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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段时间的接触,汤嘉莉发现谢庭雨和郑星远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谢庭雨头脑机灵办事活络,嘴皮子也有功夫,善于接近领导。大队书记奚毛秃对他印象深刻。奚书记天生的癞痢头,就像鼓山坳附近那样的荒山秃岭,凸起嶙峋的石缝间稀稀朗朗长着几蓬芨芨草。正好又姓奚,乡民们当面毕恭毕敬喊他奚书记,背后却称奚毛秃。奚毛秃忌讳,一年四季头上总是戴着顶脑油斑斑的黄军帽。即使六月星大热天也不肯脱去。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是参加抗美援朝的老军人。那天奚书记来山村检查工作,其实那只是名儿,实际酒鳖子闹心来村里打牙祭。按照惯例上面领导来生产队检查工作,或是蹲点扶贫,代伙都是安排在妇女队长苗彩凤家。一来她是队干部有这个责任,男人又是大队会计筛子上的人。二来整个生产队要数她家里干净。孩子大了不需要抱小背大,五间大草屋子高大宽敞,鸡鹅鸭猪牲畜圈舍建造整齐有序。不像有的人家鸡屎鸭粪到处是,肮脏得下不去脚。招待费记账按人头顿数算,年底一并结算。苗彩风提前两小时回家安排,工分照记。杀鸡宰鹅少不了。菜园子现成的新鲜蔬菜。黑子队长把下放学生也邀了。郑星远是闷葫芦搬不上台面子,整个酒桌上谢庭雨支撑起。陪着喝酒陪着说话,顺带还把生产队里情况归纳几条汇报。奚书记只管点头,嘴忙着吃菜,眼不时瞥视汤嘉莉。谢庭雨滔滔不绝的演说算作响声不冷场。奚书记吃饱喝足这才说话。这位女生叫什么名字?还没陪我喝呢。黑子队长这时候才能说上话。她叫汤嘉莉,是镇上汤裁缝的女儿,去年下放的。汤嘉莉礼节性端起杯敬酒。心里暗骂装什么蒜,咱家里饭菜让你吃了多少顿喂狗了。太阳偏西奚书记才醉汹汹离开村,谢庭雨塞给他一条“东海”烟。那时吸烟档次分为:小队干部“大铁桥”,大队干部“猫对猫”,公社干部“水上漂”。大队书记奚毛秃抽上公社干部才能享受到东海烟,高升一个档次。

谢庭雨平步青云,先是差三隔五抽调大队部帮忙,后来又作为贫宣队员进驻乡镇级企事业单位指导工作。总之很少在生产队里干活。身子快活了仕途也辉煌,听说奚书记还准备重点培养他入党。谢庭雨达到目的,心里却空落落的。脱离生产队也就离开汤嘉莉,自动让出空间给郑星远与汤嘉莉朝夕相处。谢庭雨经常十天半月不回村里住,空荡荡的三间知青屋一男一女守着,时间长了还不闹出些故事来。谢庭雨忍耐不得不愿按常规出牌,依照马拉松式的恋爱程序进行,他要表明态度开诚布公主动出击,让汤嘉莉知道自己真心诚意爱她的。一旦确定爱情关系,下面的事好办。

那天晚上谢庭雨回鼓山坳,邀请汤嘉莉外面谈聊几句话。汤嘉莉莫名其妙笑问:“贫宣队开进咱村了?村里谁家锅大碗小你比谁都清楚,不需要个别谈话找我了解情况。”

谢庭雨说:“许多天没见着你了,心里闹泛泛的想和你说说话。”

汤嘉莉开玩笑说:“到底是一个村的知青,高升了还没将难兄难弟忘记,感谢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有什么好处要多想想我和郑星远。”

谢庭雨听了不舒服,才离开几天她俩就捆绑在一起了。必须及早的把心里话说出来,让汤嘉莉知道自己是真心爱她的。汤嘉莉好像与她生分,闲聊几句急不可耐地说:“你是卖咸鱼的,咱是卖鲜鱼的,没什么重要事情,咱还要忙去呢。”

郑星远知道后紧追不舍,非要汤嘉莉说出子丑寅卯。

“谢庭雨对你说些什么了啦?”

