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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温暖不过是迷蒙(上)

刘军军

童年当铺

舅舅的衣服就挂在那根不高的竹竿上。

叶子每天中午经过时,总能看见口袋里探出头的一角呀两角的,它们贼亮贼亮的。看着温柔的阳光一遍遍地抚摸着这几个“小淘气鬼”,叶子的呼吸好像停止了,盯着那一角两角发呆。

那年叶子才6岁,就住在外婆家家。

她想起小伙伴阿白有一条漂亮的蓝丝巾,上面绣着两只展翅欲飞的彩蝶,跟真的一模一样。当阿白拿出来炫耀时,叶子看得痴了,满眼都是蝴蝶飞飞,心里还想着:真好啊,要是我能变成那蝴蝶就好了。然后那天阿白正好提议说要玩捉迷藏。

几轮激烈的“石头剪刀布”比拼后,阿白第一个败下阵来。

叶子知道,阿白的丝巾就挂在紧挨前边厨房那间屋子的床上,一瞬间叶子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随即这邪念便开了花结了果。

当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阿白在喊:“可以开始了吗?”伙伴们应着“开始吧”,叶子便以火箭般的神速将丝巾塞到了自己的裤子里——因为是冬天,根本看不出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阿白发现心爱的丝巾不见了,就难过地哭起来。伙伴们都安慰她。叶子想:谁让你有一个亲妈妈,而我什么也没有,一条丝巾算什么?但叶子却对阿白说:“再好好找找,看你是不是放到哪里给忘了?”阿白依然不停地痛哭着,叶子的心好像长出一点点儿棉花糖了,这时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道别,叶子便跟着风也似的逃走了。

但是回到外婆那幽深的大院里,叶子也不知把丝巾弄哪儿了——许是太慌张,丝巾自己淘气了也未可知,但叶子的心里还是有些许遗憾——不是为丝巾,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现在,那一角两角好像都在向她献殷勤:“叶子,快来呀,快上来,我们一起手拉手玩儿!”那声音,叶子听着是那么温柔,好像许久都不曾有人这样亲切了。叶子再也顾不上什么,谨慎地确定所有人都已午睡后,弓着腰像只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搬来一个小板凳,小爪一伸,眨眼便麻利地揪出两角钱。她兴奋极了,赶快又将板凳蹑手蹑脚地放回,迅速跑到学校外面的铺子里买了两根麻花,美美地吃起来。

这样的“亲密接触”又连续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意想不到的得心应手,但不知为何,叶子却像深山里的尼姑一样,对荤的东西慢慢厌倦了。

这一年,叶子开始上育红班。

上了学,叶子才发现自己有多笨。“2”像小鸭水中游,看着那么美的“2”,叶子愣是学了一个多月才会写;学“yu”的四声时,阿姨让叶子领念,叶子愣是一个也没读出来。正是暑热未退之时,阿姨正拿着小扇子凉快,转手拍了叶子一下:下去好好念!叶子低了头,坐在小凳上羞愧地跟读“yū——yú——yǔ——yù——”。奇怪,只那么一会儿功夫,叶子便会了,而且阿姨再次提问她时,她读得像顺流而下的小船一样欢快。

冬天到了,雪花飘呀飘的。叶子想,只有雪花才会这么轻这么美,只有雪花才会跳这么美的舞。瞬间叶子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朵小雪花,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舞。可是脚上的棉鞋又大又笨,怎么飞得起来呢?

她想呀想,终于想到了夏天那双粉色的凉鞋。要是穿上它,舞起来一定好看!可是找遍了几个大屋子,也没翻出凉鞋的影儿。于是她央求外婆帮忙。外婆说:“死丫头,大冷天穿凉鞋冻死你!”叶子一听,便如苍蝇嗡个不停。舅舅听见了,立刻大声喝斥起来:“死丫头,再哼把你绑到椿树上!”叶子哪里晓得后果的严重性,继续哼她没节奏的蝉鸣。舅舅气得一下子就翻出了叶子心爱的凉鞋,闪电般给叶子换上,三下五除二便把叶子固定在了院子里那棵最高的椿树上。

