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也从没觉得自己娇气到这般地步。
霍去病目不斜视:“女人废话多。”
“你……”昭雪嘴巴大张,半天不知道怎么接下句,等回过神来,正想要对他发飙,一大片雪花撞了进来,又是一个狼狈的大喷嚏——幸而没有鼻涕随之迸出。
揉鼻头的空当儿,身后的人早已乐不可支,哄地大笑起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斗篷里罢!”他用下巴磕了磕她的脑袋,示意她还是乖乖地缩回去。
昭雪心内哀叹,“屈服”地缩了缩脖子,到了这个时代,怕冷的体质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样慢悠悠的行进过程,昭雪一直小心地使自己不要睡着。
这是她穿越到古代所度过的第二个冬天,而且按照卫家人的说法,她正是“出生”在冬月的一个雪天。
依然是如此纯粹美好的雪景,昭雪却没有觉得腻,若说有遗憾的地方,那便是手边没有一部相机,将这一段时间看到的美景都能好好保存下来,回到家好好制作一份影集才好。
回家……昭雪看着眼前的雪花,不禁有些怔忡。
原来她一心想着的,仍然是回家啊。
纯白的雪片悠悠飘落,整个长安城不多时又全部沉入银白色之中。
昭雪想起家里的那套四大名著,《红楼梦》虽然是她还没来得及看完的书,但她也还记得里面有一句什么“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诗词。
心里不由涌上无奈,曾经的自己将时间几乎都放在了研习专业之上,哪怕多读点文学书籍也好,现在反倒是想看也没得看。
面对眼前令人窒息的美景,无力用语言来表述,当真是极为憋屈的事情。
道旁的行人也渐渐减少,即使有三两行人,或是撑伞,或是如霍去病这般披着斗篷。
从章台大街转入太常街,就能看到长平侯府在不远之处。无比熟悉的道路,而今昭雪即使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但现在,那矗立在路边的身影却让昭雪略微怔了一下。
身上落满雪是不假,却仍然能看出他一身单薄的装束;而且,那执着站立的模样,似乎在等候着什么,总之绝对不似普通路过的老百姓。
霍去病也立即注意到了这个人物,稍微拉缰一停,顿了一顿之后径直策马朝那人过去。
普通的居民也是不会出现在如此惹眼的地方,尤其还如此大喇喇地杵在长平侯府的大门边。
无论如何,“真是……颇有些让人不爽的感觉。”昭雪听到头顶传来这样轻轻的嘀咕。
她正要责备他的目中无人,门口的人影已抖动身体,抖落一身雪的同时,也露出一副褴褛的衣着,以及……背后熟悉的长条状布包裹——竟然……是他吗!
“雪人”轻轻拂去发梢的残雪,抬头转向二人,眸子依然是当初那般清澈明亮,那般让人过目不忘。
他扬了扬嘴角,“见过大小姐。”那个依然冷清淡漠的声音说道,整个人也已在雪中跪倒下去。
真是难为了,在这样大雪纷飞视野受阻的时候,在她依旧缩在霍去病的斗篷里的情况下,竟然能……一眼认出她的模样。
昭雪顿时尴尬一笑,轻轻一挣,霍去病反应不及,竟任她跳下马落在了雪地上。
“雷放,你……你好。”昭雪不由得有些结巴,“快起来吧,你,你怎么会来——”
“师父的后事拖得太久,大小姐,雷放回来得太迟了。”他站起身,又鞠了一躬,“还望侯爷不要责怪雷放不守信。”
昭雪呆呆地看着他,他并未抬头,但那高高的个头,她仍然要仰视着他,并能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嘴角。
明明是很强迫的事情,他还是要返回长安来吗?
“喂,你是谁?”霍去病也跳下马,斗篷一挥,又将昭雪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他冷冷地注视着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不友好的语气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
即使这男人高出他半个头,但他的气势却从未输给任何人。昭雪连忙拉扯他的袖子:“去病哥哥,我们先进去再说。”
霍去病皱眉,哼道:“让这来历不明的人随便进长平侯府?”
虽是外表平静,但习武之人第六感碰撞之下,这由平静所掩盖的凌厉杀气,霍去病却无法忽视。
他扶着昭雪肩头的手指有些用力,昭雪吃痛,忍着不发声。
淮南剑客抬起头,触到霍去病警觉的视线,他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单膝跪下,“雷放见过冠军侯。”
一挑眉,霍去病冷冷道:“你,认得我?”
雷放一扬嘴角:“骠骑将军少年威名,天下谁人不晓。”
明明是很普通的对话,两个人却这般剑拔弩张。霍去病正要再问,从那跪地青年身上传来的杀气却渐渐淡了。
昭雪正急得跳脚,一眼扫见吴兴在门口张望,立即向他挥手:“兴叔,你居然袖手旁观啊!”
这个外表老实巴交的人,实则心眼多多,原本他接到家仆来报,跑来门口张望,被自家大小姐一叫破,也只好赔笑着走了过来。
昭雪气哼哼地把缰绳丢给他:“麻烦兴叔叫人把白龙给我安置一下。爹现在在家吗?”
