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芦苇黄啊,俩人唱得浪呀,
唱的是千军万马得胜归来啊,
唱的是咱义勇军英勇把枪开,
嗨,唱得那小妹妹泪珠挂呀么挂两腮啊。
小妹妹见到我呀,一定要嫁给我,
夸我枪法准,夸我是英雄。
我腰杆直起来呀,骑马挎大枪我越唱越开怀,
打败了鬼子兵,哥哥我娶你来咿呼呀呼嗨,
哥哥我娶你来呀,哎嗨呦哎嗨呦,得嗨嗨得嗨嗨,哎嗨呦……
盘山无山,一马平川,苇海碧连天。确切地说,那连天连海的,是广袤的湿地。水泡子连着河沟子,苇塘子连着海岔子。飘飘荡荡的,一望无际。遥远的,只有鸟儿能飞出盘山的天际。对,还有土匪。他们骑着马挎着枪,在这浩渺的湿地上纵横驰骋。他们的马,比鸟飞得还快,一样能飞出盘山的天际。
一条通向营口的土路上,风驰电掣般飞奔着一队骑兵。他们个个身背一把大刀,刀把上的红绸布在风中飘成一条彩虹。飞奔的马蹄过后,卷起漫天尘土,犹如龙卷风掠过地面。
跑在前面的三匹马,速度之快如腾云驾雾。章啸天骑着枣红马跑在最前面,项青山和盖忠华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章啸天高大魁梧,浓眉大眼,黑脸膛。头戴黑色獭帽,上身内穿一件黑色棉袄,外穿一件半大黑色旧皮衣,腰间扎条武装带。一手握缰绳,一手提着盒子炮,腰里别着个橹子。一看这做派,这行头,就知道是土匪。没错,他就是驻沙岭一带的土匪头子,报号—“老北风”。
项青山高个细挑,相貌英俊。头戴黑色礼帽,里穿旧军装,外披一件黑风衣。他过去在军阀里当过兵,有人命,逃跑后拉山头当了土匪。
盖忠华头戴毡帽,穿黑棉袄是习武的农民,临时组织家族队伍抗日。
他们三个都使双枪。这一队骑兵穿戴各具特色,手里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土枪、洋枪,还有叫不上名的枪。他们快马加鞭,直奔营口……
是谁把这些土匪惹怒了?话还得从沈阳城(当时叫奉天城)说起。
繁华的沈阳城,秋高气爽。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的秋阳与往年的没什么两样,一样光亮亮地照着沈阳城,照着遍地的红高粱。商铺里吆喝着卖中秋月饼,青丝玫瑰的、五仁的、枣泥的,各式各样的月饼闪着油光竞相吸引着沈阳老百姓的眼球。要过中秋节了,街面上一派喜庆的气氛。这个时节,张学良将军乘专列到石家庄和蒋介石会面。尽管这几年日本关东军总起刺,在东北不断滋事挑衅,但张学良还是放心的,毕竟北大营住着六千官兵的精锐旅,相当于皇家的御林军。就在前段时间还在沈阳大街“晒”了一次威风,陆、海、空一码德式武器装备,谁敢得瑟?借给他两胆。
夜幕笼罩了沈阳城,也笼罩了沈阳边上的柳条湖铁路,进出沈阳的火车必经这段铁路。在如水的月光下,十几条黑影窜出高粱地,背着枪,抱着炸药包,窜到铁路边,埋炸药,点火。一声巨响,柳条湖铁路被炸毁。日本关东军办事处,石原莞尔拿起电话给中国官员打电话,用强横和诬蔑的口气说,是你们把柳条湖铁路炸毁,我们要采取行动。
到底采取什么行动?