“随便聊几句呗。”

“我不相信,那小子贼得很。”

“你说我们能聊什么呢?”汤嘉莉反问。郑星远搔着板刷头嘿嘿傻笑,笑得天真烂漫。他知道这话问的没水平,同是知青你有什么权利干预别人的私生活?

午收午种结束,农村相对清闲些,不需要起早带黑加班加点。都是田间管理的活计,如秧田里薅草。槽刀在秧棵里划动,田里水打浑,使刚浮生的藻类从泥土表层剥离,槽刀划过浑浊的秧田水面现出一层漂浮物。发现秧棵里混杂的稗子也随手拔去,扔到田埂上。稗子生命力强,它与秧棵争夺生存的空间。稗子晒上几个太阳,遇到阴雨天照样在田埂上生长。再就是耪锄夏种的旱粮。多以豆类为主,豇豆、黄豆、绿豆之类。这些活妇女孩子们做。壮劳力反倒轻松了,冲田里转悠。秧田里缺水,挖开缺口,等秧水放到脚面深再堵上缺口。遇上干旱水涝,有的庄稼还需要补种。农活不紧手,黑子队长就说:“你们学生歇歇身子吧。”

谢庭雨提前得到消息,邀请汤嘉莉上山打猎。汤嘉莉兴奋说:“好呀,我正愁着这一天怎么打发呢。睡觉吧,劳累疲倦过度的身体突然松弛贪睡会出毛病的。”年轻人精力充沛,谁都不愿让秋高气爽的美好光阴在睡梦中消耗。汤嘉莉有家不想回。

谢庭雨把收藏在床底的猎枪拿出,拆除包裹严实的枪套,双管猎枪油光铮亮。来到鼓山坳他只试用几次,黑子队长看见张嘴了。小子,你还有这玩意儿,看山护林离不开这家伙,借给生产队使用,年底多给你上工分。双管猎枪是他父亲亲手制作的传家宝,父亲爱他胜过生命。谢庭雨临走那天向父亲提出把猎枪带到乡下玩几天。父亲不同意。真刀真枪不是你们年轻人玩耍的东西,走火伤人要出大事的。谢庭雨保证不会的,星期天你不是带我也去山里打过几次猎。你说男儿要玩男儿的东西,切不可沾上烟花脂粉气。父亲约法三章。生产队借用他怎肯松口,扯谎猎枪被父亲收回了。一直藏在床底。今天小心翼翼拿出,他要为自己倾心爱慕的女孩献殷勤。

谢庭雨常去清流镇上走动,无意中对汤嘉莉的事情留意关心。汤嘉莉除了那次假结婚损伤了名誉,其他没有不好的口碑。汤嘉莉下放到二十多里地的荒山僻野,一年半载不回家一趟,即使回家一次也是匆匆忙忙,晚上到家第二天一早离去。镇上人也很少再提及她。再说笑料也有时效性,新闻变成旧闻再抖落没人感兴趣。谢庭雨很想了解汤嘉莉的过去。不知历史就不能预测到未来。他在理发店里理发。剃头王是个健谈的人,他听说谢庭雨是县城下放学生,落户在孤山坳随口问了,认识汤嘉莉吗?谢庭雨说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剃头王话匣子打开。那可是个温柔聪明有教养的漂亮女孩,是我们清流镇的骄傲。小镇人有个特点窝里斗,别看大家在一起争吵打骂,甚至动刀动枪,打得头破血流,转身对着外人,谁也不说谁家的坏处。那年月时兴内查外调,上千里地的人会拿张盖着红彤彤大公章的介绍信,问起若干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小镇人好像统一口径似的,只说好不说坏。调查人临走丢下一句评价,清流镇人觉悟不高。

剃头王把汤嘉莉说成沉鱼落雁秀色,闭月羞花之美。突然问道,你这么关心汤嘉莉八成喜欢上她了吧?谢庭雨说漂亮的女孩谁不喜欢,咱没那个福分。剃头王说有志者事竟成,为老婆拜丈人呀,汤裁缝一心想招个城里女婿。你硬件符合条件。谢庭雨增添信心。第一步计划付诸设施。谢庭雨换上猎装打上绑腿,他要在汤嘉莉面前露一手。