吴兴忙道:“侯爷还在外未归,但看着天气,应当像冠军侯这般,很快便会回来了。”
雪是愈加的大了。霍去病的爱驹雪蹄乌不耐烦地一甩头,嘶鸣一声,低头蹭了蹭主人的肩头,霍去病轻轻抚摸它的脸颊让它安分下来。
昭雪的坐骑白龙倒是比较温顺老实,但也开始踏起了蹄子。昭雪又扯了扯霍去病的袖子,轻言软语:“去病哥哥,雪蹄乌和白龙都冻得厉害,我们还是先回家再说吧。”
雷放身上,分明连棉衣也无,昭雪看在眼里,不由得惊诧,他那一身不知怎么裹的几层单衣,他整个人的嘴唇也分明有些发紫了——好吧,心软就是昭雪最大的弱点,她受不了目睹别人这般受苦。
霍去病看着雷放站起身,嘴角带着微妙的浅浅笑意,虽然心里万般疑惑,身边的小姑娘身体也开始了微微的寒战,也不忍宝驹再受冻,只能勉强点下头来。
连忙挽起霍去病的胳膊,昭雪转向一边对吴兴道:“兴叔,派个人带上伞和斗篷去路口迎一下爹,免得他没有带。”
吴兴唯唯诺诺地去了,霍去病笑出了声:“雪儿已有女主人风范。”
“别调侃我了。”昭雪摇头,冲他吐了吐舌头,眼角一瞥顺从地跟在他们身后的雷放,真正棘手的这个男人,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明明不情不愿,却恪守诺言返回长安;明明可以翻脸不认账,却又带着他的剑和人,回到了这个地方。卫青,打算怎么解决他的问题?
进到大门,转过抄手回廊,便看到清瑟满面笑容迎了上来,等扫到他们俩身后,面上表情瞬间换成疑惑:“大小姐……”
“清瑟,快去帮着给他找件棉衣来穿。”昭雪比划着说,“以我的名义,去向兴叔申请领一件来。”清瑟迟疑了一瞬,略带不情愿地转身走开。
霍去病觑了一眼雷放,这男人明显有着内功家底,衣着这么单薄还能兀自挺立,难道,真是个内外兼修的好手?但他只沉默着,也去了他以前的住处换衣服。
回了云华院,昭雪换了一身暖暖的衣服,便赶往前厅,顿时惊喜地发现卫青已经回来了,但见他发梢的水珠,就知道他才回来不久。
卫青向她笑着:“方才,雪儿可有被吓到?”
昭雪明白他说的是雷放,不由失笑。旁边的木叶端上热水与手巾,昭雪忙接过,与她相视一笑,端到卫青面前。
卫青绞了手巾擦过面颊,昭雪低声道:“江湖人看重的不就是信义么,他不来长安,我毫不意外;他回来了长安,我更不惊奇。”
木叶将水盆端了下去,卫青默默颔首,父女二人一同坐下。“您打算怎么安置他?”她轻轻问。
上座的她的父亲则恢复了一贯的严肃而忧郁的神色,沉默地看着一个莫名的方向,眉头拧了起来。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舅舅!”霍去病快步踏入厅内,昭雪正要开口,便看到他身后的年轻人。
不仅仅是换上了新衣,似乎由清瑟安排着更梳洗了一番,而今站在他们眼前的雷放,昭雪这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清了他的面容。
黧黑的面容表示出他接受的常年训练,貌似谦恭的姿态也掩盖不住眉宇间的神采和凌厉之色。
双眉、双眸、鼻梁、嘴唇,他的五官,仿佛都是以刀在玉石上斫出,每一根线条互相映衬之下,显得他的面貌硬朗坚韧。
真是好一条硬汉!也并不十分英俊帅气,却有着令人魅惑的强劲男子气概。
昭雪忍不住地心内喝彩,心内猜想,卫青准备把这样一个不应屈才做奴仆的男人安排到什么地方?
雷放重又见到卫青,直直地向着他跪倒。“奴才一切听凭侯爷差使。”他沉声道,垂眸只看着地上。
霍去病因了刚刚的不好印象,对他仍是相当忌惮,转头想看看卫青的态度,不经意看到昭雪发亮的眼睛——他的小表妹,似乎对这个神秘的男人有着非常的热忱,他心里瞬间有点空落落的。
或许是吧。对于从小有着英雄情结的卫昭雪而言,英雄都是值得她崇拜的。卫青是这般,霍去病也是这般,而来自雷放身上的气质,她认为,他也是具有成为英雄的潜质的男人。
“如此,委托雷少侠照顾小女。”卫青忽然的一句话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他看了看三个年轻人个个震讶的神情,勾起嘴角:“委托雷少侠做小女的随身侍卫,好生保护她,不知意下如何?”
“舅舅!”霍去病噌地站起身。
卫青不等他出言反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堵住了他的话语:“雷少侠一身剑术了得,更内外兼修,雪儿这丫头爱四处游玩,若有个人能看住,我才真正担心。”
霍去病却脱口而出:“我可以保护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