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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有心娉娶京城妹 娇妻却是舅家女

十三岁的时候,李福派长生到京城长安瓷器行当学徒。长孙氏虽然担心长生年纪小,会想家,有些难割难舍,但为了家业后继有人,为了让长生多学些经营之道,忍痛割爱同意了丈夫的决定。长孙芳儿听说后,不忍心长生走,找姑姑哭了好几天。长生走后,芳儿又搬回到姑姑家居住,说是照顾姑姑,其实就是想及时听到长生在外地的消息。

长生到了求娉的年纪,长孙氏与李福时常吵架。长孙氏想让长生娉自己的侄女长孙芳儿为媳,一是长孙芳儿自幼跟自己长大,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无别,加之长孙芳儿性情温顺德貌齐全,她想让长孙芳儿既做她的女儿又做她的儿媳,一举双得;二是长孙芳儿是自己哥哥的女儿,她想姑舅亲,亲上亲,打断胳膊连着筋,让下一代人延续他们两家的姻缘;三是长生和长孙芳儿自幼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她不忍心拆散他们。

李福不乐意。他认为长孙芳儿自幼丧母,命浅福薄,恐长孙芳儿累及他的儿子长生。京城瓷器行的孙行首,已经递过话来,要亲自做媒,把京城瓷器行大掌柜关师傅四女儿宝珠许配给长生。李福在京城见过宝珠姑娘,宝珠的相貌、才学远在长生之上,是无可挑剔的绝佳女子,更让李福信服和欣赏的是宝珠姑娘对瓷器的熟悉,活脱脱一个小行家,他从心底默认了这门亲事。但他一直未向长孙氏说起,他知道长孙氏心中除了她侄女长孙芳儿,根本放不下别人。等了一段时日,京城孙行首来信催问,李福才向长孙氏说起宝珠的事。长孙氏听后一口回绝。她问李福为何不考虑芳儿,李福说了理由后,长孙氏大为不满。

说我们命浅福薄,拖累你们李家,这不是瞧不起我们长孙家吗。当年我们长孙家显贵的时候,你们李家是个什么,一个平常户!现在你们李家显贵了,门台高了,开始小瞧我们了。也好,你们李家走你们的阳光道,我们长孙家走我们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今儿起,我带着芳儿走人,赖得呆在这儿!长孙氏是个顾念脸面的人,一气之下,带着芳儿回了娘家,临行前还给李福撩下一句狠话:“如果想写休书,我把笔墨放在桌子上了……”一走数日,了无音讯。

李福打发人去请,都碰壁回来。经过几番折腾,李福无奈,遣人把长生从京城叫回,让长生说服长孙氏。结果长孙氏未回来,长生也被扣留在了舅舅家中。

当时正忙于瓷窑生产的李福,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到长孙芳儿家去求亲。长孙氏见李福到来,说来得好,既然替儿子求婚,那你就先向长孙家的孙儿长孙芳儿亲口提吧。

长孙芳儿天资聪慧,做事游刃有余。此次姑父来访,是无奈之举,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芳儿更是心知肚明。

姑姑为了娉芳儿做儿媳,不惜与姑父下战书兵戎相见,死磕硬碰。这使芳儿很感动,但也提醒她,什么事情总有个度,适可而止才是上策。她和姑姑是一体的,她百分之百赞同姑姑的想法和做法。但姑姑做的,她做不来也不能做。姑姑为了她迈了一大步并且是一步到位,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解扣儿求和解,万事和中求。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铃虽然是姑姑亲手系上的,但解铃人不能是姑姑应该是她芳儿自己了。一是自己是晚辈儿人,长幼有别,得以晚辈之身份,尊重姑父让姑父下台阶;二是姑父是未来的公爹,得罪姑父,留下不好的印象,将来做了儿媳,也不会过的顺坦,自己种得蒺藜,扎自己的脚,这样的得失利害,芳儿权衡的明白。然而,芳儿她又不能表现的软弱无力。姑姑倔强不屈,已经摆出了唯我独尊的强势,她芳儿跟在姑姑身边,不可以懦弱,懦弱了会适得其反,不利于事情的和解。她告诉自己,软弱是无能的表现,女子无才可以,但不可以软弱。如果自己表现的无能,丢了姑姑的人,还会长姑父的威风,让姑父抓住芳儿无能的把柄,反守为攻,姑姑所做出的一切,就要功亏一篑。

