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眼泪,没有哭泣的声音。好多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有些会同情的拍拍墓春的肩,让她不要难过,鼓励着她。有些会一笑置之,她不管也不顾了。她总是哭,让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的爬。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不害怕。从此以后,多么长的岁月只能她一个人度过。
时间很快就到了要出殡的日子。道士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池墓春虽然听不清楚,但是她知道,离别的日子已经来临了,并且她永远阻挡不了。
她穿上了白色的丧服,戴着孝帽,道士还让她端着灵位,村长恭禹洋在旁边帮着撑伞。
她终于还是哭不出来了。池墓春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了她一直认为如果她在乎的人离开了她的话,那么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去陪她。
当时周南就问池墓春:假如我死了呢?
假如我死了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答案在每个人的心里。
假如你死了的话,我在想我还能不能够活下去。
人都是自私的。池墓春想。
下雨天,泥泞的路上。好几个大老爷们儿光着膀子,抬着棺材,池墓春走在前面,听到他们在后面的“一二一起!”的声音。风也很大,像刀子般割裂着池墓春的皮肤,不,她觉得她的心已经难受到皱成一团了。
村长恭禹洋在旁边撑着伞,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谁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许是墓春日后的生活,也许是欠村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
而池墓春,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天起,不知道偷偷的流了多少眼泪。周南告诉过她:女孩子一哭就不漂亮了,听娘的,再哭,再哭就不要你了。
嗯,不哭,池墓春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鼻尖,送葬的队伍继续缓慢前进。
下了初春的雨,淅淅沥沥。小河里的水也哗哗的。这是忍冬来到这里的第五天。
五天的时间里,爷爷恭禹洋只和他说上了几句话,就只能顾着去给村里的一家办丧事,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在忍冬的世界里,似乎爷爷和父亲就是同类冷漠的存在。当然,忍冬也是很讨厌办丧事的那家人的,他觉得,是他们夺走了爷爷所有的关注。
因此,今日他起了一个大早,穿上爷爷大大的蓑衣,便冲进了雨里。他不识得路,绕了一大圈才找到送葬的队伍。
此时他已经是一个落汤鸡,那年久的蓑衣根本就挡不住雨水,穿起来还厚重,松嗒嗒的,闷的让人口耑不过气。
恭忍冬躲在一堆干枯长青苔的柴火后面,瞪大眼睛,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三里镇死了人风俗很奇怪,尸体要完全放臭,必须要本村的人做棺材才能够下葬。下葬的时候要埋到山顶上,而且山顶上不能有其他的坟。
这是一个麻烦的体力活也是脑力活。要找一座没有埋过人的山何其难,而且还要看好风水,然后才根据线路制作棺材的样本还有怎么抬上山最合适。
不过,欠都已经欠下了,还能怎么样?
那个时候,是八岁的墓春。她只能先暂时适应着以大人的思考方式来解决问题,笨拙的模样让人心疼。
然后,鞭炮又响起,震彻山谷。
村里好几个人已经忍不住哭啼起来。
他们都是受过周南照顾的,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村里。可是他们拿不出一分钱,他们说没钱。就好像现在他们的眼泪特别值钱一样,墓春想。
八岁的她在不该早,熟的年纪里早,熟了。她比同龄人要懂得多太多,她也明白那些所谓的人情世故。
可是棺材放下去的那一刻她还是哭了。
哭什么……
墓春想起周南在厨兆在忙碌的样子。想起她给自己缝花衣服,教自己在小字本上写一二三的样子。还想起她瘦弱的身体帮别家孩子挑水挑粪擦汗水说不累的样子……
“妈!呜——”
打雷了,是春天的雷。
那些闪着的光由白色变为红色最后又变成灰色,隐埋进这灰色的天里。
连呼吸也是。
池墓春的身体突的车欠了下来,扑,倒在泥路上,身上沾满了刚才燃放鞭炮的红碎屑。
“阿春啊!——”村长也老泪纵横。他想扶起池墓春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最终,他啪的一声跪倒在周南的棺材前,满是皱纹的额头石更生生的磕在身下的石头上。磕的砰砰作响,磕的鲜血横流。
“阿春啊!我对不起你们啊!周南阿!我对不起你们啊!我这个村长没出息啊!”村长说完,愧疚的抬手就给了自己响亮的好几个耳刮子!池墓春和众人对村长的这个举动皆是惊讶,一些人反应过来。赶忙拉住村长,制止住了他。
“老天啊!你是嫌我们还不够苦还不够穷吗?!!为什么啊!为什么啊!要夺走村里唯一的希望啊——”村长歇斯底里的冲着天吼。那一吼,似乎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怨气都给吼出来。
是的!不是当干部,当村长就是个肥差!他当了村长二十多年了,到处求人三里镇也没发展起来,老脸都丢尽了,脚都磨破了,就差这双膝还没有给人跪下!