距东北军北大营不远处,有个叫十间房的院子里,一个犄角的地方有个塔式的建筑,日本关东军忙从两个棺材里往外拿炮,他们迅速组装完毕,抬上事先搭好的台子。在瞄准的时候,两个日本军官激烈而仓促地商讨了两分钟,是打张学良的公馆?还是打东北军指挥部?这两个地方都没打,最后决定向北大营开炮,把这个精锐旅打老实了,谅他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章小林是驻盘山东北军李继业营长的警卫员,这一天奉命到北大营公干。天晚了住在大营里,准备明天一早回驻地。他刚躺进被窝,就听见一声炮响,官兵们衣衫不整地往外冲,大墙被轰开了一角。有人立即电话报告张学良,岂料,张学良得到蒋介石的密令:严令东北军,遇到日军进攻,一律不准抵抗。
炮弹不断地打进北大营,有的官兵不管那事,拿起武器就要准备战斗。接到指示的军官怕“闹出大事”,命令把枪械锁进枪库。抱着侥幸心理,说只见轰炮,不见进攻,可能又是日军挑衅,他们玩这手不是一回两回了。
石原莞尔指挥若定,继续炮轰,不要进攻,东北军是六千人,我们只是六百人,一旦他们反击,后果不堪设想。炮声从晚十点,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还不见东北军有动静。石原莞尔犹豫、疑惑,到底进不进攻北大营?
北大营开锅了,官兵们分了两伙,一伙是要还击,一伙执行命令不抵抗。章小林扯着脖子喊,走,砸开枪库,拿武器跟小鬼子拼了。对,跟鬼子拼了。一伙人就向枪库涌去,另一伙人就拦着。一个军官一拳把章小林打倒在地,他妈拉了巴子的,你算干啥的,滚你盘山去。章小林捂着脸,气呼呼地说,你不打鬼子,有能耐打我?
天亮后,抚顺和鞍山的日本守备队前来增援,石原莞尔下令,进攻北大营,日军向不予反抗的东北军开枪,把北大营六千东北军打散。
黄显生带领沈阳警察奋起反抗,终因大势已去,边打边退到鞍山。
沈阳城兵荒马乱,尸野遍地。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关东军迅速占领了海、陆要地营口,他们的目的就是从营口进入盘山,占领沟帮子、锦州,再占领辽西大好河山。
章啸天几个盘山当地的土匪,今天兵分两路,一路炸营口供电所,一路炸供营口的水源地。让小鬼子没电,没水。说白了,就是让小鬼子不得消停,然后,捎带脚捞点军火。
当地这几个土匪,霸道得很,也讲究得很。各人霸占各人的一方土地,互不相让,也互不侵犯。你想,小鬼子要来霸占咱的地,他们岂能相让,怎么着也得收拾他一家伙。土匪最稀罕的两样东西,一个是金钱,一个是军火。两样相比,土匪最紧缺的是军火,有的土匪手里拿的还是二齿钩子,手里没有家伙,还叫啥土匪,有了家伙,腰杆才硬。
章啸天骑在马上,抬头凝望,隐约出现了营口供电所。他一夹马肚,加快了速度,后面的马队也加快了速度。
营口供电所门口站着两个日本哨兵,他俩好像听到了什么,凝神细听,马蹄声由远而近……两个日本兵对着眼睛互相看着,疑惑着,有声音,什么声音?他俩还没合计出个所以然来,黑色骑兵队犹如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两个日本兵面前,他俩还没看清,先看见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以为刮风。随即只见无数飞奔的马蹄,直奔前胸而来。两个日本兵目瞪口呆,刚想举枪射击。章啸天举双枪,胯下枣红马,如四蹄腾空。乒乒两枪,枪响人倒,两个日本兵脑门中弹倒地。
哗啦从门里冲出五六个鬼子,端枪射击,还没等他们站稳,章啸天、项青山、盖忠华,三个人都手持双枪,如展翅的雄鹰,子弹如流光,齐刷刷射向这排鬼子。鬼子中弹,以各种姿态倒地。马蹄踏过鬼子死尸冲进院里。后面的几个骑兵一手搂住马,迅速俯身,一手捡起地上鬼子丢下的枪,挎在后背,速度之快,如风卷残云。
鬼子从不同的方向冒出来,房顶、窗户、房门……子弹嗖嗖从章啸天耳边、身边飞过,他似乎有躲子弹的本领,他举着双枪,用两腿夹着马肚子,那腿像长在了马背上,整个身子悬在空中,娴熟的枪法百发百中。鬼子应声从房顶、墙头载下……
章啸天的骑兵队吆喝着,“上刀!”冲进了供电站,有几个鬼子端枪射击,但为时已晚,大刀已砍向他们头顶,鬼子号叫着,血肉四溅。
章啸天像杀红眼的豹子,冲着配电室,喊:“放——”
每个骑兵拔出腰里事先绑好的手榴弹,齐刷刷扔进配电室。
章啸天大喊:“撤!”