所以芳儿决定以柔克刚,用文火攻心。芳儿到了堂屋跪拜姑父,说道:“姑父令尊,侄女芳儿有失远迎,祖母大人闻之姑父屈临驾到,甚是欣慰,请姑父入内说话。”姑父李福见侄女芳儿如此谦逊,爱惜芳儿的心也就有了一半。芳儿领姑父到了老夫人屋内,跪拜说:“祖母大人,姑父繁忙之中前来向你请安,是想与你商议我和长生弟弟的婚娉之事,请您赐教!”芳儿的话入时得体,软硬兼施,让李福从内心里佩服。对芳儿的认可又有了一半。

李福向老夫人叩首问安,私下拿眼睛睨着芳儿。芳儿端庄的坐在那里,不涂脂不带粉,无娇艳做作之姿,独天生丽质之美,温静娴淑,娉娉袅袅,好似一个长孙氏再生。这个黄嘴丫头,在我家生活了十几年,我竟不知她有这般的品貌,配犬子长生已是绰绰有余,许是自己长久以来慢待了芳儿、误解了夫人不成。李福开始内疚起来。

老夫人明镜儿似的,心里早有了主意。她用力咳了一声。李福马上收回目光,说道:“小婿给老夫人……岳母大人请安……”老夫人笑道:“贤婿啊,你呀早就过了小婿的年纪了,再叫你小婿有点倒牙,有点酸气。你呢让让位置,把小婿的称呼给了我的外甥长生岂不更好。你们父子二人,一个是我长孙家的老婿,一个是我们长孙家的小婿。我呢,人老了糊涂了,不知说得对否?”李福马上说:“岳母教导极是。”

但老夫人不满意,因为李福没有说出她想听的话。于是老夫人继续说:“你姑父文人雅怀,处事周全,是我最放心的人。人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一直把你姑父做亲儿子疼爱。”老夫人睨了李福一眼,心想,我如此抬举你,不怕你不上钩?说道:“芳儿啊,你和长生自小要好,天生的一对儿,在你们几岁的时候啊,奶奶就盘算着,连做梦都在盼着你们俩成双成对给我生曾外孙呢。这事啊,在我心里盘算了好几年了,一日不订下来,我一日都不得安生。好在你姑父疼我,知我的一片用心。你和长生的亲事,就仰仗你姑父了。你说呢?我的好女婿。”李福闻听此话,知道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便顺水推舟,跪拜道:“岳母大人定酌便是,女婿也是这样想的。今日来,女婿正是为儿子长生求婚的,求娉芳儿做长生的媳妇。此事仰仗教岳母大人做主。”

老夫人手一挥:“自家人哪儿用得上这般客气。甚好!芳儿快去告诉你爹爹准备酒菜,奶奶要与你姑父喝定娉酒哩。”做好人的人是芳儿,得好事的人也是芳儿,芳儿里外做人,风光占尽。但苦了远在京城的宝珠姑娘。

京城关师傅的女儿宝珠痴恋长生的事儿,芳儿早有耳闻,她是从姑姑那儿听到的。当时,她问姑姑,“是姑父告诉你的?”姑姑没有好气地说,“他?他才不告诉咱们哩。是我偷偷写信问长生来着,长生不敢不告诉我。你知道那个宝珠姑娘对你弟弟长生多好吗,整日厮缠在一块不说,她连长生的吃喝拉撒睡她都管着哩。”

听了这话,芳儿倒是坦然。她既不怪罪长生,也不怨恨宝珠姑娘,相反对宝珠姑娘倒是心存感激。她想,长生离开家的时候,是个尚不懂事的孩子。他从小远离家乡,孤单一人在京城闯荡,总是让人可怜、心疼、惦记着;即若自己满心思地想着关照他,那也只是水中的月,镜中的影儿,心中想想多些忧愁而已。现今有宝珠这个小妹妹在她的长生身边陪着,能想着他、照顾着他、甚至管着他,总比没人疼、没人爱、没人管着得好。