汤嘉莉说:“把郑星远也喊上,多个人多份力量。”

自从偷听到两人的谈话,汤嘉莉事事小心谨慎,在两人之间尽量做到不偏不斜,保持一碗水端平。她不愿与其中一人单独行动,免得引起误会。

“郑星远去镇上邮所取包裹了。”谢庭雨使耍小计谋。他从公社回生产队捎来邮所的包裹领取单,当晚没有交给郑星远,而是第二天早晨递到他的手里。郑星远出门办事,不论时间长短都要向汤嘉莉说一声。三人一个团体犹如一家人,说清楚了免得挂念。

汤嘉莉脸色不悦犹犹豫豫。

“走吧,郑星远中午到家,我们用山珍野味招待,他一定会感谢咱们。”谢庭雨硬拉着她走了。“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呢。”

鼓山坳不是孤山,丘陵地带,因一座山峰突起瞩目显眼,山民们称作鼓山。其实那座山峰也不算太高,相对于连绵数百里小山包而言算是高山峻岭。站在那座山峰远远望去。那些小山包犹如云海里起伏的波涛。光秃秃的山岭奇石嶙峋,灌木在上面顽强的生存,虬根盘旋延伸寻找植入的泥土。葛根藤野葡萄藤的藤类家族,野蛮地侵占领地满山遍野。山坳间茅草丛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山里人每年都要烧次山,来年茅草长得更加茂盛。近几年西山办起林场,栽种些马尾松,长有一米多高了,绿绿葱葱。

汤嘉莉落户鼓山坳大半年,除了随社员到几里外的冲田劳作,别的地方她没去过。女孩子家好静,游山玩水不是她们的强项。再说汤嘉莉身影孤单思想苦闷,那有那份闲情逸致。谢庭雨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翻过几座山包,对连绵起伏的群山巡视一遍,问身后气喘呼呼的汤嘉莉:“你喜欢吃飞禽还是走兽?”汤嘉莉直愣愣望着,好像没听懂。谢庭雨嬉笑:“还自吹是山里人呢,连飞禽走兽都不懂。就是天上飞的和地下跑的,知道吧?”

“山鸡野兔呗。”汤嘉莉不满地瞪他一眼,随口说。“先别挑精检肥的吹大话,露一手瞧瞧让我心诚口服。”

谢庭雨看见脚下有一片豇豆地,信心十足说:“你在这儿歇着,咱先给你稍只野兔来。”谢庭雨拎着双筒猎枪快步奔向豇豆地。初秋时节,豆苗嫩绿豆荚饱满,正是野兔栖身长膘的时候。谢庭雨抓起一把沙土朝豆棵里撒去,豆田里没有动静。父亲告诉他秋季豆棵地里,是野兔最喜欢窝藏的地方,吃饱喝足就躺在苗棵下面睡觉。母兔子也是在这个季节繁殖高峰,一个月一窝,兔灾量祸。今儿反常,鼓山坳难道特殊?他坚信父亲的话有根据。若是平时倒也不必沮丧,今天他是第一次邀请汤嘉莉出游,也是在她面前展示自己光彩的一面。只能过五关斩六将,绝不可走麦城。谢庭雨又接连抓起沙土漫天抛撒,野兔没有哄出,山鸡倒惊吓飞起。谢庭雨眼尖手快,端起猎枪朝着山鸡放响一枪,山鸡一头栽倒地上。谢庭雨飞跑过去。山鸡只是受伤,扑闪着翅膀往灌木丛里飞跑。汤嘉莉起身追赶,跑了足有一里多地,山鸡筋疲力尽束手被擒。汤嘉莉气喘吁吁显得很兴奋:“抓住了,抓住了!还是一只雄山鸡呢。”雄性山鸡羽毛硕长光滑,墨绿的色泽映托金黄色圆形图案,翠绿斑斓耀眼夺目。尤其是尾部几根足有一米多长的尾羽漂亮极了。谢庭雨来到近前,汤嘉莉捧着哀鸣的山鸡高兴地说:“试试,有三四斤重呢,中午美餐一顿。”汤嘉莉说着扭头要走。谢庭雨“唉唉”两声,他始终没有忘记打猎只是幌子,向她表明爱恋才是真正目的。

