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是。”昭雪咬牙,“我,我只不过……”
“请少爷保重身体。”他轻轻甩开她的手,“到了战场上,还是做好死的准备罢。”
死亡吗……听起来,好遥远似的。
夜观天象,星辰寥寥无几,幸而还有北极星恪尽职守,闪烁在北方的天空。
霍去病召集了校尉们,布置完了明日的行军任务,便下令解散休息。
早睡早起的生物钟,昭雪已完全习惯,但她更习惯了洗澡时霍去病同时在帐篷里的状况。
“今日与卢侯部一战,却没讨到什么便宜。”她趴在大木桶边,“还叫卢侯王也跑了,将军,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合上手中竹简,霍去病冷冷一笑:“追击,斩草除根。”
昭雪闭上嘴,自己问了一个真够白痴的问题。她转头去看他们的行军地图。出征第三天,已先后进行四场战斗,他们行军速度之快、效率之高可见一斑。
“莫不是想回长安了?”霍去病忽然问。
听他那戏谑的语气,昭雪噗嗤笑了,想了想说:“那当然,我在长安可是贵族少爷,养尊处优,比起在马背上风餐露宿的生活,长安可是好上千百倍的啊。”
这一番话逗乐了霍去病,他揉了揉眉心,叹道:“说的没错,一切都是本将军的自作主张,倒让卫大少爷受累,先赔个不是。”
昭雪娇嗔一声,霍去病也不由莞尔,随手将竹简收拾好。
昭雪看着他宽阔的后背,看着他忙碌着的背影,这个年轻人,也不过是十九岁,想当初,自己在这个年龄还在苦苦读书,他却已经独当一面领军出征。
他奔走在血与火之间,昭雪想起上次雷放说的,如果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话,一定见过了很多生死吧。
“去病,”她终于忍不住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在某次战斗中死去?”
这个有些黑暗系的问题令年轻的骠骑将军一怔。
“战死沙场?”他蹙眉,好突兀的问题,她怎么会想到这么问的。
昭雪从水里出来,擦了身体换好衣服,便坐到榻边,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去把脏水倒掉。
“要是真这样的话,”霍去病回过头去,微笑着看她,“若真有此事,也只好叹息一声。亦或全军战斗不力,若是主将战死,致士气低落;即使不为自己着想,待到战争失利,纵是死了,也罪无可恕。”
本来已习惯了他的奇特逻辑,但面对生死,霍去病给出的答案还是让昭雪吃了一惊。
“我的意思是……你,你才十九,如果早早就死了,还没娶妻、还没好好孝敬母亲,难道不觉得遗憾?”她急忙解释着,生怕是他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霍去病起身走过去,用力一拍她的肩膀:“小家伙,所见所想如此荒诞,发热了?不如叫军医开副药给你?”
甚至,他还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叫她哭笑不得,干脆拍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跑出大帐。
他能怎么回答呢?如果真的死去,可是这一切都是他选择的啊。
夜风从她掀起的帐门钻进来,扑到脸上,看着那如小鹿般跃动的身影,霍去病忽然有些愣住,如果……真的死去,这个活泼的身影,也再也看不到了吧。
这种事……真的不允许啊。看着那帐门,一时间,他竟有些痴了。
憋了一肚子气,刚钻出大帐的昭雪就看到了路过的赵破奴。“怎么,又生气了?”他笑着凑过来。
昭雪眼珠一转,伸手一把拽了他,二人走到一处隐蔽的角落。
赵破奴被她的动作一下子弄晕乎了:“有事?”
昭雪鼓起腮帮子,瞪着他:“我方才问去病哥哥,有没有想过一旦战死后的事情,他却含糊应付我。那,我可不可以问你?”
早春的夜风是寒冷的。赵破奴原本戏谑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他摸了摸昭雪的头,又忍不住轻轻一扯她的耳朵。
“如此不吉利之言也敢问,除了你也没人了。走上战场,命便已交给上苍,唯一可祈求的,大约是自己死前能多赚若干敌首罢。”
昭雪说:“去病说,他作为主将,如果死了势必影响士气;若因此导致战争失利,就算是死了也是不可饶恕。”
她忽然间灵光一现。那个执着坚定的少年,战争便是他眼下唯一的事业,故而他愿意去用生命来经营。
所谓后世有俗语云,机会偏爱有准备的头脑。
后人翻看霍去病一生的经历,大多感叹他的运气和上天眷顾。
诚然他是一位战争天才,但昭雪这么一段时间的观察,看在她眼里的是,他对于战斗的尊重和执着。
并非说他是爱挑事端的好战分子,既然上战场,便将战争作为最重要的事,全身心地投入。
这样子的他,才不负那千年英名。
“当然。”赵破奴笑,“若是战争失败,不仅白白耗损钱财粮草,还让死去的将士性命无意义;更甚,匈奴人乘势反攻,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我等讨伐匈奴,正是保家卫国之举,是为着百姓不再受匈奴欺辱,为着我大汉扬眉吐气。我想,骠骑将军若是详细解释,也将是这番说词罢。”
莫不是因为出身大将军之家,这位大小姐的确见识不同。
赵破奴想起霍去病对自己提到卫昭雪时的骄傲神情,他对自己这个妹妹是相当看重和宠爱。
“女子出征,古来也不是没有。”他记得自己对霍去病说,“商王武丁之妻,那王后妇好,也曾多次领军出征,连武丁也对其礼让三分。将军你既然看好她,此番由你独自领军,带她同去河西又有何不可?”