宝珠小妹妹做了她芳儿无法做到的事儿。宝珠陪在长生身边,对她芳儿来讲,确实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宝珠在芳儿的心中,是好人,是恩人,是被敬重的人,是藏在自己心里的一个可尊可敬的小妹妹。当姑姑给芳儿谈起这件事儿的时候,芳儿表现地很淡定,也十分大度。姑姑说:“你不担心那个宝珠把长生抢了去?”芳儿说:“担心啥,只要长生弟弟喜欢宝珠妹妹,我替他高兴。”

“长生喜欢宝珠,娶了她,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芳儿望着姑姑,长长的捷毛在闪动中透着天真,她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什么啊,我是他们的姐姐,等他们有了孩子,我帮他们照顾孩子,照顾一辈子不就妥了。”姑姑说:“我的傻闺女,你又不是他们的爹娘,凭什么照顾他们的孩子呀。”

“我是他们的姐姐,姐姐照顾兄弟和兄弟媳妇,有什么不行啊。只要姑姑你不嫌弃,我就照顾他们一辈子。”芳儿抚摸着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姑姑生气地说:“没出息,我嫌弃!”

“嫌弃好啊,那我就出家做尼姑去!”

姑姑拉过芳儿,抱在怀里喜欢地说:“好闺女,难得你有这样的菩萨心肠,难得你对长生这样地好,姑姑做主了,儿媳妇非你莫属。”

“那人家宝珠妹妹呢?”芳儿问。“那是宝珠爹娘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姑姑轻松地说。芳儿听后,嗓子眼里酸溜溜的,替宝珠伤感。但也感激姑姑,感激姑姑为了她这个侄女,用足了霸道。成亲之后的这些年中,芳儿一直认为,姑姑是她芳儿的福根儿。

芳儿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这些事情。这是封存在她生活中的蜜,她需要的时候,就毫无犹豫地打开它,尽情地独自品尝,让自己甜个够。现在又是夜深人静时候,长生在她的身边,有长生与她窃窃私语,她暂时把心中的蜜放在了一边,讲她与长生分别后的故事。长生讲了路上的奇闻,同时讲到路遇女人和孩子的事情。芳儿问:“你们在一块儿呆了五、六天?”

“何止五、六天,共有八天。”

“在一个屋里住过?”

“住过。”长生毫不隐瞒。

“住了几个晚上?”

“七个。”

“你还好意思说出口。”

“那有什么,实话实讲。”

慧儿停了一会儿说道:“住也很正常。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出家在外,碰到为难的事,你是个大男人能见急不救吗。若是那样,就空为汉们儿了。”“我以为你会……”长生把话说了一半。“吃醋?放心吧弟,姐心中没有醋,只有蜜。”芳儿语气平缓而又坚定。长生突然想起放在马搭里的两块玉锁,他起身点灯,拿来给芳儿看。芳儿趴起来仔细看着,说:“真是宝贝,这可是西域出的羊脂玉,你看它光线柔和,内蕴通透,这样的玉品,只有皇宫大臣家才配。”长生不一为然:“不懂装懂,乱评一通,落魄逃难之人,哪会有什么宝贝。”

“什么呀,你又不懂!”芳儿认真地说:“玉石和瓷器一样,学问大哩。小时候姑姑给我讲多了,都是玉的故事。”

“好吧,奇货共赏之,明早你拿去让娘看看。”

芳儿放下玉锁:“甭干背着鼓找槌儿的事。你也想让娘听听你和一个陌生女人住在一块的故事。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哩!”她唿得一声吹熄灯,自己格格地笑。

清晨,天宁寺和玉泉寺的钟声把州城从睡梦中唤醒。那清脆的声音,是来自天宁寺的钟鸣。天宁寺在城内西侧,距离长生的宅第近,近水楼台先得月,钟声自然清脆。悠扬而沉闷的,是玉泉寺的钟声,玉泉寺在城外西山上,要穿过三十里路才能徘徊到达。

