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一只该死的公鸡吵醒了。这时,刚打完太极拳的罗基也从外面回来。
“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啊!”
我套上哆啦A梦,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走出了院子。原来院子的外面就是河,昨晚竟没发现。
果然,大自然就像个光影魔术师。昨天进村时还是枯藤老树昏鸦,可今天却变成了小桥流水人家。而且柔和的朝阳下,一切景物都是宁静祥和,要不是湿润的土地和如茵绿草上晶莹剔透的水珠,丝毫看不出昨晚还经历过暴风雨的洗礼。这里就如同一个古装影视基地。此时的我真的是神清气爽,昨晚那种紧张兮兮神经错乱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了。
“看,吊脚楼!”我指着河对岸的竹子搭建的屋子喊道。
“别大惊小怪的。有趣的你还没看到呢!”
“咱们这是到了那个省?”
“有句话叫‘榕不过吉’,既然我们看到了榕树,说明现在的纬度在吉安以南,大概也就是北纬二十七度以南。而昨晚我根据南鱼座北落师门和天蝎座心宿二的即时目测高度角做个粗略的计算,要在北纬二十五度以北。再结合我们昨天的行驶里程和这里吊脚楼这样的特色建筑。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湘黔桂三省区的交界处一带。”
说着,我们就顺着河岸到了一个深灰色的石拱桥前。桥的两端各有一个古时用来指示时间的圭表。
奇怪的是拱桥中间大概三分之一的部分被堆砌的碎石墙封死了。石墙就像是没有通道的烽火台突兀的出现在桥拱。桥头的左右分别种着桃树,桃树之下立着神荼与郁垒的石像,与众不同的是神荼和郁垒都是左手持十字架,右手握桃木剑。
石桥不远处的一棵垂柳下立着个近三米高的赑屃,碑身高两米有余,宽近一米,厚约一尺。上面写着“圭桥”两个大字。估计圭桥这个名称的来源就是桥两端的日冕。石盘圆周上所注记的十二地支刻度还依稀可见。
罗基左手托着下巴,仔细看着石碑。“这种秀雅的纹饰雕刻手法是宋代的风格。”
“宋代?那就是一千年了!”
“也许是南宋遗民呢。”
“别扯了,遗民还完全是现代的装束。”
“但神荼和郁垒的石像却是清朝的工艺。一座近千年的石桥被封死,桥头还立着手持十字架的中国传统驱鬼神像。我越发觉得咱们这次迷路是物超所值。”
“那你就讨个俏丽的村姑做夫人,留在这里做上门女婿好了。”我笑着对罗基说。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罗基在大学时代曾因为他的初恋女友而卷入一件让警方一筹莫展的谋杀案。正是由于他的参与,案件的真凶——他那为双亲复仇的女友吞食安眠药香消玉殒了。直到现在,那时的惨痛经历他还是历历在目。看到自己变相的害了女友,罗基万念俱灰,本打算再也不想把自己的才智用在案件的侦破上,但他的女友遗书里明确的请求罗基的谅解,并希望他能继续发挥自己的特长。也正是从女友香消玉殒的那一刻之后,尽管罗基接触过各色优秀的女性,他也总是对女士们以礼相待,但再没有那个异性能够打开他的心扉。每到女友的祭日——情人节那天,罗基总会推开一切活动,孤身一人去他们初次相遇的图书馆里坐上一整天。
我们绕到石碑后,背面的小字碑文已经被风雨侵蚀的模糊不清了,但依然可以看出碑文分为两栏,落款处的时间倒是可以完整的辨认。
碑文的内容残缺不全,上栏的意思大概说的是元军南下,族人避祸到此,祈求太平的意思;下栏则是立碑者的名讳,应该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两个字是德祐吧?”我指着落款的位置问罗基。“是什么朝代哪位帝王的年号?”