骑兵队掉转马头,撒开四蹄向外飞奔。
身后的房屋轰然炸响,鬼子的尸体和枪支随着砖瓦飞向天空。
又冒出一些鬼子,端着枪向骑兵队后影一顿乱枪,其中一个汉奸模样的人在中间指手画脚。
骑兵队消失在远方……
在营口的西北方向有个叫田庄台的地方,在挨着芦苇的旁边有两排房子,房子前面的空地上立个石头碑,上面写着:田庄台水源地。这是流向营口的生活用水。房子上站着两个鬼子哨兵,门外站着四个哨兵。
蔡宝嘎领着十来个人,趴在壕沟里,他手里握着盒子枪,背上背杆长枪。这长枪一看就是自己组装的,叫不出枪名,整个四不像。他红脸膛,头戴狗皮帽,一个帽耳朵耷拉着,一个帽耳朵卷着。他对身边的弟兄说:“棱子,看见了吧?那个碑下面有个井盖,掀开井盖下面有个管子,那是流到营口喝的水,把他给我炸喽,让营口的小日本喝尿,让他喝海里的咸水。等会儿,我让你去你再去,把手榴弹绑好喽。”
棱子拍着手里的一捆手榴弹说:“放心吧大拦把。”
蔡宝嘎用盒子枪一对帽子,喊了声打。喊的同时他手里的枪就响了,“砰砰”两枪,房上的哨兵就栽下来了,门口的哨兵刚愣神,也中弹倒地。
这时从屋里传来机关枪的嗒嗒声,有个鬼子从窗户往外开枪,机关枪哒哒响个不停。蔡宝嘎看着身边弟兄们手里的家伙,搂一下,响一下。机关枪的子弹扫在面前,弟兄们埋着头,根本抬不起头。蔡宝嘎把盒子枪别在腰里,从背上取下长枪。他端枪瞄准,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他在瞄,在捕捉。开机关枪的鬼子他大半个头在窗台下面,他也是防备有狙击手。他几乎是架着机关枪盲射,隐蔽得很好,他不敢露出头,怕子弹瞄准他的头。他扫射一阵后,就抬头看一下目标,就在他再一次探头看目标的时候,“乒”,蔡宝嘎的长枪响了,出膛的子弹如金黄色的流星,呈一条线,直奔鬼子的脑门。子弹利索地钻进鬼子的脑门,只见鬼子的脑门,开始是一个干净的洞,随即从洞里流出一股血。机关枪声戛然而止。
蔡宝嘎喊:“棱子,机关枪哑巴了,快——炸水管子——”
棱子提着四个捆在一起的手榴弹,越出地沟,猫腰冲向井盖。子弹嗖嗖地在他的身边炸响。棱子掀开井盖,用牙拉绳,手榴弹冒着烟,他把手榴弹扔进井里,迅速就地一滚,再滚,轰的一声巨响,炸起水柱多老高。棱子站起身,猫腰跑回地沟。棱子眼睛惊恐地瞪着蔡宝嘎,嘴里喊着:“大拦把,炸了,炸了。”
蔡宝嘎果断地命令:“撤!”七八个人拎着枪消失在芦苇中。鬼子追到芦苇塘,往里胡乱放了一顿枪。
蔡宝嘎是挨着海城那一片的土匪,这人个子不高,办事狠,利索,枪法准。
营口关东军指挥部藤野队长正为占领了营口而沾沾自喜,他人长得还算英俊,但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份阴险残暴。他正倒背着手看墙上的营口地图。
一个日本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藤野队长,营口停电,停水。”
藤野阴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日本兵说:“营口供电所、田庄台水源地同时遭到不明身份人的袭击。”
藤野气愤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气呼呼走出去。他骑上马直奔营口供电所。
到了供电所,呈现在藤野眼前的景色让他大惊失色。房屋冒着黑烟,日本兵死的伤的,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藤野下马,不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惨状。他叉着腿,拄着战刀,怒视着一切。
一个汉奸模样的人哈着腰跑到藤野面前,耷拉着两只胳膊,低着头,哆嗦着欲言又止。藤野眯着放着凶光的眼睛看着他,用逼问的口气说:“凌印青,你情况的清楚?是哪支部队干的?”
