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不成逻辑了。昭雪立时心生犹疑,她忽然想到第一次进宫之前,卫青曾经叮嘱的,“一切小心”。
卫子夫这样一番奇怪的问话让昭雪有了警觉,但又不得不回答:“南夫人是伤风,一直拖拖沓沓,但应该会很快康复。”
别人不问,独独问南玉,而且,为何她一口咬定“小小年纪失去母亲”,莫非她根本就是知道南玉的病情,故意来向她求证不成?
以一个姐姐的身份,似乎对弟弟一家已然了解得非常透彻了,看,她分明知道卫青让人教她音律,甚至应该已经知道南玉生病很重。
作为一个皇后,她对于自己的臣子家庭了解得这般透彻,昭雪有些不安了。
卫子夫又象征性地问了问紫幽和宝桐的近况,问了问卫家三个孩子的情况,但昭雪已无暇去戳穿她话语里的敷衍,直到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她仍然思考着刚刚那番对话。
所以这样急着召自己入宫,只是为了问关于南玉的情况?不,刚刚那番对话几乎是赤裸裸的,能够坐到皇后位置上的女人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法?
昭雪愈加迷惑,但是她很快肯定了一点,这一切都与南玉有关,即是说,卫子夫的意思是,提醒她去注意南玉。
南玉。她的身上难道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绿香看着自从走出椒房殿便面色阴沉的小姐,也不敢出声问她发生了神事情。
“意识模糊,共济失调,反射消失,昏迷,大汗淋漓。”她的小姐忽然这样喃喃。
绿香一愣,还没等她问,“原来是这样。”她的小姐有些恍然的模样,听起来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但她的脸色竟然愈加坏了。
“吃了晚饭的话,她们不会再去找南玉了吧?”昭雪问。
绿香呆了一呆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两位夫人,想了想道:“应该不会,两位夫人应该会陪着两位公子……”
“我们去找南玉夫人。”昭雪说。
方才所说,昭雪忽然想到,这近似中毒的症状!
虽然她不知道古代是不是真的有小说里的那些奇奇怪怪、效力强劲的毒药,如果不是简单的食物中毒,就必然有投毒者,不想要南玉的中毒情况被尽早发现,使用的自然是慢性毒,也好和其他的病症混合起来。
昭雪知道自己突然这样怀疑下毒实在很唐突,谁会有胆子在卫青的眼皮底下投毒?
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绝不放过。
南玉躺在床上浅眠,当昭雪踏入她的房门时,她听到了来人的声音,睁开眼:“大小姐……”撑着身体要坐起来。
昭雪制止了她的动作,接过一边侍女的帕子,帮南玉擦了擦满头的汗。
“大小姐,这是刚从外面回来罢。”南玉轻声说,手上摸到一个枕头,慢慢拉到自己背后,昭雪帮着她放好枕头,她便倚靠在枕头上,微笑着看向昭雪。
那样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她的身上,能有什么秘密?
昭雪吸了口气,说道:“刚刚,皇后娘娘召我入宫坐了一会儿。”她看着南玉的表情,“提到了您的病情,皇后还很挂记。”
南玉轻轻点头:“皇后娘娘人心善良……曾经在椒房殿,娘娘建议妾去识字读书,故而现在,妾才有机会、教大小姐读书呵。”
她面上的感激神色,看起来并不是假装。昭雪问:“那么,以前宝夫人和紫夫人都是椒房殿的宫女吗?”
南玉瞬间的错愕和惊讶,被昭雪捕捉到。“没错。”南玉垂下头,“只是供职不同,平日不多来往。”
“比较而言,皇后会比较器重您吗?”昭雪又问。
南玉吃惊地看着她,一时间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嘴唇动了动,慢慢道:“无所谓器重……均不是娘娘的贴身宫女,故而最后选中我们三人,少不得是极为意外……”
“若是紫夫人与宝夫人嫉妒您,原因,恐怕也只是因为在府中争宠咯?”
南玉的身体颤抖起来。她别过脸垂下视线,“雪儿,可曾有人说过,你这双眼睛,像极了侯爷。”她低声呓语。
“其中的光芒,炽热,锐利,好似那白羽箭头,直直地,要刺入人心底里去。”
昭雪淡淡回答:“去病哥哥说过。”
南玉低声地笑了笑,“雪儿,若你再问下去,似乎,会被你发觉不得了的事情呵。”她说,昭雪神经紧绷,果然不出所料。
“雪儿,许多事,不是知道便好……而是知道越少,越好。”南玉微笑,伸手轻轻抚摸昭雪的头发。
“你与妾不同,你毋需操心诸多事,别再多想,眼看天色渐晚,侯爷也该请小姐去用晚膳了。”
明明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这样吞吞吐吐的模样,究竟是要掩盖什么?昭雪心中忿忿。
“大小姐……”清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头,就看到清瑟站在门边一副低着头的恭敬模样,“侯爷派人来请小姐去用膳。”她说。
昭雪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女人,站起身,“南夫人务必保重身体,早日康复,昭雪……的功课,还要多多仰仗夫人。”
幸而她还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向着南玉微微一躬身,转头带着清瑟和绿香离开了秋风院。
看着她如风一般匆匆离去的身影,南玉咳嗽了两声,闭上眼,秋玲从门外进来,扶着她重新躺了下去。
甫一走出秋风院,昭雪立即在脑中开始整理刚刚的对话。她立即判断出,南玉是分明知道自己中毒的,却不加以揭露,那么很大可能她也知道投毒者是谁。
紫幽她们三人都曾供职椒房殿,当初在皇后面前并没有争宠契机,所以非要说争风吃醋的原因也只可能是争这长平侯府女主人之位。
所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即是说,投毒者是紫幽或宝桐?