“嗯,德祐三年三月廿八日。”罗基摸着耳垂说,“哈,立碑的人显然没有与时俱进。德祐二年,谥号为恭皇帝在临安退位。他的兄弟赵昰在福州即位,庙号端宗,改元景炎。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年应该是公元1276年。因此这块碑应该是立于1277年。立碑人因为避祸于此,要么是不知道改元之事,要么就是忠于宋帝,所以才有了德祐三年这个历史上从来没有存在过的纪年。”
“那就是七百多年前的石碑!”我情不自禁的惊叹道。
“不错,那时日本正是镰仓幕府时代,西方则是经院哲学盛行。《大宪章》刚签订了半个世纪,持续了近二百年的八次十字军东征终于画上了休止符。金雀花王朝的第五位君主,一生热衷于扩张领土,绰号可以装一马车的爱德华一世正对西部的威尔士磨刀霍霍,心中却对北面的苏格兰垂涎欲滴,同时还对远在东方的耶路撒冷念念不忘。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大全》新出炉不久,世界著名‘驴友’马可波罗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而文艺复兴的首席代表,说出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的但丁正一只脚迈入了青春期……”
“行了,尊敬的罗教授。改天再听你传道授业解惑。”我就怕罗基这一手,每当听到他口若悬河的卖弄,就有一种想唱Only you的冲动。
突然一只手重重的拍在我的肩膀上。
“喂,你们是哪里来的?”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肌肉,肤色黝黑的大汉等着一双牛眼紧紧的盯着我。但最让我惊奇的是大汉的一身行头。脸上涂着水蓝色的颜料,头上缠着水蓝色头巾,身穿与头巾同色的对襟无袖衫和及膝的裤子,赤着双脚。他的背上背着长弓,腰间挂着牛皮箭袋。
“这位大哥,我们是迷路的游客。”
“我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北边。”我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自从昨晚进村后我就迷失了方向,现在才通过朝阳找到了北。
“北边什么地方?具体点!”
搞没搞错,莫非是第七次人口普查提前进行了?
“北京!”
大汉点了点头。看来首都还是管用。
“你们两个不是那个什么地质队的?”
“地质队?什么地质队?”我想说我是刑警队的。
“不是,很好。我会派人送你们出去。你们记住,你们在村里不要乱走。到了外面也不要提起来过这里!否则,小心这个!”大汉挥了挥拳头。说完后,大汉就甩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疯子吧?以为把自己打扮成阿凡达就可以出来耀武扬威吗?!还学丘比特玩弓箭。”我叉着胳膊嘀咕起来,“哼,我要是穿上一身绿衣,还可以模仿绿巨人呢!我吃了那么多辣椒,正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呢!”
“不速之客只有在告辞以后才会更受欢迎。”罗基饶有兴趣的看着大汉的背影笑着说。
“你是说咱们还是说这个傻大个?我真是领教了这个好客之地的待客之道。”
“嗨,你们两个,不要没村人领路就自己乱闯!”杨冰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刚才那个大个是谁?”
“龙银,村里傀傩族族长的儿子。你们千万别招惹他!”
“傀傩族?”我从大脑的数据库搜索了一遍,实在没有印象。“怎么写?”
“魔鬼的鬼和遇难的难分别加上单人旁。”杨冰捡了根树枝,在湿润的土地上写出了两个汉字。
“没听过啊!你知道吗?”我斜眼问罗基。
“是我孤陋寡闻了。”罗基摇头回答。“不过顾名思义,从字面上看,傀是指傀儡,就是现在的木偶;傩,本意就是驱鬼逐疫、禳灾纳吉的仪式。傀傩族的民族特点可想而知。”
“罗兄果然博学!”
“杨兄见笑了。”
“大海,你们村不是什么军事基地吧?怎么还不许乱走?”我对阿凡达的无礼还是耿耿于怀。
“别提了,最近村里连续出了些离奇的怪事,闹得人心惶惶的。”
“什么怪事,说来听听?”
“这个……”
“既然是难言之隐,不说也罢。我一向不强人所难。”
“那好,我们先回家吃饭吧。吃完饭好送你们出村。”
“好主意!”
来到杨冰家,发现一个头戴金翘翅,身穿水蓝色百褶裙,浑身上下戴满了金饰的少数民族打扮的女子正敲击杨冰的门。她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就转过头来。明亮的大眼睛,洁白的牙齿,好一个美丽的姑娘。
“大清早的,你们去哪啦?”
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好像还认识我们,难道是……
“小翠,昨天刚回家,今天就起得这么早。”
“蓝灵!”
“正是本小姐。”
“啊哈,我都认不出你了。昨天刚看到你时,还以为你是……”
“是什么?”