听完他如此的一番话,霍去病只是笑了笑,不过,应该是更坚定了他带昭雪出征的念头。
可长平侯那边如何交代,就要看他们兄妹的本事了——赵破奴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不过,他对于长平侯对昭雪的宠爱多少有点信心。
昭雪露出大有所悟的模样,向他一拱手,转身跑了回去。
赵破奴忍俊不禁,这对兄妹也真是有趣,故作神秘地互相猜谜,倒把旁人折腾一番。
是夜,在霍去病的“威胁”下,昭雪终于还是听话地爬到他身边睡下。
“舅舅嘱我照看你,我自当尽力。”他一副大义凛然的口吻。
不过,“有必要把我抱着嘛?”昭雪伸胳膊蹬腿,红着脸表示强烈抗议。
可在一片黑暗里,霍去病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他的整个人已经是困极,下意识地双臂收紧了些。
感受着她的心跳,他不由喃喃着:“以往又不是没同床睡过……有动静好早作反应……”
以往……
是了,去岁春末,霍去病被“罚”陪她讲故事解闷儿。
因为对他打仗的故事太感兴趣,霍去病也说得兴致盎然,到了夜里两人还舍不得分开,卫青便允了他们一同休息。也是在那个时候,二人约定了同上战场。
她笑了笑,身边少年人身上传来了浓烈的男子气息,她尽力忍下羞涩,想来,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小女生,和哥哥一起睡觉,也没关系吧……
虽然在她穿越前的整个童年里也从未有过这等待遇。
继续的行军路上,偶尔也会遇上些散兵游勇,并不耽误他们脚程。但等到拷问了几个俘虏,却有了意外收获。“禀告将军,他们说伊稚斜之子正在河西巡视!”
在马前汇报的校尉名叫仆多,皮肤黝黑,面容与汉人有异,口音也很是古怪,据说是一个边疆小国蒲类的子民,因从小被匈奴擒为奴隶而学到一口匈奴话。
而赵破奴则是少时在匈奴地区流浪,因此也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匈奴话,他在一旁听完,立刻双眼放光:“将军,若是活捉了那乌维王子,绝对是顶大的功劳一件啊!”
霍去病点点头,并不多加言语,但活捉乌维的计划已在心里迅速拟定。
“赵大哥,前方还有什么部队吗?”昭雪有些奇怪。
至少她还能记得,这场战役里他们一直打到了焉支山下,杀了两个匈奴小王。
但眼下的情况是,昨日放跑了那个卢侯王,不知接下来应该是什么情况?
仆多和赵破奴便又上前一番拷问,“果然,”赵破奴回头对上霍去病,“卢侯王残部已与折兰王会合,相加起来便有万人,眼下又有了防备,将军,应当如何?”
被对方占了先机,昭雪暗叫不好,她看霍去病脸色阴郁,身边的校尉也都紧张地注视着主将的表情变化。
双手握紧了缰绳,“急行军,目标,焉支山!”霍去病道,语气凛冽,“不能生擒,则立斩不殆!至于伊稚斜之子,定要活捉!”
“诺!”全军上下一片振奋,昭雪也情不自禁随着他们激动地叫嚷起来。这场战争,果真即将要落下帷幕了。
于是也不再过于爱惜脚力,霍去病率队一鼓作气直逼焉支山,尔后又往西越过山头,于皋兰山下与折兰、卢侯二王正好相遇。
赵破奴、昭雪和雷放领到的命令,是寻找那个乌维王子,将其活捉,二人便带着一百多人单独行进。
昭雪也小心地注意不让自己陷入苦战,以免雷放救援不及。
况且,她也不想再见到他上次轻蔑冰冷的眼神。
这一仗与之前攻其不备的速濮部之战不同,完全是硬碰硬,而且他们更加骁勇,汉军也正好放手大杀。
昭雪瞥见那多人簇拥着的一个年轻匈奴男子,立即叫了一声:“雷放!”
听到叫喊,看到那个方向的情况,雷放也调转马头,跟着她冲了过去。那群匈奴人果然有点慌了手脚。
“即使那不是伊稚斜的儿子,也定是个大王的儿子!”赵破奴喜道,“擒下他!”
众人吼了一声,随着这声叫喊,发力猛冲过去。
昭雪也不由得一阵兴奋,却听耳旁风声响起,只来得及伏在马鞍上,险险躲过那横劈来的一刀,反手迅速拔剑往上一撩。
来人“噫”了一声,没料到她能这么快速拔剑,只得打马跳开才躲过她一剑。
等昭雪重新直起身体,刚刚那执刀的红衣少女一拉缰绳,回身又是一刀果断劈下。
昭雪慌忙举剑一格,竟然火花迸溅,她顿时感到虎口发麻。
那对面的美貌女子也露出惊讶神色,叽叽咕咕说了些她听不懂的话,应该是匈奴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