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怎么了?”槐花满脸惊讶看着胖子的脸。
和她一起走进病房的还有两个瘦子和小方。他们看见胖子左脸肿得高高的,像嘴里含着东西,脸颊上一个黑紫色手印,异常清晰,五指叉开着,好像沾了墨的手掌印上去的。
“不知道,昨天夜里脸疼了一下,起来就这样了。”胖子眯着左眼,含糊不清的话语从右边嘴角挤出来。
槐花把手里拎着的装着食物的一次性塑料袋放到床头柜子上,去摸胖子的脸,手指刚刚触到皮肤。胖子蝎蛰一样把脑袋往后仰,嘴里哎吆哎吆叫唤。
“吃点东西吧。今天早晨没有做饭。我在街上给你买一碗豆腐脑,几根油条。”槐花说着弯腰从柜子下抽屉里拿出碗和勺子,拿起柜子上软瘫在那里扎着口的袋子放到碗里,打开严严实实的袋口往下拉裙子一样把袋子翻卷着顺着碗沿往下拉。
一股韭花味飘满病房。
“你们一起吃点。”胖子端着碗,用拿勺子的手招呼两个瘦子和小方。
槐花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根油条掰成几截放上胖子碗里。
“我们吃过了。吃过了。”他们三个说。
“咸淡能行吗?”槐花问。
“辣椒放少了。”胖子吸溜着嘴回答。
“你身上有伤,不能吃辣椒,怕你嘴里没味才给你放了一点。”
胖子不再说话,歪着嘴,一勺一勺往里送饭。
他们三个并排坐在旁边那张上床,低着头不说话,像三个做了坏事等待老师惩罚的小学生。
胖子吃完饭,槐花接走他手里的碗,递给他一块卫生纸,他在嘴上抹了一下,顺手扔到柜子上,拿起枕头旁边的香烟和打火机。槐花把柜子上的塑料袋连同那块卫生纸一起放到碗里,端着出去了。
“哎!魂丢了。”胖子喊着,给他们每人扔过去一根烟。他们三个都用两只手笨拙地在空中接,两个接住了,一个没接住。香烟在他手背上弹跳了一下掉到地上滚动着去了床下,他弯腰撅着屁股去捡。
“生福昨天晚上找我们了。”两个瘦子中个高的那个看着手里的烟屁股说,“说他爹的事。”
“他怎么说的?”胖子问。
“他说‘虽然是胖子把我爹砸死的,但是他也住院了,我就不好意思立马去找他,都是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想了想,你们每天和胖子在一起,再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和你们也有关系,我只好先来找你们。’”
“他的意思是先要我们出了他爹的丧葬费,等你出院了再说砸死他爹的赔偿。”个子矮的瘦子插话说。
“你们怎么想的?”胖子问。
“说到哪这事和我们都有关系,丧葬费我们愿意出,小方没有钱,咱们三个平摊。”高个瘦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人叫小方,咱们把他弄到山上埋掉的那个人。”
“就是说砸死放羊老汉是我一个人的事?”胖子说。
“也不是,你也知道,我们整天……哪有钱?”
槐花进来了,手上低着水,“你们把人呛死了!”她咳嗽着去放下手里的碗,去开窗户。
“把门关上。”胖子对槐花说。
“那你说怎么办好?”矮个瘦子问。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咱们家里说。”
“你的伤?”
“我好了!”胖子说着坐起来,“你们先回去吧!晚上到我家里来,一会我就出院。”
他们三个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两个瘦子一前一后把小方夹在中间。
“小蛋。”胖子叫了一声。
走在最后面的矮个瘦子转过脸。胖子把他叫到自己面前,压低声音对他说:“你和长腿两个把那个叫小方的小子看好,别叫他跑了。”
“知道。”
“好了,去吧!”
……
“真的!骗你是孙子,胖子的脸被鬼抓了,我亲眼看见的,鲜血淋淋,都看见骨头了,白白的骨头,啧啧,吓人!疼得胖子叫唤了一夜,李护士亲耳听见的,昨天晚上她值班。不是一个鬼,是一群,从太平房出来的,一个个青面獠牙,红红的舌头,张开嘴巴有脸盆那么大,能把人的脑袋一口吞下去。厉害着了,白天也敢出来。三平,对,就是死在太平房门口的三平,就是被他们拖去的,那天早晨三平和那谁在一起,说是上个厕所,人一进去就没出来。那谁在外头等了一会不见出来,进去看没见人,以为没注意他走了,谁想到被鬼拖走了,是,是,从茅坑里拖走的……”
一只狗叫引起满村子狗叫一样。一时间,医院太平房出现厉鬼的消息传遍村庄的每个角落。整个村庄被一片恐惧的阴影笼罩,每个人缩起了脖子,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仿佛上面架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随时会落下来。
一阵风吹过,他们心惊胆颤毛骨悚然。
坐以待毙不是他们的性格。他们行动起来了。邻居家死了人,在自己家门口撒石灰防止死人的鬼魂来串门,是他们的传统。千百年来他们这样做,似乎很有用。
现在,他们第一反应便是这样,往自己门前撒石灰,白白的一条线,不放心,再加一条,撒完门口,看着自家或高或矮的院墙,心里没有底,以防万一,白线被不断拉长,直到把整个院子圈起来。
一家、两家、三家……每个街道,每条路口,被他们用白白的石灰造出一条万里防线。一个个圆圈,一条条白线不知道鬼看见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人见了是触目惊心。跨过每一条线时他们犹豫不决小心翼翼,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跨进鬼门关。
当这巨大的工程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后,石灰窑上积压多年的石灰被抢购一空。石灰窑老板傻傻地看着堆在面前凭空涨出五倍的钱,怎么也找不到真实的感觉。
他两只手不停得擦着流下来的泪,无限感慨地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烧了大半辈子石灰,从来没敢想过钱能来得这么不费吹灰之力。”
中午的时候,村长臃肿的身体出现在村庄的每一条路上,两只手臂背在屁股后面,铁青着脸,深陷在眼眶里的两只小眼睛里闪闪发亮。他的身旁跟着他的狼狗,低着头嗅着,奓起一条后腿把尿撒在墙上。
这天夜里,村子里的狗叫唤了一夜,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看。在群狗的狂吠里,有几个人永远的从村庄里消失了,石灰窑老板便是其中之一。
第二天一早,喇叭里广播全体村民到村庄中央的小广场开会。
离得老远,他们看见村长旁边坐着胖子,他的脸不但完好无损,上面的肉似乎比以前还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