“咱们快回去,耽误时间中午吃不上嘴了。”汤嘉莉抱着山鸡装作没听见,连蹦带跳往回跑。

郑星远从镇上取回包裹走进知青屋,饭菜上桌,除了烧豇豆辣椒酱外,中间还有一盆红烧什么肉。郑星远伸手捡一块放嘴里嚼嚼,像鸡肉但肉质板扎,味道鲜美。

“哪来的这么好吃的美味佳肴?”郑星远把包裹向空中抛起,伸出单手再接住。

“猜猜看什么肉?”汤嘉莉解去围在胸前当围裙的破褂子,问道。

郑星远再嚼嚼口中的肉块,砸砸嘴摇摇头。谢庭雨将三人的饭端上桌子。

“感谢谢庭雨为我们改善伙食,送来山珍野味。”汤嘉莉说。

“我早劝谢庭雨发挥特长,猎枪闲着也浪费了,让它充分利用。自己得到娱乐锻炼,咱们也能口福,一取两得。”郑星远当众把包裹打开。里面是各种的腌制品,有香肠腊肉咸鸭肫之类。“吃斋食素,不用皈依男的当和尚,女的当尼姑喽。”

“还是郑星远心细,处处想着咱们这个小集体,有福同享有罪同受。”汤嘉莉赞赏。

“谢庭雨比我心还细,知道生产队放假,让猎枪发挥作用。咱的包裹要是早一天收到,今天非的过次年。”郑星远把腊货放在灶台边。

“功劳不能全归谢庭雨,他掌枪,受伤的山鸡还是我活捉的呢。”汤嘉莉说。

郑星远喜形于色的脸庞瞬间晴转多云,惊讶的眼光望望谢庭雨,再看看汤嘉莉。

“这么好玩的打猎活动,你们也忍心抛弃我呀。”他阴阳怪气。把“你们”二字有意加重语气。

汤嘉莉听出话音,郑星远醋性大发。便笑说:“谢庭雨好心好意改善伙食,才想起上山打猎,要我去做个伴。寄来的咸货先放置,明儿你也想法儿改善伙食,我照样陪你去。”

“我没有他那么有本事。”郑星远没好气说。

“你自吹是游泳高手,就不能想法儿到河湾里捉几条鱼儿,也给我们打打牙祭。”

午饭吃完锅碗洗净,香椿儿转告好消息,说燕窝里放电影。乡下放露天电影那是稀奇事,一年难得能赶上一两场。放映员小苏娶得老婆是燕窝里的姑娘,沾上光多看几场电影。清流镇放电影在公社大院里,收票五分钱一张。不愿给钱想白看的半大孩子,人肩人翻墙头,逮住被揪着耳朵送到门外。他们会不弃不馁继续翻墙头。汤嘉莉能接到送票,每次公社大院放电影或文艺演出,杨小军都会送来票,他爸是公社党委委员,管政法宣传的。没有票,他也会从偏门带进去。提前进场占领好地势,大板凳方凳子摆好,不涌不挤再嗑着瓜子,舒服劲。边防四周的乡村也时常放电影,那是包场,生产队集体给钱,十来块钱一场,也能讨价还价。政治宣传为主。街上的孩子有的赶远场,十多里讨眼福。汤嘉莉想去,汤裁缝和汤婆娘不允许。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跑山路,爹妈能放心?汤嘉莉反驳,春云巧云她们呢,不也是女孩子?他们能去,我也能去。汤裁缝会说,她们家五六个娃,放羊似的喂养。言下之意,独苗苗娇贵。燕窝里离鼓山坳五六里地,半个多小时的里程。汤嘉莉心动。

“哥们愿意去看不花钱的电影吗?”汤嘉莉问。

谢庭雨在反复擦拭他的宝贝猎枪。郑星远搓洗积攒一堆的脏衣服。

“难得休息一天,歇歇咱的老寒腰。”郑星远肚里窝气还没消,一口回绝。

“我要赶回公社,过几天全县要在清流公社召开知青现场会。”谢庭雨把猎枪擦净包装重新放进床底。

“能给哥们透露点消息,会议啥内容?”汤嘉莉笑问。

“不是一般的现场会,是全县的知青经验交流现场会。谯城县委王书记亲手抓的点,竖起一面红旗样板。全县23个公社的主要领导、知青办主任,还有知青代表届时参加。为此公社曹书记准备了几个月。”

“依咱看,清流公社的知青工作不咋的。我来鼓山坳大半年了,公社的领导没来看望一次。”汤嘉莉说着把眼光瞥视郑星远一眼。“郑知青,你的感受如何?”