凌印青立正哈腰:“报告藤野队长,不是啥部队,八成是章啸天、蔡宝嘎那几绺子干的。”
藤野眯着眼睛思考,章啸天、蔡宝嘎?绺子的是什么?
凌印青紧跟着解释:“报告队长,绺子就是土匪。”
藤野咬着牙发狠:“消灭章的绺子。”
凌印清点头哈腰,随声附合:“哎,消灭章的绺子。”
章啸天的骑兵队从营口出来冲进了一片苇丛。一会儿蔡宝嘎带着十几个弟兄也冲了进来。他们约好了在这儿会面,两伙人见了面欢呼跳跃。几个土匪头子见面抢着说战绩。蔡宝嘎特显摆,他问章啸天,大哥,你们顺不?章啸天叼着烟斗,漫不经心,我想撕的肉票,没有办不到的。项青山说,打得真痛快,小鬼子这回遇到茬子了,他就没想到盘山这旮哒能有人打他,炸了供电所,刷拉,就他妈拉个巴子的撩杆子了。蔡宝嘎吹胡子瞪眼睛,我们到田庄台水源地就开克,打的小鬼子屁滚尿流。棱子抢着说,我们大拦把,眼睛贼尖,一枪就把鬼子的机枪手撂了。他吸吸鼻子十分得意,我炸的水管子,轰一声,水柱子串多老高。蔡宝嘎哈哈大笑,埋汰棱子,你拉倒吧,瞅把你吓得那熊样,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往回撩。瞪个眼珠子喊,大拦把,炸了,炸了。大伙哈哈大笑。棱子不好意思,以前也没跟鬼子比画过啊,冷不丁,谁害怕。项青山拍着棱子的肩,干得好,这回就给你破胆了,你不整死他,他就整死你,记住,他们占了沈阳城、营口,不打他,他就要占咱们的盘山。
韩七和刘六站在盖忠华的左右,他俩是盖忠华的警卫员。刘六嘴碎,插不上话,就抢着瞎说,让小日本来管着咱们,没门。盖忠华不怎么爱说话,他有文化,写写算算都行,又有一身好武艺。本分的庄稼人,家庭也殷实,是临时号召本村的人跟他打鬼子。
人群中乱哄哄,咱们就跟小日本干。对,整死这帮鳖犊子。
章啸天从嘴里拿掉烟斗,目光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大家:“弟兄们,今天是阳历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三日,沈阳北大营被端的第五天,咱们,被称作土匪的人,在营口,在田庄台,咱盘山的绿林好汉向小鬼子开枪了。”
大伙举着枪欢呼:“九月二十三,打鬼子保家园——”
项青山站到队伍前面向大伙摆摆手:“弟兄们,各绺子的大拦把们,不管我们过去有多少恩怨,在小日本侵略我们家乡的时候,都不值得一提了。我们今天重新撮局子,撮成一个大局子。都听咱们的大哥章啸天指挥,由他领着我们打鬼子。”
队伍里爆发出打鬼子的呼喊声。
章啸天站在队伍前:“啸天不才,承蒙各位大拦把高抬,我在热河绺子里当过打头阵的炮头,后来自己撮局子,拉人当土匪。今后还须仰仗各位,一起打鬼子。”他举着手里的枪,“现在咱们手里的家伙不行,赶不上小鬼子的飞机大炮。但是,不要紧,我们自己解决,谁要是参加我们抗日队伍的,背着自家的粮食,牵着自家的马来,一人一马一支枪,去打鬼子随大帮。咱们平时就是种庄稼的汉子,集合起来就是打鬼子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