雪花依然很美地飘着,叶子晶莹的泪伴着雪花在地上扎了根,瞬间就无影无踪。叶子的心有一点点疼,因为她看到,雪花跟着她一起哭了。

但是天才的舞者还是走远了,赐给叶子一个真正的雪儿。她是那么漂亮,就像素洁的雪花;但是叶子不喜欢看她的眼睛,因为那双泉水般的杏眼里,每天只溢满了忧伤,让人多看一眼就会疼起来。

但是不久,雪儿也追随天才的舞者去了。天慢慢暖了起来,可叶子却总感到一阵阵的冷。

如果快乐的心是一朵怒放的花,那叶子现在的心就是一个才露尖尖角的花苞。童年的花瓣抱得越紧,叶子的伤痕就越深。

叶子不禁有些茫然了。

在苍白中,叶子的一年级开始向她招手了。

有一天,老师宣布少先队员的名单,叶子急切地希望听到自己的名字,但是没有。看到伙伴们都戴上了可爱的红领巾,一回到家,叶子就伤心地哭起来——也只是无声地哭,她不想被外婆她们知道,她连个红领巾也没有——在她们眼里,她只是个笨蛋而已。

哭够了,叶子下了狠心,一定把每次的作业都写得又对又快又漂亮,这样老师才会喜欢,到时候,老师一定会奖励她一条红领巾的。那晚,叶子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红领巾是那样喜欢叶子,无论谁争抢,最后都会飞到叶子的脖子上。

一觉醒来,叶子甜甜的笑了。她告诉自己说:要加油哦!

叶子的学习越来越好,但是老师却迟迟不说红领巾的事,叶子都有些望眼欲穿了。

那天,武天武地这对双胞胎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老师严令他们把红领巾取下来,放在窗台上,还说要把红领巾奖给表现好的孩子。武天武地望着心爱的红领巾,毫无形象地哭了。叶子在心里美美地笑了又笑。她觉得机会终于来了。

那以后,叶子每次作业都得了大大的“优”。看着窗台上静静躺着的鲜艳的红,叶子总合不拢嘴。她以为,近了,更近了,她小小的梦终于快要实现了。就连晚上做梦,叶子也有好几次笑出了声儿。

但是,结局有时是很残酷的——武天武地以近乎挽救的疯狂认真夺走了红领巾。叶子回家偷偷哭了一回。她的最爱已远走高飞,完璧归赵去了。叶子的心,像黑云压顶,不知太阳究竟何时才能再钻出来。

在这样的心情里浸泡着,又一个热闹的春天来到了,叶子被一个叫“爸爸”、一个叫“妈妈”的人带走了。外婆的深院,外婆家那颗高大的椿树,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叶子的视线中渐渐模糊了。叶子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一个开始。

这里和外婆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捕捉小虾和螃蟹的快乐。那时候,伙伴们都喜欢带网,而自己却从来不用。她总以为,网兜住的虾们少了活蹦乱跳的灵气。每次炎热的中午,她都会搜寻到一个不大的罐头瓶,轻装上阵。在小河边,叶子常常找到一个用来浇地的河口,那儿常会聚一些水——小虾们最喜欢凑在这样的地方凉快。叶子瞅准一伙儿,蹑手蹑脚地“驻”在离虾们不远的水中,然后双手机敏地一捧,那些还没回过神来的“小倒霉蛋们”已全体搬了家。

等小虾捧得差不多时,叶子就开始找螃蟹。女孩子大多用筷子或小棍子夹,惟独叶子冒尖儿,像男孩一样用手使劲儿钳。小河的石缝里,通常会是螃蟹不变的得意住宅。如果螃蟹不太高兴,它们会躲在家里生闷气的。叶子的办法多的是。有时她拿细小的树枝不停地攻那石缝,这张牙舞爪的家伙会时不时的出来打探打探,叶子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眼疾手快地用树枝调皮地挑逗螃蟹最厉害的武器。等到这笨手笨脚的家伙一出来,叶子立即用小巧的拇指和中指牢牢夹住它坚硬身体的两侧,离螃蟹武器不远的地方——爪子的中间。这家伙尽管挥舞它锋利的钳子,也休想逃出叶子那两根纤细的手指——有时候,人的手指也会成为动物致命的天敌。