“动员会上说得比鳖蛋还圆。到了农村,知青办会把你们安排周到,从住房到生活一应俱全。可真到农村谁也不问你的事,一个十足的农民,干活挣工分吃饭。咱们成了无娘的孩子。”郑星远牢骚怪话。

“抓重点,放一般。公社领导不就那几个人,一手按一个撑不过一个排。咱公社知青的总数三四百人,甭说慰问座谈,生产队跑一遍也要半个月。”谢庭雨毕竟在上面混,处处维护领导。

“你说咱们公社知青工作红旗在哪里,样板又在哪里?”汤嘉莉说。

“板桥生产队落户五名上海女知青,安心农村表现突出,曹书记组织人写份材料上报县委,受到王书记的重视。县常委一致认为事例典型突出,事迹生动感人,有着积极深远的教育意义。”谢庭雨说。

“三分成绩七分夸张,板桥队离咱鼓山坳也不远,谁不知道谁的小名字。”

“她们沾着上海知青的光,曹书记看到这点。上海五姐妹成了他手中的王牌利器。张口就是,五姐妹插队清流干革命,姊妹花植根山村结硕果。到处宣扬。”

郑星远衣服洗完漂净亮开,汤嘉莉和谢庭雨还在谈论上海知青的话题,他听的厌烦。

“经验交流会你去参加听听不就得了。”

“经郑知青提醒,这知青经验交流会,我还真要参加呢,亲耳聆听耳濡目染,懂得以后怎么做好知青。”汤嘉莉说。“谢知青不用说在会场服务了,郑知青也要去。二位从谯城不远百里来到清流公社,我这个小镇知青怎么说也要尽点地主之谊吧,参加知青会到我家吃顿饭。”

“好,就这么定了。”谢庭雨就盼望着这一天。

太阳还挂在西山顶上,鼓山坳人家的烟囱炊烟袅袅。黑子队长说燕窝里放电影,提前半小时收工。想看电影回家做饭,不喜欢凑热闹的扭身去了自家的自留地,忙起私活。尤其是菜园子,天气干热,赖长的大路菜黄瓜、茄子、辣椒也都旱蔫了,需要天天浇水,蔬菜才能长得鲜嫩水灵,饭桌上才能花色增多。麦子分到户了,不需要再紧缩裤带,中午见了干食,馒头花卷,有耐心的烙几张单饼,卷上辣椒炒鸡蛋,那个可口味呀人间难得。晚饭大多是南瓜糊,苞谷面多撒些黏糊糊稠嘟嘟,甜丝丝中带点清香味。香椿儿来喊汤嘉莉去他家吃饭。

郑星远说:“宁少一村不漏一户,你这么戳鼻子戳眼的把姐喊走把哥丢下,不叫咱难堪吗?添人多瓢水,把咱也稍上。”

香椿儿一张嘴锋刀子似的,不是饶人茬子:“你老干妈早烧好饭在等着呢,她恨不得你搬进她家里住。”