长生洗潄好,到长孙氏房内请安。此时长孙氏已起床,正在佛堂里忙碌。她见长生进来,便说:“来的正好,替娘写几个字。”长生明白娘的用意,走进父亲的书斋,在竹简上工工整整地写了“李素节大人之位”,交给长孙氏,并对长孙氏小声说:“做完了佛事,把它烧掉或用水洗掉。千万不能让外人知晓。”

长孙氏会心地点头。长生站在院子里,伸着懒腰,目光落在院内那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上。记得四个月前,父亲病逝,家景哀痛,本应该含苞吐翠的柿子树,一反常态地毫无生机,到了夜晚无数个随风摇曳的树枝,呜呜地哀鸣,如泣如诉,令人生疑的认为它也将追随先主驾鹤西去。

现在它好像已经从悲哀中辗转出来,以前所未有的勇气舒展枝叶,展现生命,全然不晓嫩绿枝头已覆盖了大半个院子,并且长出了许多青翠的小柿果。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阳光蓬松的普射下来,墙上、地上、树干上,洒下无数个光影。长孙氏脉动般的念经声,从屋内传出,阵阵搏来,在空气中、枝叶间、阳光里如风似水,幽幽空空,涌涌灵动。

长生走到柿子树前,用手抚摸着粗大笔直的树躯,心事淼淼,寂寂孤奈,他想起了父亲李福,眼睛里涌起潮水般的泪水。童时的往事,浮现在眼前。那是在无数个月圆人静的时候,父亲就坐在树前这个石凳上,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

他们李家只所以把家从内丘迁至州城,就是为了更多地结识上层社会,立足州城向外辐射,打开内丘瓷器的销路,借州城的天时地理,把内丘瓷器发扬光大。所以,李福不惜重金在邢州城的北长街上,买下曾是隋朝高官居住过的豪宅。买豪宅的举动,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此向州城人展示内丘瓷器人不同凡响的实力。

当然这种牛刀小试的举动,也有更深层的含意。强大起来的大唐帝国社会,开始有了斗富的风气,就连小小的邢州城,也沾染了欺贫爱富的习气。内丘瓷器人不甘心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所以他们力推李福风风光光地进住州城,让社会豪族们、官家们能侧目他们这群地位低下的瓷器匠,为内丘的瓷匠们在日益强大的大唐社会中博取立足之地。可惜,李福壮志未酬,留下遗憾,撒手人寰。

李福,生于贞观十四年,排行四。李福小的时候是个不本分的孩子。他喜欢结交酒肉之徒,懒散之辈,除了舞枪弄棒,吃酒斗殴之处,整日无所事事。在唐祖陵守卫户人家中是出了名的坏小子。李福的父亲喜欢文静而又极要面子,对李福极度地不看好,认为李福是个孽子,有辱家风、族德。时时地生出百份的担心。

永徽四年,唐朝廷出了两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二月,高宗下令将密谋谋反的房遗爱及同谋者薛万彻,梁令武斩首,荆王元景、吴王恪、高阳公主、巴陵公主被赐自尽;十月,睦州女子陈硕真自称“文佳皇帝”聚众起事,造反者数以万计,席卷桐庐、潜、歙州、婺州等地。

国乱家愁。十四岁的李福也不断添乱,终因械斗伤人惊动了官府。几件事凑合到一起,让胆小如鼠的李福的父亲心乱如麻,忧心忡忡。他左思右想,辗转难眠,不得好计,在万般无奈之下,找到自己的好友内丘瓷器行的张行首倾诉苦衷,想让李福拜张行首为师,入行学做瓷器,以图收收李福的野性。

张行首听后大手一挥,一口回绝。他说:“李兄啊,你是官阶之家,孩子什么学不成,干啥非学瓷器这一行。瓷器行是工匠之人,九流之未,又因近商,其地位卑贱。有辱你家声誉啊!”李福父亲鞠躬拜求,“犬儿李福是个什么德行,你我心知肚明,他若照此胡乱下去,伤及他的性命不说,一旦闹出个惊天事情,将祸及我之全家。到那时我一家几十条性命都要毁在他的手上。你贤兄曾有标局的经历,一身的盖世武艺,又是瓷器行首,精通瓷艺商道,对弟子的严格,是出了名的。犬儿李福虽是刁蛮,但也常常念起你的大名,可见他对你也敬重几分。家有不幸,希祈贤兄垂怜。如能让犬儿拜师于你,犬儿李福是生是死,任由贤兄管教,愚弟及家人决无微言。”