“嗯,那个,啊,女鬼。”我挠着后脑勺,“你可别生气啊。”
蓝灵掩口而笑。
楚人美变成了蓝凤凰。
“你也是傀傩族?”我惊奇的问。
“是啊。”蓝灵笑嘻嘻的回答。
“难怪你的打扮和龙银的行头像情侣衫似的。”
“别胡说。”蓝灵生气的嚷道。“谁和那个家伙穿情侣衫!因为我们傀傩族崇尚蓝色,所以大家都偏爱穿蓝色的服饰。”
“小翠,吃过了吗?正好一起吃饭。”杨冰推开门,我们都跟着走进院子。
原来早饭是米饭加绿辣椒!到和晚饭的煮鸡蛋加红辣椒很配套。如果我猜的没错,午餐一定该轮到绝代双“椒”会师了。
“蓝灵,你昨晚不是说这里是鬼宿村吗?”罗基问道。
“是啊!有什么问题?”
“那村里的石碑上怎么写着太极村呢?”
“哦,鬼宿是这里最初的名字,因为二百年前发生的悲剧,大家嫌这个名字不吉利,就改为太极村了。”
“中国人自周起就敬鬼神而远之,这种带有鬼字的地名实在罕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罗基的考据癖又犯了。
“这样的问题,你还是去问柳疯子吧!他能和你聊上三天三夜。可惜你们就要离开了!”蓝灵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我们快吃饭吧。”杨冰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好送你们出村。”
“赵锐,你不是想再留宿一夜吗?”罗基的腿轻轻地撞了我一下。
“啊,对对对。”也不知道罗基又有了什么烂想法,我只好配合。“哎呀,这可爱的辣椒我还没吃够呢!自从顿顿吃辣椒,看,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我摇头晃脑的拍着胸脯喊道。
“你们还想再住一夜?”杨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不可以吗?”我又对辣椒咬了一大口。
“对我当然没关系,只是怕村里有人驱赶你们。”
“大海,听说神木被闪电击中继而烧毁了。”蓝灵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是啊,真是不幸。”
“神木?”我好奇的问。
“就是一棵千年老榕树,五天前的夜晚被闪电击毁了。”说完,杨冰叹了口气。
蓝灵看着罗基和我说,“就是因为这事,全村上下都惴惴不安的。因为昨晚我妈和弟弟才会那样对待你们。请别介意!”
“至于吗,就因为被雷劈了的一棵树,全村人都惴惴不安?”我笑着是,“我看你们这里还有大片的森林,那每年村民还不得集体恐慌几百次。”
“难道那件事是真的?”蓝灵摇着杨冰的胳膊神经兮兮的问道。
“傻瓜,别信那些谣言!”
“那土皮是怎么做的?”
“土皮?这件事非同小可,是村长亲自处理的。”
“二位,我能插一句吗?”我打了个嗝,都是一股辣椒味,“这个土皮是什么东西?是个人吗?”
“土皮全名叫黄越坡,我们把他的名字拆开了开玩笑,他是我们自小玩到大的伙伴。刚才你们见到的龙银也是。”杨冰解释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考虑土皮的说法?”
“哦,土皮是村长的侄子。由于村长年纪大了,就把大小事务交由土皮处理。”
“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儿女呢?”我好奇的问。
“村长膝下无子,就把弟弟的长子过继给自己当养子。因此虽说是侄子,但和儿子没什么区别。”杨冰解释道。
“不经过选举,村长就把权力下放给亲侄子,这好像不符合法律程序吧?”
“哈,我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在地图上根本就不存在。只知道土地在湖南,贵州和广西之间,但谁也不清楚到底属于哪个省区。毕竟地图上的区划线不是具体的画在土地上。就好像你外出旅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步才是跨省的。”
“原来‘三不管’说得就是你们啊。哈哈,还真是够混乱!”
“没办法啊,实在是太偏僻,而且又没有什么涉及到电力通讯之类的问题,唯一的不利之处就是户籍上有些麻烦。如果到外面求学就业之类的,我们就把地址写到距太极村最近的镇子上。我们村民都是靠天吃饭,自给自足。过得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时代的生活。不过生活越简单,烦恼就越少。”
“烦恼少了,快乐却没见多。”蓝灵面无表情的说道。
“是啊,小时候能有件新玩具或者能从电视台看到卡通片就很心满意足了。现在进入到网络时代,什么都能接触到,视野宽了,心境却窄了。”我吐着胃里的辣气抱怨着成长中的烦恼。“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土皮是你们的发小,那就是咱们的同龄人。年纪轻轻的,能处理好村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务吗?”
“土皮的办事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但今年中秋节就是村长改选的日子,现在他的竞争对手们也是跃跃欲试啊。”
“那个龙银一定是一个喽?”这种事肯定少不了那个阿凡达。
“是的,不过龙银和土皮还是暗斗,而孙炀与土皮才是明争。”
“孙炀又是何方神圣?能与村长的侄子和酋长的儿子竞争?”