郑星远脸红了。

知青来到鼓山坳犹如一股春风吹进平静的山村,带来清新暖意的空气。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感到新鲜。新奇的名词,生动的语汇,还有良好的卫生习惯。小青年喜欢套近贴切暗中仿效。村头桃树婶迂迂叨叨,没事儿喜欢与两个男生操几句话。“瞧你们城里学生长得多俊俏,身板有身板,貌相有貌相,比乡下娃子周正好看。”谢庭雨经常抽借出去,郑星远除了吃饭睡觉从早到晚都夹在妇女窝里,桃树婶有机可乘,边做活边与他说话,无非聊些家常。学生今年多大了?呦年龄不小了。乡下娃像你这个年龄,儿女几个了。家里给你说媳妇了?你们学生娃到乡下难为了,不会烧不会洗,庄稼还认不周全,错把麦苗当韭菜,花生说成长在树上。远亲不如近邻,有啥难处对桃树婶言一声,甭外气。桃树婶想收你做干儿子。郑星远起先还乐意搭腔说话,渐渐发现她是个话痨。苗彩凤私下告诉郑星远,桃树婶家闺女桃花看中他了。郑星远开始敬而远之。平心而论桃花长得不丑,在鼓山坳称上美女。眉目清秀,身材细条。乡下姑娘长出城里人白净的皮肤,而且在太阳棵里越晒越白。难怪桃树婶把自家漂亮的闺女挂在嘴头边,逢人便夸奖。好事人问,这么俊俏的闺女将来想找啥样的亲家?桃树婶缺心眼直言不讳,怎么说也不会在鼓山坳攀亲家。好事者撩逗,学生娃不是落户鼓山坳吗?桃树婶说城里娃到俺村蜻蜓点水,绕个弯儿飞回去。那你闺女日后是城里人喽。桃树婶笑了。俺是一厢情愿,还不知人家娃咋想的。风声传出去满村风雨,郑星远最怕人踢脚后跟。汤嘉莉开玩笑,这么漂亮贤惠的女孩子,看中你还不跟风上。郑星远说咱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汤嘉莉心里惊颤,深有感触。

“愿意一道看电影,我说情捎带你。”汤嘉莉对郑星远说。

“要看放什么电影喽。”郑星远说。“还是那几部老掉牙的破片子有什么看头。”

“香椿儿你问过什么片子吗?”汤嘉莉问。

香椿儿摇摇头。七十年代初期经过文化革命洗礼,大多数群众喜欢看的影片受到批判,不是有政治问题,就是含有谈情说爱小资产阶级情趣,不准传播散布。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部影片容许公开放映。《地雷战》、《地道战》是那个时期的保留影片,汤嘉莉几乎能从头到尾背下来。汤嘉莉犹豫。

“姐,权当你陪小妹去燕窝里玩一趟了。”香椿儿拉住汤嘉莉的双手摇晃。看电影对乡民来说是一种奢侈事,他们不管电影的内容,影幕只要出现人影,打混得热闹就成。燕窝里离鼓山坳又不太远,田里生活也轻松,村里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动身了。

“不去你家打扰了,锅里现成的面饼子。”汤嘉莉拿出四个一人两,拉着香椿儿的手跑出门。郑星远抱怨:“都拿走了咱晚饭吃啥?”

汤嘉莉回一句:“自己没长手吗!”

鼓山坳出动不少人,多是妇女孩子。有的扛着长板凳,有的挎着杌凳子,说说笑笑走出村口,像是赶大集似的。香椿儿要扛条长板凳,汤嘉莉不允说:“大老远的费那事,不就两小时吗,两个大活人怎么不能对敷。”两人说着话,脚下的路也不见长。汤嘉莉回头望望村里人还有哪些落后面,只剩下卫东风一人摇着膀子迈着方步不慌不忙尾随身后。汤嘉莉用胳膊碰碰香椿儿:“卫东风在后面。”“甭管他。”汤嘉莉听出了话音试探问:“他知道你去看电影?”

“岂止知道,是他约我来的。”香椿儿说实话。“卫东风约俺多少次了,要和俺谈谈心。俺说咱们有啥好谈的。他说你就心甘情愿嫁给一个弱智儿,和活死人过一辈子?俺哭着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俺不甘心又能怎样?他说新社会新青年,要敢于斗争敢于抗争,为自己一辈子能得到幸福,必须要站起来不能任人宰割。他又说对俺是一片真心,你难道一点看不出来吗。咱俩结婚后,凭着勤劳双手一定会过上幸福生活。俺说你能拿出那笔厚重的彩礼钱吗?卫东风不作声了。他把俺紧紧抱在怀里,哭得像孩子似的。俺听着像钢针扎心疼痛。他约俺看电影,俺不能不来,就要你做伴。”

“你这个小蹄子还真有心计呢,看电影是假,说说心里话是真。”

“姐到底是文化人,俺的心底你一眼看得透彻。”香椿儿亲昵挽起汤嘉莉的胳膊靠着她的肩头。“姐,你看俺咋办,你给拿个主意。”

汤嘉莉为难了。依官话说她支持香椿儿与卫东风的自由恋爱。两个人真心相爱,任何人都不应该阻止破坏,包括她的父母。从现实说,香椿儿的父母已经将女儿的婚姻变相买卖,收下重金彩礼,用于房屋翻盖。撕毁婚约,彩礼钱势必退还,香椿儿家拿不出这笔钱。

“你父母知道吗?”