张行首说道:“既然李兄不贪名分,看重和信任兄弟,是我张某的福气。但丑话放在前面,明日李兄将你小儿带来,让兄弟见上一面。如中我意,留下做我的弟子,否则,你带回。莫怪兄弟薄情。”

李福果然是做瓷器的命。张行首不但喜欢,而且一见如故将其视为义子,亲手把持教传手艺。李福好像专门为张行首生来的,他对张行首言出必从,敬重有加,不出三年功夫,就成为张行首的左膀右臂。显庆三年二月,已长成英俊青年的李福突然找到张行首说:“义父,现在高宗皇帝诏令颁布全国实施新礼,这冠、婚、丧、祭、乡饮酒、相见和吉、嘉、宾、军、凶诸礼中,哪一礼都少不得酒,哪一礼都少不得瓷器,我们何不投其所好,钻营一下,设计出一批符合礼制的新瓷器品种呢。”

张行首膝下无子,一个女儿已经出嫁,平日里生活无虞,舒心自在,生意上的心机大不如年青时上心。他听了李福话,并未入心,只是想,李福这小子大气,心里灵透,没有干砸的事儿,后悔自己只生下一个女儿,要是有第二个,定会把李福入贅做自己的上门女婿。

他说:“儿子,你想干嘛就干嘛,缺人手招人手,没钱找你师母要,只要你想干……”到了年底,让张行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一年中,李福为张行首挣足了六百两银子,是张行首几辈子的营利。张行首高兴啊,一连几天躲在屋喝酒。一天,他从屋里度出来,让李福去叫他的父亲。

李福的父亲不知儿子又惹了什么祸,莽莽撞撞赶来。张行首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儿劝酒,越是这样,李福的父亲心里越犯嘀咕。喝足了酒,张行首望着李福的父亲说:“李兄,眼下家境如何?嗯……说。”张行首带着酒劲,也带着善意。

此时,李福的家境已大不如从前,眼下是隆冬时节,李福的父亲依然穿着单衣,衣袖上补着补丁。李福的父亲抚摸着消瘦的面颊,揣摸着张行首的话意,说道:“兄弟,不怕你耻笑,愚弟治家无方,孩子们陆续大了,分家立业,狼多肉少哇……”

“呐……呐就甭说了。”张行首挥手制止。他脸上泛着红润。李福的父亲见状,认为事情已经了结,站起身,鞠躬,恭恭敬敬地说道:“犬儿无德,让贤兄费心伤神,实在对不起。我在此赔礼告辞了。”

“唉呀,你这个李兄啊,我还没说什么,你赔哪门子礼呀。现在我说,你听着,可不要打断我的话……当初,你为了李福的事儿来求我,我答应了,是不是?”张行首看着李福的父亲,李福的父亲点头称是。张行首继续说:“现在我为了李福的事求你……”

李福的父亲一听这话更是不安,心想李福这孽种一定闯了大祸。他心急气喘,想站起来,但腿脚用不上力气,无法站起,他一时性急,端起面前的酒碗,深深地喝下一口。

张行首说:“是这样,我呢一个女儿已经出嫁多年,我和老伴年龄已高,想亨清福多活几年,我让女儿在州城买好了宅第,不日就要搬去。内丘的家产包括窑场的产业,我用不上了,但也不想卖掉,最终想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就是送人,都送给你四子李福,当然他也是我的义子。”