太阳就要离开人的视线了,天空像抹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胭脂,美得妖冶。叶子可无心欣赏这些。等罐头瓶里的“战利品”也越来越多时,叶子便哼着小曲儿,在胭脂退色之前一溜小跑回到家。她把那些“俘虏”统统倒在一个小盆里,用清水把它们洗得一干二净,再把螃蟹的壳抠掉——壳里面那些东西也要清洗干净,然后撒上一点儿盐,把它们全围在火边。通常情况下,这些小动物会成为叶子最解馋的佳肴。

捧小虾和抓螃蟹尽管如此有趣,但是可以和新结识的伙伴比赛跳墙,那种飘飘欲仙的威风却让叶子觉得自己真正找到了飞翔的感觉。

尤其是在夜晚,一个小头头一声令下,大家一个接一个跃下2米多高的刚砌好的砖墙,那胜利的滋味比吃了一顿海鲜大餐还要美上好多。

但是不幸很快找上了叶子。

那天爸妈割麦去了,临走吩咐叶子抓小鸡回笼,并做好晚饭。爸妈前脚刚走,伙伴们一声唤,叶子的心像被蚊子叮了一样痒痒,忍不住就随他们去了。

这一次是跳叶子家对面的土堆,那土堆顶多有1米多点儿,比起那墙来可差远了。叶子心想,小菜一碟。

轮到叶子了。突然间叶子觉得好怕,那种跳墙的英雄气概早不知跑哪儿了,叶子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双腿直打哆嗦。“快点儿呀”,后面的小伙伴不耐烦了。话音刚落,好像有谁推了她一把,“呼”一下,叶子坠了下去,感觉右腿疼得要命——是真的要命,她站不起来了。

伙伴们蜂拥而上,用力把她扶起来。叶子这才知道,自己还能站起来,但是右腿却不能着地了。

怎么办呢?小叶子是从来不知道害怕的。

爸妈一回来,再也熟悉不过的恶骂劈头盖脸地砸到了叶子身上,叶子低了头一声不吭——她早已习惯成自然了。但此时,她好像寒风中的一片落叶,哆哆嗦嗦地不知要飘多久才能安全抵达舒适的家园。但有一点叶子是不变的,她一滴眼泪也没掉。

想起那天放学回来刚进门就被没有来由的不堪入耳的声音垃圾淋了个透心凉,叶子吃连饭都忘了,就对妈妈说老师要求下午必须借作文书,然后逃也似的奔到紧挨田地的最高的房子后面,坐在那儿痛哭流涕。

太多的谩骂迷失了叶子,雾朦朦地总也挥之不去;太多的委屈埋藏了叶子,她觉得自己足以和木头人一样称兄道弟了。哭够了,她对自己说:眼泪已干,现在的我就像一截枯枝,春天依然还在,但我的春天已经背叛了我,所以,从今往后,和沉默相依为命吧。

晚上,她把所有快乐的、痛苦的瓶瓶罐罐统统回忆了一遍,然后锁进了心的最深处,她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我的小当铺里,等着吧,我永远也不会赎你们出来!

木纹忧伤

滴答、滴答……

雨夜醒来,耳边环绕的,永远是屋里雨欢快蹦跳的兴奋。锅、碗、瓢、盆、桶们统统素面登场。顷刻间,每一滴雨都成了刽子手,生生的将无忧无虑从叶子的少女时光里剥离出来。如果周而复始的谩骂是叶子不能选择的,那么屋里的雨就是名副其实的天灾。每每此时,父的咒骂和母的哭泣总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叶子常常在黑暗中瞪大了迷茫的双眼,一遍遍地问屋顶:太阳什么时候起床啊。念着念着,不知什么时候又沉沉睡去了。

多年后,叶子关于雨的记忆依然深刻如洗,仿佛不过是一段废置的木头,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纹路却早已和叶子的人生深深地融在了一起。逃是逃不掉的,留下来的,只有对岁月的忍耐。这种忍耐渐渐蜕化成一种叶子式的无言的抗争。然而即使遍体鳞伤也依然自信满满的叶子却越发惜字如金了。于是在别人的眼里,她成了一个异类。