“是村里神父的接班人。别看本村不大,但却并存着天主教和道教。两教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都不想看到对方一家独大。就像是美国的驴象之争。”
“听起来更像是两所学校在抢生源。很容易打起来吧?”
“还算文明啦。因为二百年前有血的教训,所以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和谐社会嘛,公平竞争。”
“既然天主教已经派出了代表,那道教也该有选手参与角逐啊?”
“聪明!凌虚子道长的大弟子一清就是参赛选手。但一清这个人做事很低调,似乎并不热衷于此,反倒是老道长希望自己的高徒能够拔得头筹。”
“没想到这么小的地方还有四方会谈。”
“其实并不算是四方争霸赛。因为凌虚子道长和最有威望同时也是太极村最有钱的村长是好朋友,而神父则是偏袒对傀傩族村民影响最大的族长龙王。他们四人被合称为鬼宿四长老。因此真正有希望的还是土皮和龙银。孙炀和一清的参和纯粹是为了提高自己一方在全村的影响力。而且四长老内心都不希望这种平衡被破坏。不光他们,连老道长和神父其实也希望下一任村长在土皮和龙银之间产生。因为一旦成为村长,就是全村地位最高的人。按照惯例,所有村民都要服从村长的命令。而偏向自己的一方得势,本教势力自然也就增长。这些年太极村天主教的影响力逐渐式微,神父正想通过中秋大选扭转这一局面。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最后花落谁家还不是太明朗。”
“够复杂。”我点了点头。“那谁胜算更大些呢?”
“这可不好说。”杨冰单手托腮,“为人正直的土皮是四人之中最有可能胜出的,但他过于工于心计,城府颇深。而其他三人也都有各自的优缺点。龙银的勇敢最令村民欣赏,这点在崇尚勇猛的傀傩族中更甚。村里的小伙子都视其为偶像。缺点是过于霸道;修士孙炀为人开朗随和,总是面带笑容。如果是平常人还好,但他毕竟是神父将来的继承人,有些失于庄重;至于一清嘛,属于典型的与世无争。道家本来追求的就是清静无为,倒也无可厚非。但作为凡事喜欢争强好胜的清虚子道长的大弟子,他已经低调到乏味了。”
“有意思!简直就是暗流涌动啊。”
“不光如此,还有第五方力量呢。”杨冰低声说道,就好像门外有人偷听似的。
“哦?是谁呀?”
“算了,你们是自由撰稿人还是摄影师啊?”杨冰突然问道。
“还记得梁朝伟在天台上用手枪指着刘德华时说的话吗?‘我是警察!’”我摸出了自己的证件。“谁把这个念头塞到你的脑袋中的?”
“刚才听罗基说‘不速之客只有在告辞以后才会更受欢迎’,所以才这么一问。”杨冰兴冲冲的答道。
“你也对莎士比亚的戏剧感兴趣?”罗基颇有兴趣的看着杨冰。
“我上学时主修的就是西方文学,其中对英国文学情有独钟。英国文学,就如同德国哲学和法国艺术一样辉煌。”
“大海可是N大的高材生呢!”蓝灵拄着下巴说。
“N大的才子到这个……”说兔子不拉屎实在是不合适,“无人问津的地方,实在太埋没人才了!”
“我厌恶了都市喧嚣吵闹的环境,才回到家乡教书,希望能洗去包围在心灵外的污垢。”
“那你可以教教罗基怎么洗。他也时不常的钻进山村,却总是以失败告终。”我指着罗基笑着说。
“哦,我想起来了。”杨冰猛地站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我和罗基,“你们是不是破获了几年前轰动一时的‘百鸟园’案件?!”
“惭愧。好汉不提当年勇。”没想到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古老村庄还可能被人提起,成就感油然而生。我指了指罗基,“这就是案件的幕后英雄。当然了,如果不是我当时受伤住院耽误了调查,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
“太了不起了。”杨冰兴冲冲的说道,“那时候,我正在北京的一所高校执教,连我这样对外界新闻充耳不闻的人都对那起连环杀人案有所耳闻呢。”
“是吗?”蓝灵一脸崇拜的表情。
“不知道可否带我们参观一下村庄。”向来只吃七分饱的罗基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没问题。”蓝灵站起身就往外走。“跟我来吧!顺便让我分享一下你们从前的冒险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