李福的父亲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不停地说:“使不得,使不得……”张行首笑道:“使得使不得,我说了算。我这个人心气傲,是心比天高的那一路人,折腾了一辈子的瓷器,梦想着成些大事。结果呢,想是想做是做,虽无大赔,也无大赚,吆喝了几十年,赚了个吃喝,现在想起来愧疚啊,对不住祖宗,对不住内丘瓷器行的先辈、同仁。现在我想通了,想金盆洗手,把内丘的家产、窑场都了结了,全部、一点不剩的了结,免得站着茅坑不拉屎。让给谁呢?让给你家的李福。说到李福,我真得感谢你,你送给我一个福星,这小子比我强好几倍。”

说着话,张行首把一个小包裹塞到李福父亲的手上。“这是五十两银子,是我感谢你的,感谢你给我送来一个好徒弟,好接班人。期望着他,实现我的梦想,光大内丘瓷器。李兄,你应当为我高兴,为我们的孩子高兴。但我要说一句,我把家产给了李福,而不是给了你们李家。这一点,你一定答应我!”

李福的父亲握着张行首的手说:“你是李福的义父,他能有今天,全仗着你的教导。不瞒你说,来你这里时,我还担心他出了什么大事,现在是喜出望外,碰到做梦都不曾想到的好事。兄弟放心,我李某虽不才,但知礼义。你送李福的家财,还是你的家财,我李家的其他人绝不会指染此事。”张行首笑道:“李兄大可不必,李福终归是你的儿子,我不过是还给你一个带家产的李福。”俩人大笑,李福父亲饮醉而归。由此李家再次兴盛。不久,李福做了内丘瓷器行的行首。

不知什么时候,长生已经坐在石凳上。寂静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刚才回顾的一切,像无数个记忆的残片,高高地悬挂在柿树的枝头,像无数片树叶,在天地间徐徐地晃动。晃动着整个世界,也晃动着长生的心。“想什么呢?”芳儿从长生的身后拦住他。长生没有回话,他的心仍在晃动。他用手轻揉着面颊、额头,晃动的记忆果然停摆。过了好一会儿,长生问道:“孩子还睡?”

“睡呢。”芳儿回答,口吻中透着欢快。之后芳儿坐在长生身边语气柔和地说:“爹去了这么久了,多想无益。你若这个样子,娘又会如何呢。”长生怕石凳上潮湿,拉起芳儿说道:“莫说别人,有孕的身子能坐这般凉的石凳?”芳儿笑道:“我又不是面团儿做的,没这么娇嫩。也不是没生过孩子的女人。”长生关爱地说:“起来吧。”

“不!就乐意和你坐在一块。”芳儿眼睛里充满调皮和爱意。“那我走了?”长生站起身。芳儿晃动着脑袋,孩子般天真无邪。“走呗,我一个人也不是没在这儿坐过。”她抬起头,仰首天空,树影斑驳,婆娑舞动。她说:“可惜了,这株柿树不是月桂树,月桂树高五百丈,在月宫里。就是我们经常见到的月亮中的影子。”长生只是笑,不说话。

芳儿自语:“你呢,也不是吴刚。汉朝时有个叫吴刚的人,醉心于仙道而不专正业,被贬到月亮里砍月桂树,但月亮中的月桂树有灵气,随砍随合,砍伐不尽,因而人们看到的月宫中的那个影子,就是吴刚伐桂树的影子,现在吴刚依然在月宫中无休止地砍伐着月桂树。”

长生见芳儿这般的好心情,忙从屋内拿出一个坐垫,轻轻地抱起芳儿,将坐垫放在她的身下,然后坐在芳儿身旁。芳儿依旧望着天空。她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想你时,就坐在这里,望着天空,望着树冠,望着树冠旁边的圆月。我想呀,你离开家准是去了月宫,月宫中的影子就是你,你在月宫里也在不停地砍伐桂树。”

“还有什么?”长生真挚地问,像个爱听故事的娃娃。

“有啊……”芳儿灵机一动。

“在你离家后的一个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坐在这儿。我望着天空中的圆月和圆月里的月桂树,看你在月宫里做什么。突然有一个年轻貌美的仙女去了月宫,在月桂树下……与你相聚……”芳儿看了长生一眼,长生的脸不知乍地突然红了起来。芳儿见此,一下子有了主意。“我想那个仙女是谁呢……肯定是宝珠妹妹……”

长生坐不住了,问道:“阿姐,我晚上说梦话了?”“说了怎样,没说又怎样?”芳儿瞪着长生,好似真得一样。长生小声说:“这次去京城,真见到了师妹。”

“晚上?”芳儿问。

“天快亮的时候。就是安葬李素节大人的那天早上,她突然来到我的住处。”芳儿鼻子有些酸,说:“那可是个无人打扰的好时辰……”

“甭胡说。她出家了……”

芳儿惊讶,心疼起宝珠来,“为啥?”

