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
顶峰。
圆月一点点移至中天。
千面石在经过了千年的沉默后,
兽族、水族、树族、甲族、土族等在经过了一天的等待后,
石面似微微一动,
一个声音响起:
如今,新一轮的人类又要诞生了,
这颗种子,
应该是在水族。
言毕,千面石又恢复了平静。
四围一片哗然。
兽族首先发难:
一定要杀死这个孽种!——
各族都一齐呼喊:
决不能让人类统治我们!——
声音如洪水猛兽,
山上积雪纷纷溃落,
水族迅速向山下退去……
月光清冷,蓼河水发出暗绿的光,岸上草木幽深,背后的大荒山是一抹郁郁的阴影……
一只夜惊的乌鸦“呱——呱——”地悲啼两声,声音在山谷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小蓉——小蓉——”一个小男孩急促地呼唤。
循声近看,模糊可见一个明眸少年盘腿坐在河中的几叶水草上,河水在草叶下缓缓地流淌。他十一二岁的年纪,腰间围着一片葛巾,挂着一枚短小的白剑。他的双睛清亮纯净,像两颗宝石,在黑暗中熠熠闪光,而此时正惊恐地东张西望。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又没本事,又胆小,这是又怎么啦?我观察好久了,也没见什么山精树怪冒出来呀……你嚷什么?”说着话,一个小女孩脚尖轻点荷叶,绕过几簇芦苇,在水面上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哎呀,今天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我最怕静了,四周全静了,我便心智混乱,许许多多的怪念头在心中升起,就练不成功了,只觉可怕。我是不怕怪兽的,我只怕静。”小男孩抓耳挠腮地辩解着,他的名字叫文萱。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整天虫鸣风吼的,你倒练得好?怪不得练了好几年,你才这点长进,还只能在水上打坐,根本不能在水面上行走如飞,不像咱水家的孩子。你将来怎么继承父王的王位啊?”女孩子比男孩子少一岁,长头发从肩上垂下来,头上扎了一个花环。她叫蓉,她虽然这么说,但她心中也有些疑惑,也觉得这个潮湿的夜晚格外安静了些,她吹了声哨子,又向四下望了望,她在呼唤大青,那是一只青蛙,这只青蛙跟她好几年了,能知阴晴风雨,在今晚这个关键时刻,连它也不知跑哪去了。
连大青的影子也没有……
月亮快近中天了。
父母多日前便都赶去参加预言大会了,去到好远好远的大雪山,在雪山顶峰的一个千面石下,听千面石发出日后千年的警示,听说,那个千面石一千年开一次口,字字都能应验。北林中的树族、南丘的土族、魔山上的兽族,西湾的鸟族还有桑启代表水族……大大小小几十个种族族长都去敬听了。今日月亮已高,他们仍没回来。
爸爸桑启一直和兽族的族长兽猗不和,不知见面后,彼此会不会容得下对方。万一打起来……怎么办呢?小蓉摸了摸腰间的一枚小刀,那是用最坚硬的鱼骨打造的,费了小蓉九十九天九夜和半成的功力,才造就了那么一把小刀,是她背着父亲偷偷炼的,她设想过无数次刺杀兽猗的过程,每次都是她赢了,她会为此在梦中笑醒来,她想,等她大功告成,再让父亲见识她的小刀,让父亲不敢小看她是个女娃。
水族世代居住在这蓼水河畔的碧晶宫周围,这里背靠大荒山,山水秀丽,景色怡人。而魔山山险水恶,贫瘠萧条,兽族早想占有蓼水这个肥沃的地方,屡屡帅兵偷掠财物,用尽了投毒、暗杀等种种伎俩,杀害水族百姓无数。为了躲避兽族侵扰,水族族长桑启又在大荒山中寻了一处叫做万泉谷的住所,那里安全隐蔽,许多百姓便搬到万泉谷居住。碧晶宫附近的百姓日趋减少,但桑启等仍镇守在碧晶宫。
小蓉人小心大,有振兴水族的雄心壮志。她看不起文萱,这臭孩子除了拉屎撒尿什么都不会。
小时候,美菡把文萱抱到桑启的宝座上,对他说:“将来这宝座是你的,你要好好长大。”文萱却因为宝座太高,吓得哭起来。
小蓉满心厌恶地让他下来,自己坐上去,对母亲说:“这宝座为什么不让我来坐呢?我本领可大了。”
桑启在一旁呵呵大笑:“女孩子,不需要什么本领的,本领大了就嫁不出去了。”
小蓉气得脸涨得通红:“你不想教我本领,我还不想跟你学呢?我自己会练,会比你强。”
桑启敛起笑容,郑重地说:“你娘正因为不会任何功夫,所以,她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你不想成为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孩子吗?”