叶子不管这些,她只拼命的学习。然而正因如此,父将怒火又一次对准了她。那天父爬上屋顶卸刚收的麦,母在房下喊她帮忙。在这之前,叶子的同学秋刚好来问一道代数题。叶子坐在窄窄的板凳上,就着床一遍遍地讲——直到现在,叶子的习惯也难以改过来——她学习时很容易就把自己放进去,这时倘有声音横空出世,定会吓她一大跳,而此时不在面前的任何声音都会被叶子自动忽略为零。

在叶子感觉不到的地方,愤怒正在积聚、上涨,濒临溃堤的边缘。斑驳的墙壁,昏暗的屋子,昏暗的光线,昏暗的心仿若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父不知何时已冲到了昏暗的叶子身边,抬脚狠狠往叶子的腰间砸去。秋像见了匪般二话不说逃命去了。倒在地上的叶子像小板凳一样一头雾水,一声不吭。泪,就那样如屋内的雨,一滴滴地坠落在叶子昏暗的年华里。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三年级。

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父突发奇想买了支圆珠笔给她。那通身的绿就像嫩嫩的叶子,在阳光下亮得逼人的眼。叶子握在手中,仿佛将一个小生命攥在了手心。小手在笔顶轻轻一按,笔头就一溜烟跑出来,可爱得像叶子记忆中清朗的月。再按一下,那“月”便藏了起来。叶子一见便欢喜得不得了。

谁知被那不成器的二弟觊觎上了,非占不可。父让给他儿子,还哄她说要再买一支。她不允。毫无征兆的,父突然飞起一脚踹在叶子那小小的腰上。叶子当即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母在旁边恨恨地骂着:你个倔驴!让你倔!

所有的记忆似乎迷失在了山水画一般的岁月里,此刻反而越来越真实起来。那天她上了床,母躺在她外边,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可是现在,连那句恶狠狠的“让你倔”也听不到了。叶子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从一开始就已注定,她永远都只是一只单飞的雁,无论春夏秋冬,都只在艰难地飞翔。

记不清多少次了,叶子总是一个人茫然的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所以只有不停地走,也不知道什么叫累,反正走下去就对了,不用去想那些斑驳的影子,只要看见阳光就好了,看见绿色就好了,心里凉凉的,也不会想到哭。

时间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拖着,拽着,所有情愿不情愿的都在河面上打了个旋儿,飞快地流走了。只有叶子傻傻地站在原地,憧憬着最初的欢愉。

春天,外婆家街两旁的杨树叶还很嫩的时候,叶子常常爬到树上寻找细小的枝,折成一截一截哨子长短的样子,接下来的工序可是技术活儿——要靠两只手的力量将娇嫩的皮完好无损地“脱”下来。常常专心致志很长时间了,也没创作出一件完美的乐器来。叶子从不灰心,水一样的大眼睛里载满了新鲜的希望。没关系,再来,再来……终于,天然的新鲜杨树皮哨子出炉了。嘴对着一端轻轻一吹,一声天籁刹那间溢满了叶子小小的心——那是坐观光阴的人永远不能理解的。每每此时,叶子的眼前便晃动着数不清的香香脆脆的小麻花。可是从前好不容易积攒的欢愉现在都长满了小刺,扎得叶子生疼生疼的,那些没人理睬的眼泪又泛滥起来。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小叶子才明白,原来痛苦是一种藤蔓植物,只要生了根,便会越爬越高,贪婪的吞掉所有烟花般绚烂的欢乐,所以,要么选择沉沦,和痛苦妥协;要么就置之不理,守着自己的神往安安分分过日子。

叶子无可奈何的选择了安静。可别人是安静不下来的,到处都有冲动在偷窃,一不小心就会陷进爆怒和极端的埋伏。对此叶子深有体会。

多事的三年级。

叶子再也记不起,那时的自己怎会气得抓住同桌的头发疯似的朝墙上撞去。可怜的一向文静的孩子吓得只顾哭泣,竟连反抗也忘了。而暴徒叶子也跟着趴在桌上大哭起来——仿佛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后来,叶子的愧疚像疯长的野草越蹿越高,但是那个叫玉的女孩儿还是在以后的岁月里消隐了。可人这一生,愧疚是去不了根的,时间一长反入了骨髓,由内到外只戳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疼。然而家里从来不曾停止过的“人祸”很快便淹没了叶子。

