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自有女子师范学校之后,有一大批的女子毕业后散播于全国各县乡镇,从事现代小学教育。她们倾情工作,其中的大多数因此而终身未婚。关吟,出生于北方,来到南方这座小镇,在小镇唯一的现代意义的小学堂任教。
关吟刚到嘉禾的时候,被传为洋画上的人,小镇上出现的第一件碎花连衣裙就是她穿的。当她察觉到自己的穿着在这里过于出群,就找到这里的裁缝,做了几套本地女子常见的衣着。
但她保留了梳刘海的齐耳短发,这一发型,有些大胆的本地姑娘也跟着留了起来。
镇小学只有一个教室,原先是家私塾,被政府租用。共有学生二十六名,年龄和学龄不等,都是男生。校长是那家私塾的先生,兼任古文教学。关吟给这座学校带来好几门全新的学科,美术,音乐,体操。除接替前任教数学外,在其他专科老师上任之前,这些新课全由关吟一人担任。
校长托人向教堂买了架半旧的管风琴,音乐课的教具有了。老夫子带领全校学生整平教室前面的空地,于是操场有了。刚开始,当关吟带着本地人称之为叫子的哨子,教着那帮孩子做体操的时候,很不少的本地人会特意前来围观,看得高兴,指指点点。
尽管关吟是个漂亮的外地女子,但她特殊的身份使她没有受到实质性的骚扰,嘉禾人还保留着对教书先生的敬畏。学校没有教师宿舍,她刚来时只能住进大同旅社。旅社总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赁屋而居势在必行。恰好,白家一座四合院要招女房客,房东又是两位女人——关吟接触她们时,就暗自评定她们是被欺凌和被侮辱的,从而心生同情——这再好不过了,就住进了四合院。
一住进来,关吟就注意到了安静的带着似乎是天生的忧郁的易生,当她询问到他已经十岁的时候,很惊讶的问丫环:“为什么不让他上学?”
丫环当然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关吟既然提到了,她只好去和三姨太商量。关吟对她们来说,不仅是房客,还是唯二的金主,她所付的房租,溢出本地正常租价不少。丫环不敢保证关吟没去打听正常的租价,因此对之长存敬畏之心。
现在的三姨太,与其说是由丫环侍候,不如说严重依赖丫环。对待易生,三姨太虽不能说视如己出,还是相当不错的。
两个女人商量了半天,觉得让易生去上上学还是好的。上学的钱她们不敢去向白祖寿要,只能从手中挤出来。
关吟得知两位房东接受了她的建议,非常高兴。带着易生上街,找个剃头铺子,将他乱糟糟的头发修理了一番。又到一家裁缝那,为易生定制了一套衣服以及一个书包。
经过一番捯饬的易生看上去精神多了,关吟在他身上的花费让三姨太和丫环千恩万谢。这还不是主要的,一个学期之后,关吟牵着易生的手从学校回来,对两位愁苦而自卑的女人大声宣布:“我为你们发掘了一个数学天才,你们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两位女人虽然不知道数学天才到底是什么,但值得让她们自豪的东西肯定是不错的,她们因此难得的有了真正的笑容。
白易生回忆到这里时,悠悠的说:“我对数学确实有天然的领悟力,但如果不是关先生将我领进学校,我恐怕一辈子都不自知,成为永远发不了芽的种子。”
在宣布了易生是天才之后,关吟接着做了第二项宣布,她说:“鉴于优才的原则,我和校长商议决定,免除易生的学费,下学期你们就不用为易生交学费了。”两位女人至此才真正的欢欣鼓舞。
下个学期开始,易生一学期一跳级,三年之后,学完小学所有的课程。再学下去,只能去省城,或者如关吟所说最好去平城她联系好的学校,然而这就意味着需要一大笔钱。三姨太和丫环一筹莫展,就在这时,一个重大的转机降临到易生的头上:白祖寿的大儿子死了。
白大少死于荷田岗的集市上,他从集市上回返,还没走出荷田岗,就被一枪打死。
起因是赌博。白大少逛集市时逛进了赌场,他手气很好,做庄的时候赢了大把的钱。一个闲家显然是输完了钱,从腰间摸出一把驳壳枪放在桌上,对白大少说:“我压庄。”
要是换做别的人,肯定不会受这个注,而且还会将赢来的钱分些给这个人,因为他是皱裤仔,有名的土匪。但白大少自恃身边有两个扛着枪的保镖,另外集市离县城也比较近,县城有兵,土匪不敢太猖狂。再说,他一直想要把驳壳枪,他父亲一直没给他买,说他性子太燥,容易惹事。现在皱裤仔亮出驳壳枪跟他赌,他认为了结心愿的机会来了。
白大少说:“不会是空枪吧?”
皱裤仔拿起枪,冲天扣了一下扳机,再放回桌上。赌场一下子安静了。
白大少说:“受了。”将骰子投出。
骰子停下,分好骨牌,各自看牌。皱裤仔将他的牌翻在桌上,一对地牌。白大少将自己的牌合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就伸出去拿驳壳枪。然后,他将自己的牌盖在皱裤仔的牌上,牌没有翻开。
塞好枪,拿上钱,白大少就要走。只听得皱裤仔阴测测的笑了一声,他没去翻白大少的牌,也没有拦住白大少不让走。白大少走后,皱裤仔也离开赌场。有人壮着胆子翻开白大少的牌,一对天牌。天牌吃地牌,白大少确实是赢了。但有人却说:“白少爷要出事,他这样玩皱裤仔,想不出事都难。”
果然话音未落,集市上就响起第二声枪响,然后集市就哄乱起来。
白大少的后脑被钻了个洞,谁干的,不用猜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