“我不想最美,美有什么用?!我想最有本事!”小蓉气恨地跺着小脚,还在自己脸上抹了两道黑手印,桑启不禁扑哧笑了,这下更气恼了小蓉,她以为父亲在小看她,在嘲笑她,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凶恶地说:“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一跺脚,兽族便被我消灭了。”
尽管桑启不直接教小蓉功夫,美菡却暗中叮咛绿部大首领绿菀指点她,让她有必备的防身之技,没想到这小姑娘颇有心计,她不但跟绿菀学习,其它各部在练功时,她也去死缠烂打地请教,并举一反十,几年下来,她融合了各头领的功夫,连绿菀都有些怵她了。
所以,虽然小蓉年少,却要看管比她大的文萱,并且尽职尽责,没出过一点差错,让父母非常放心。
……
小蓉连呼三声,大青还没有出来,河水依然默默地流过去,她着急了,又连吹三声紧急的哨令,大青依然没有出现。她的柳眉竖起来,把满口小牙咬得咯咯响。
“别叫它了,肯定也参加大会去了。”文萱沮丧地说。
“哼,都怪你,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我也跟了姐姐和娘参加大会去了。娘也真是,太溺爱你了,各族连个虫子都没剩下,还有谁来侵犯你?干吗还要保护你?我真恨死你了,我已看了你三年了,还男子汉呢,纯粹是个大笨蛋。”
“你别骂我了,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生得这样笨拙,而你们生来聪明伶俐,这是为什么呢?”
“你就是天生的笨种呗,我玩去了,小事别再烦我。”小蓉把小手伸向水里,慢慢地沉下去,水面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文萱摸摸光光的头,又大喊起来:“小蓉快出来——”他知道,小蓉在水下比在水上行得更快,一眨眼就出去好远。他需要有人陪他聊天,哪怕是骂他也好,这种安静让他觉得是世上孤零零的一个。可他没有赶上小蓉的本领。他只能大喊大叫,他知道,小蓉不会不管他的。
但是,没有小蓉一点回音,小蓉是不要他了,参加大会去了。整个世上就剩了他一个,周围掉根针都能听得到,大树后面暗影憧憧,许多狰狞恐怖的面孔在树后跳跃,流血的脸、被鲜血染红的长发、残肢、一堆堆的尸体……他更加心慌起来,不敢看,却又闭不上眼,像有魔力迫使他睁大眼睛看,非看得真切不可,最后他不得不呜呜地哭了。
夜深了,夜露在枝叶上结成水滴落下来。落在几片白杨树的叶子上,又溜溜地滑下去,那几片叶子有些奇特,周围本是松树,怎会有杨树的叶子呢?一片叶子慢慢掀起来,露出一对狡黠的眼睛和一张清秀的面庞,原来,这是一个被树叶蒙了面的兽族青年,他的父兄都参加预言大会去了,他不感兴趣,他只在蓼水边上闲逛,想趁桑启等不在,看看这里的风景,怕被水族发现,他便用树叶子遮了脸,听到悦耳的女声,他心生好奇,便停下来偷窥,他虽然看不清小蓉的面容,但他被小蓉美丽娇憨的声音吸引,正呆愣之际,小蓉却沉入水底消失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哭泣的文萱,猛地从腰间飞出一条柔软的白绫,黑暗中闪电一样瞬间包粽子似的缠住了文萱,手指伸缩间,白绫把文萱拉过来又飞速扔出去,文萱的身子刚在水面上打个漂,他又一收手把文萱拉了回来。几十下之后,最后把文萱扔到那片他刚才坐着的荷叶上,文萱根本没弄明白对方用了一件什么兵器,什么也都没看清,只惊得连连咳嗽起来,他大喊救命,一头朝水底钻去。他知道,水下有小蓉,小蓉会在任何危难的时候来救他的。
蒙面徒之所以没有摔死文萱,是因为他想让文萱引出小蓉。文萱的哭声一定会引出小蓉的。他要把小蓉抓到手,她说话的声音太好听了,像山泉叮咚,美妙无穷。
果然,小蓉闻声转眼钻到文萱身边,一手把他拎出水面,放在一片荷叶上,顺手把手中的小刀朝黑影飞过去。这小刀大小只盈握,呈在月光下会发出七彩的光,无论是杀到对手还是杀不到对手,它都会以无形的方式返回小蓉手中。小蓉管她的小刀叫如意刀,她用这把小刀试靶子,那是百发百中。她长这么大没杀过活物,娘教她不可行恶。
她保护文萱三年来,从没遇到过任何麻烦。她觉得这世上是安全的,完全不像几位首领形容的那么险恶。没料到,今天竟会被坏蛋乘虚而入,乘她的爹娘都不在时,要杀害文萱。她没有丝毫胆怯,她要让这个恶少尝尝她的小刀的厉害。
那小刀被恶少躲过,擦着恶少的颈项飞过去了。小蓉念声咒语,小刀便化作无形又回到她的手中。她又迅速掷出,这一次,直取恶少的左胸,恶少身形敏捷,又躲过了。如此这般,左扑右冲,小刀怎么也伤不着他。他倒来了玩兴,冲小蓉喊:再来,再来!