“俺先是瞒着不愿透露,卫东风冒冒失失闯进俺家,照直不拐弯儿说,他和俺自由恋爱,要他们褪去父母包办的那桩买卖婚姻。俺妈那脾气你是知道的,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寻死觅活。大骂俺狼心狗肺。娘生下你容易吗,腿脚残疾行动不便,一阵风吹来娘都站不稳,跌跌爬爬摔跟头。娘抱着你宁愿自己跌的头破血流,不让你擦破点皮。那次娘背着你出工,走到山腰处,石头绊脚从山上滚下,娘最先想到你,不顾死活拿手把你搂在怀里。滚到山底娘人事不知,村里人把俺娘儿俩救上来,你身上没见一道划伤。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俺耳朵听出老茧。俺要走,娘说你敢和卫家那小子鬼混,娘就死在你面前。”

“卫东风家经济咋样?”汤嘉莉直奔主题。

“他家要是能拿出彩礼钱,哪会生出这许多是非。穷得叮当响。卫东风人熊嘴还硬,他说即使他家能拿出重金彩礼也不作兴,变相买卖婚姻是犯法的。公归公私归私,鼓山坳的姑娘出嫁哪家不是发笔小财。”

“父母的思想工作慢慢做。”

“俺妈发出狠话,谁家出重金彩礼,闺女嫁到谁家。”

脚板没觉着吃力,到了燕窝里村对面的山包顶。影幕早早挂起,两边栽上两根毛竹,搭成框架,雪白的影幕绷紧扯平,不打一点皱。影幕前坐满四村八里的乡民。早到占着前方坐在板凳上,后来的人站着,再后来的只能站在板凳或杌凳上。树桠上也骑满了人。汤嘉莉和香椿儿赶到天色擦黑,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香椿儿拉着汤嘉莉的手往人空里挤。汤嘉莉说:“问清了啥电影?”旁边有人搭话:“《地道战》。”汤嘉莉泄气。

“咱们待在外围说说话吧。”她朝不远处的卫东风呶呶嘴。“人家真心诚意约你出来,咱们光顾看电影,不冷落他了。”

“他约俺俺出来,也算俺赏他面子。俺和他的事说说而已,不会成真的。”

正片子之前,增放两部新闻纪录片,不外乎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之类革命群众战天斗地的英雄事迹。纪录片不长十几分钟。换片子过程中放映员小苏还夹说一段快板书,宣传大好革命形势。《地道战》放了,人群一阵骚动,人推拥挤站立不稳左右晃动。有人大叫:“挤什么挤,想到前面看敞亮来早些。”汤嘉莉夹挤在中间结结实实丝毫不能动弹。她侧目身旁的香椿儿,卫东风不知啥时挤到她的身后,拥挤的人群使他不由己的把香椿儿紧紧抱在怀里。卫东风的嘴唇还不时亲吻她的头发。香椿儿装作不知,不声不气的任他贴紧摸抚。汤嘉莉明白了,两人盼望着看电影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人群又是一阵挤动,汤嘉莉似乎感觉到自己也被人拥抱着。她回头看看,一个高出她半个头的男人紧贴在他的身后,她瞪他一眼,那个男人朝旁边让让,身后空档些。不多一会那个男人又朝她贴紧,并且能嗅到呼呼喘息声喷出的一股股口臭味。汤嘉莉对全神贯注的香椿儿说:“不看了,咱们回去吧。”卫东风接话:“精彩故事在后面呢。”“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汤嘉莉往人群外面挤,香椿儿随后。挤出人群,汤嘉莉似觉得屁股后面有湿感,摸摸裤子稠粘潮湿一片,用鼻子嗅嗅淡腥味,是男人的精液。她的脸红了,像被人强奸一样羞愧难容。幸亏天黑色浓没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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