常常半夜醒来,从眼缝里偷见母光着身子被揣下床,蹲坐在冰冷冰冷的水泥地上嚎啕大哭。那在文明之外的已不能称之为“语言”的东西却没有丝毫消停的迹象,只有晕黄的灯眯着眼睛,心里不停地默念“罪过罪过”。有一次,叶子甚至瞧见母膝盖上留下的罪证,那伤疤足有一枚铜钱大小,看上去已有不少日子了。

那时叶子才十三岁,但她已经觉得自己远比三十岁还要老得多得多了。为此,叶子终生厌骂。

白天,她尽可能多的一头栽到作业里游个不停;夜晚,她常常沉迷在那些飞来飞去的武侠里,梦见一个白胡子老人要收她为徒,还说她的爹娘在哪个院子里正盼着她。她听了后终于绽出清月般的笑。那白胡子老爷爷边摸她的头边说:这孩子。然后她拉着老爷爷的手正准备起飞时,所有的一切突然不见了。叶子不得不一次次跌进臭气天的现实中。

可,即便是做梦,那美好也是光源啊。这光源既然已经温暖了那么多陌生人,一定还会温暖更多陌生人的。那么,在梦里不停地走下去,不是很美很美吗?

叶子不由抬起头,望着十六岁的天空。仿佛万籁俱寂,眼前只飘过十三岁扶着自家柴门木桩的自己。对面是面黄肌瘦的土坡,土坡下那块还算平整的场地被临时做了哀悼的舞台。刚才的欢歌笑语即刻便消失殆尽了,舞台上现在哭声一片。叶子不知道是谁去了那个陌生的世界,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因此而高兴,只记得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多年之后,叶子在回忆这段往事时写到:

宁静,唯有心灵的宁静,才能让我们正视自己的内心,发现生之目的。蒙田说:“生之本质在于死。”难道生的本质仅仅在于死吗?我不禁簌簌落泪。我坚决不承认。虽然生的结局必然是死,但是生一定有更好更高更善的目的和意义。那就是——生是为了追寻生而存在,生是为了自己更好的生,同时也是为了别人更好的生。在这个意义上,生就是生本身最好的目的。尽管它紧挨死亡,但死却是我们每个人向大自然交上的再完美不过的答卷。

那时叶子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要离开吗?现在,也只有上学是唯一的出路了,可是,仅中专报考费就已相当于父两个月的挣扎。叶子忐忑不安地如实报告后,砸下的霹雳是:光报名就要这么多,吃人啊?不要再给老子上了!

叶子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顶,她晃了晃僵硬的脑袋,努力忍住决堤的冲动,转身走进漫天冰冷的风雪中。伞沿抖下的雪瀑遮住了视线。目之后及,哪里都是飞舞的迷蒙。中午的街昏睡得跟黑沉沉的夜般,仿若一只大得无边的幽灵,飘渺,阴森,寂寥,贪得无厌。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像刀割般冰冷了叶子僵硬的脸。叶子走啊走,仿佛自己只是一片幽灵肚子里的小雪花,永远也走不出这寒夜的梦境。

然而即使行走在海市蜃楼中,叶子也会努力让自己相信,只要双脚不停地走,绿洲总会跑出来的啊。

永远记得,外婆家最大的屋子正中靠墙立了一张八仙桌,两把旧式木椅紧挨着分列两边,古老的暗红像剥落了光泽的枣,裂纹犹自吞噬着沧桑。桌子前面,垂下的红布遮住了遥不可及的冬夏春秋。然而很多年后盘旋在叶子记忆里的,却是八仙桌靠墙上方悬挂着的玻璃装裱的《寿与天齐》。

那画再平常不过,松下孤单单一只鹤终日抬头凝望着红日,可不知道为什么,叶子总无端觉得仿佛因了这过往的炼狱,那小小的头顶便愈发光芒万丈了一样——便是现在也这么认为。那样醒目的艳,仿佛不管走了多少年,只要看到这画,哪怕只一眼,便能让人坚信自己的人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如斯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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