小蓉怒火中烧,掷刀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没用这小刀实战过,纵这小刀很有威力,但它从未伤过生,它对生命的血味不感兴趣,因此,小蓉今天总不能得心应手。
一旦这小刀饮过鲜血,它的杀性便会爆发出来。那时,这恶少就未必躲得过了。
没想到,她掷出去了,小刀却没有回来,她念的咒语过了千遍,失灵了。那恶少轻轻一握,便把它握住,他得意地呵呵大笑。笑未停歇,四周已灯火通明,一片匆促乱杂的脚步声传来,碧晶宫的火种点燃了,蓼水河四处都亮起来,有呼唤小蓉的声音传来,恶少一看不好,转身消失在树丛中了。
小蓉急得暗念咒语:“快回来,快回来!”她的小刀本应该化作无形,从那恶少的掌握中撤出来,但她的小刀还是没有飞回来。她跺着小脚冲消失的恶徒暗骂,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呼唤声一声比一声紧迫,小蓉慌忙拉着文萱便跑,她要让父亲给她报仇。刚跑了两步,她又停下来,整了整衣襟对文萱说:“急什么,虽然我们遇到了坏蛋,虽然我的如意小刀丢了,但是,我们也应该表现出大家风范,我是咱们水族的女儿都不怕,你是咱们水族的王位继承者更应该从容不迫。你挺胸,抬头,别让首领们笑话咱。”
文萱答应一声是,两个一前一后向宫中走去。文萱还沉浸在刚才的险境中,心神没回来,脚步零乱,跟不上小蓉,一个趔趄摔倒了,小蓉一把把他提起来,训斥:“没用的东西!连旱路也不会走了!”忽觉脚下一动,低头看时,只见大青鼓着腮帮子,两眼冲文萱瞪着,急躁地咕咕呱呱叫着。
“你跑哪去了?”小蓉生气地质问。
“呱呱——”大青仍然急促地叫着,并朝碧晶宫跳去,小蓉不敢怠慢,与文萱手拉手紧紧追赶。
碧晶宫的亭台楼阁,依水傍山,顺了山的走势,高低错落,层层而上,绿栏红檐,娇莺嫩柳,最是各族中顶顶精致宏伟的建筑。
此时的碧晶宫里,一片紧张,大王桑启和美菡娘娘焦灼不安、心如刀绞。大女儿小芙站在母亲一旁,她穿着一袭白衣,翩若仙子,表情淡漠,她生性安稳,不喜言语,喜怒皆存于心。两边侍立着各部的首领,左边是男部的赤茇、橙芸、蓝蔬,右边是女部的黄茉、绿菀、青芬、紫芥。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桑启面沉似水,他的眉毛粗而浓,斜入鬓角,双目沉郁。他按一按手中的三棱剑,看了一眼夫人,低缓地开口了:“千面石的预言大家都听到了——我们生活的这世间曾由人类造成过几次大劫难,造成河水干涸、山崩地裂,尸横遍野,草木不生。而今新的一轮人类的暴君又要诞生了,它就隐藏在我们水族,如果让他成了气候,他要重新毁坏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美好环境。如今,我们成了众矢之的。我想,过不了多久,兽族、树族、鸟族、土族等大大小小的种族都会带队杀向我们这里,如果我们交不出这个人,它们是不惜把我们斩尽杀绝的,我们水族面临灭顶之灾。大家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心知肚明,谁都不敢说话。末了,黄茉眼含泪花地站出来说:“大王,我想,千面石的预言未必正确。”
赤茇一个健步上前说:“你怎么知道未必正确?如今是不管正确不正确,反正那几个种族不会放过我们了。他们联起手来,我们只有吃亏,如今要赶紧拿定主意,不能优柔寡断。我想,大王势必要忍痛割爱了。”
黄茉的黄色发巾一甩,睁圆了杏眼,怒吼道:“赤茇,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他可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那么聪明可爱,怎么会危害到我们呢?他是咱们水族将来的太阳。我们宁肯死也不把他交出去。”
“让我代他去死吧,你们把我交出去好了。”蓝蔬向大家请求。
赤茇冷笑一声:“哼,把你交出去,顶个屁用!我们水族的手掌心都是空白的。只有他,你们看过他的掌心没有,他的掌心里有个大大的‘人’字。当初,娘娘就不该收养他,还想让他继承王位,难道我们水族就没王才了吗?”
蓝蔬淡淡说道:“你是觊觎王位吧?”
“我对大王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我是为我们整个族的利益着想。你却血口胡喷。”赤茇挥剑直向蓝蔬,蓝蔬舞剑直向赤茇。两个各不相让,宫中顿时乌烟瘴气。
桑启大喝一声:“住手!无法无天了!”
赤茇和蓝蔬急忙忙停下来,各自忍着一肚子气,不好再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