昭雪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怎么回事,这种肤浅搞笑的结论,是自己得出来的?
“小姐,从出宫来你便是这样表情,可真吓人。”绿香忍不住说。昭雪一愣,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对她吐了吐舌头:“方才南夫人还夸我眼神锐利像老爹呢。”
“冠军侯也夸过的。”清瑟立即说。
“雪儿的眼神?”卫青的声音直直插了进来,昭雪一转头就看到卫青温暖的笑容,向他一行礼:“爹。”
卫青走到她身边,看了她一会儿,直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去病夸你的眼神?像我?”他说。
昭雪无奈,她对卫青这样关切的笑容和问话完全没有抵抗力:“上个月,去病来教我射箭……”
离红心偏了近三厘米。
这是学射箭的第四天,昭雪放下弓,摇摇头,射箭和射击不是该差不多么,她的持枪可是老爸亲自教授训练的。
“莫着急,你进步已很显著。”霍去病上前拔了箭,反手朝她掷了过来。
看那笔直的来势,昭雪急忙伸手抓住箭身,“箭可不会轻易中靶。”他眨眨眼,在空中画了个弧线,“它会这般——下坠哦。”
好吧,谁来救救她的脑筋——居然要一个古代人来给她分析运动分解?
要是被曾经的物理老师知道,会不会被气死,昭雪一脸糗,重新拿起弓,眯起眼,胳膊轻抬。发射。
“学得甚快!”霍去病拍手,虽然没有正中红心,肉眼可见的范围内,也算是准了。
昭雪把弓放下,揉了揉有些酸的肩膀,温热的大掌已覆上了她的,她一愣,霍去病已从她手中拿过了弓,抬手从旁边的箭袋顺出一支箭,挽弓搭箭。
那一瞬间,他的全身肌肉似已绷紧。
箭在弦上,霍去病则如同一只潜伏在深草中的斑斓锦豹,清澈的瞳仁里只余下锋芒。
此刻的他,应是一柄待命而出的剑,随着轻风的拂过,似发出了阵阵的剑吟之声。
箭破空!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霍去病放下弓,昭雪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刚刚触到他双目的瞬间,她的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这就是专属霍去病的气场吧,纵横大漠封狼居胥的汉人英雄。
“刚刚射箭的雪儿,眼神好亮。”他对她咧嘴一笑,刚刚豹子一般的气息俱敛,瞬间成了一只温顺的大猫似的,“像练武场上的舅舅,一点儿都不似娇弱小姑娘。”
他说着,还故意发了下抖。
“去病,还是孩子心性,得说说他。”卫青摇头。
昭雪摊手:“十八岁的男孩子,正是好动活泼的年纪,老爹根本不用担心啊。”
卫青呆呆地看她,昭雪悔得想要自扇巴掌,真是,又得意忘形了。
长安这一年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声势浩大,让昭雪是好好过了把瘾。而随着这场雪到来的,是一个令昭雪意想不到的人。
诚然霍去病近来一直很忙,但他忙里偷闲,还能有空请昭雪来军营看他们的训练。
原本心里颇有些顾忌,终于还是抵不住诱惑,等到叮嘱了绿香一番后,昭雪便换上男装高高兴兴出了门去。
至于军营里看到了什么,暂且按下不表,毕竟,偷偷溜进军营的事要是被卫青发现捉到,少不得又是一顿说教,昭雪最怕不过了。
总之,在返程之际,刚刚步出营门,迎面一大团冰凉正正砸中鼻头,顿时让昭雪浑身一个机灵,“哈啾”一声喷了出来,又立刻被一双粗糙温暖的大掌握住了手。
“今天训练停止。”随后走来的霍去病对身边的赵破奴吩咐着。
看看天色,预计大雪即将到来,赵破奴了然地点头,立即返身回去通知。
一边的士兵递上斗篷,霍去病接过穿好,一手很自然地将兀自瑟瑟发抖的昭雪揽入怀中,吓得她不由一声惊叫:“去……”
“你也准备不足之时。”他笑了笑,“雪这么大,送你回去。”
而且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昭雪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该脸红一下,但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霍去病一把抓起放上马背。
霍去病一边抓过白龙的缰绳,一边翻身上马坐于她身后,倒也不在乎其他士兵的眼神,径自策马离去。
因为要腾出手来牵着另一匹马,霍去病只得让自家宝驹雪蹄乌放慢速度缓步前行。
“才这么一点雪而已,我能自己骑回去。”昭雪推他的胳膊,有些不服气地说。这样慢吞吞的速度,未免也太没效率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