯坐到碧寒易对面,一饮而尽,回味一下,道:“色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不愧是上好的大曲,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只喝最好的酒。”
碧寒易把玩着酒杯,道:“好酒要与知己分享才有意义,否则便是浪费。就好比,享受是人生中最美的一个环节,而不懂得享受的人就是在浪费人生,虚度光阴。嗯?公主的人到了,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
念残想闻言,将目光投往外面,只见一辆两匹黑色骏马所拉的四轮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车门打开,两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快速步入客栈。
少顷,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按着三块两慢的节奏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