“为情。”

芳儿落泪道:“这可如何是好,因为我她才遁入空门,坏了一个如花似玉姑娘的好前程。我……造孽呀我……”长生抚摸着芳儿的手臂说:“她是带发修行的。”芳儿闻言方才放下心来,“你若是再见了宝珠妹妹,一定一定告诉她,不能削发剃度。就说是我说的。”长生笑道:“不让宝珠削发剃度,你娶宝珠呀?”

“好啊,我娶她,娶来给了你。免得你俩千里相思泪茫茫的。”芳儿毫不掩饰自己。长生叹气道:“宝珠知道你有这番苦心,一定会来找你的。但也怪了,这些年她学了一些武艺,竟可飞檐走壁来无踪去无影的。我发现她好像与李素节大人的府上有什么关联……好了不说她了。”

“心疼小师妹了?”芳儿审视着长生的脸。长生把芳儿的头扭向别处。“你就少操心吧。”芳儿想了想,说:“好,不操心了。”芳儿站起来,长生搀扶着,俩人说着话儿,一块向东厢屋走去。李家的厨室,在东厢屋的北头,靠近北屋。这是长生父亲别有用心的设计,一是便于他和家人用膳;二是北屋的堂屋是招待宾客的主要场所,靠近厨室方便招待。厨室南面有三间家仆的住处,父亲好交友讲究排场,他在世时,家中用有六个仆人。父亲过世后,母亲喜好清净,辞去三人,剩下三人,一人是管家,一人洗衣烧饭,一人勤杂事务。长生赞同母亲的安排,一来图清静,二来主要是少些张扬和省些花费。

长生到了东厢屋,芳儿给他盛饭,问道:“等娘一块吃吗?”长生说:“娘在做佛事,我们先吃。”长生坐下和芳儿一块吃饭,这是邢州人夏秋季节惯例的早餐,绿豆小米粥,苞谷窝头,煮鸡蛋和几个常见小菜,简单又朴实。长生喝了一口绿豆小米粥,啧啧地对芳儿说:“还是家里的饭菜味正可口。”芳儿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吃惯了的还是自己家的好。”说着,她让家仆又给长生盛了一碗。

长生快吃罢饭时候,管家走进来,说:“东家,窑场王工首从内丘赶来,在院子里等你,说有急事禀报。”长生吃完最后一口饭,出来见王工首。王工首神情紧张,脸上身上都淌着汗,长生把手里的汗巾递给他,“王师傅,甭急慢慢说。”王工首没有接汗巾,用上衣擦着汗水说:“咱们内丘送往幽州的一批瓷货,被拒收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送货的人送信来的。”

长生焦急地问:“他们说什么?”

“幽州瓷器行的人说,他们以后不再代售邢瓷了。”

“多少货?”

“三百两银子的货。”

“为什么?”长生有些着急。

“他们说我们烧的瓷货不是正品,卖不出手去。”王工首说。长生低下头,强咽了一口口水,用手拍着额头说道:“甭说了,肯定是我们的瓷窑出了事儿。幽州客户一向诚信,他们没理由耍我们。”王工首在院子里渡着步子,焦虑不安。长生对王工首说:“着急有什么用。马上备车,叫几个人,我们去内丘!”

王工首是长生父亲一手带大的伙计,十几岁起就在长生家做工,去年杨工首辞工后,他接替了工首的差事。幽州瓷器供货一事,是长生接任邢州瓷器行行首后与几家窑主合伙做的第一桩生意,未曾想出师不利。王工首心如坠石,愧疚难当。

一个时辰后,长生一行出邢州城北门,向内丘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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