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堂兄心发奇想,合家族之力建一处养老院。他因意外负伤,一躺就是几个月。人在病榻上,难免感慨万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养老问题。未雨绸缪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堂兄是生意人,狐朋狗友不少。靠电话联系,选了几块地方。亲眷们陆陆续续去看了,有说有笑的权当游览乡野风光。我却心情沉重,原来很遥远的养老问题,仿佛一个早晨就跳到了面前。我意识到,需要认真考虑一下父母了。
不经意间,他们都老了。背影不再挺拔,脚步变得蹒跚。家住四楼,上楼下楼总要歇一歇、喘一喘了。我还发现,他们的穿戴打扮也有了明显的变化。记忆中的母亲一向整洁得体,可这几年却弄了顶帽子,不论春夏秋冬,走到哪儿戴到哪儿,还自以为好看。
我只希望他们开心就好,赞同他们多一些户外活动。他们参加了所谓的健康讲座,小学生虔诚似的地去听课,风雨不误,还不时被人哄得破费。今儿几盒大蒜油,明天若干螺旋藻。眼花缭乱的保健品买回来,吃不上几次也就忘了。最近,又迷信上了红外线保暖内衣,每人一套天天穿着,据说能够降“三高”。
父亲越来越沉默寡言了,有些不大合群,还时常和母亲搞点小摩擦。忽一日读报有感,竟心疑自己的内脏有了毛病,长吁短叹数日。好说歹说去了医院,一检查,各项指标好好的。医生忍俊不禁,只好给开了几包镇痛片。母亲一如既往地爱唠叨,她的回忆录,全家人几乎能倒背如流。那天,女儿随手送给奶奶一个手提兜,那种旅游点推销的工艺布兜。不料想,母亲竟如获至宝,兴奋到拎着布兜在家里走来走去。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再次发觉,他们开始变得像小孩子。
不久前读到一则趣闻,说的是九十六岁的老奶奶,和六岁的重孙女争电视的故事。年龄整整相差了九十岁,都爱看动画片,还都要掌握遥控器,整日争执不休。儿孙们头疼,只好再添置了一台电视。新难题又来了,都争要新电视,老的也哭,小的也闹,风波难以平息。
绝对没有取笑老者的意思。人生一世,谁人不老?现今看一切都摇头叹气的老者,都有过自己生龙活虎的年华;如今枯坐在灯影里的前辈,都有过花一样美好的青春。可是很无奈,我们总要面对父母乃至自己的衰老,就如同经历了春的欢欣,度过了夏的繁茂,终将跨入秋的苍凉。对于人生的态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不如乐观面对为好。就像一千多年以前的那个春日,王羲之写下的名言:“当其欣于所欲,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父亲退休这些年,每至盛夏就血压不稳。我开始醒悟到,身体上问题,可能来源于心理暗示。他们的生活圈太小了,除了亲属邻里的关系之外再无社会角色,日久生闷。去年暑期,我带他们外出旅游,先去鲅鱼圈和大连看海,后来赴沈阳游世博会。父母竟有了过节一样的快乐,又是准备面包又是准备水果的,仿佛回到郊游踏青的少年时代。通过两次出游,我不断向他们吹风,外面的世界多好啊,你们的身体多棒啊。
“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一直是我们民族的伟大情怀,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么崇高,但责任一刻也不敢忘怀。我有些自责,埋头忙自己的事情多了,考虑父母的时候少了,仅满足于他们衣食无虞,身体无恙,标准未免简单。其实深一层想想:在亲情上,他们是父母,在责任上,我应该是老师。儿女有责任引导老年父母增长见识,不至于落后于时代太远。
堂兄身体康复,照旧风风火火的,兴建养老院的计划早被置之脑后了。可我却有了两个新理想,一是等闺女读大学以后,专门带父母外出,叫他们乐而忘忧;再一个就是,为他们换套房子,二楼朝阳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