村长满脸的泪水和雨水,他抬头仰望着灰蒙的苍天,灰白的眉毛挂满了雨水,雨水顺着眉角流下,流进他混浊的眼睛里。
他第一次哭的这么歇斯底里,这么的无望。
很奇怪的是,墓春到后来竟没有了一滴眼泪。
画面似乎是静止了,山间涌动着一股悲凉的气息,众人呼吸平稳。看着一点一点黄土掩盖了那黑色的棺材,一寸一寸,连带着池墓春的心。
雨停了,天也亮了一点,恭忍冬慌张跑下山,偷偷的溜回家。月兑了蓑衣换了衣服晾上,躲在房间里,愣愣的发着呆。
黑色最容易让人成长,死亡最容易让人彷徨和不安。
他本来是要去看看死人的好戏的,却没想到死人的,是她家。
他想起了五天前见面时的那个样子,穿着破烂,一堆烂白菜。躺在泥路上,顶着鸡窝头抹鼻涕的她。嗯,很糟糕啊。
只是她家怎么死人了呢?
恭忍冬烦躁的拿着厚重的棉花被捂住了自己的头。他现在好希望父亲把他接回去,接到城市里去。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又脏又乱,虫鼠成灾。
只是公司破产了,恭忍冬的父亲大概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吧?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当然得把恭忍冬这种包袱扔给远在乡下的爷爷恭禹洋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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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恭禹洋送走了抬棺的那些人,陪着池墓春下山回了家。路上,恭禹洋还是忍不住问了池墓春。
“阿春,你……”他欲言又止,他觉得说这些话对于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八岁女孩有些残忍。
“村长伯伯,没事儿的。你看我都没哭了。”池墓春说完轻轻的扯起了嘴角,拉起一个弓虽石更的微笑,也在年幼的心底里彻底拉起了防线。
她一直听说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的,被称为孤儿。
她想,那一刻,她就成为了孤儿吧?心底竟然涌出弓虽裂的悲凉之感。
她看着这个世界,她觉得天空好黑好暗,天空把她压的很低。她好不容易才长高了一点点,这一刻她觉得她被压弯了背。
她是驼背,没爹没娘连思想也被腐蚀的厉害。
你要问她最怕什么……池墓春摇摇头,她说不知道。
什么都不怕……又好像什么都怕。怕守护,怕心计,怕失去,怕得到。
恭禹洋努了努嘴,最终没有说出那些话。是的,他觉得他说那些话池墓春一定不能理解,只会伤害到她。趁现在他身子骨还算石更朗,还有几年可活的时间,那他就再为村子里做点事情,再扛一扛。他不想再让那个风雨飘摇的家雪上加霜。
池墓春停了下来,到家了。
“村长伯伯,你不用担心我。我能自己做饭,自己睡觉。”池墓春用最简单的话说明着自己的生存能力。
恭禹洋听了这话心底一阵泛酸,险些又要掉泪。
“阿春,你爸没回来,你恨他吗?”
恨他吗?
恨——恨他女马到周南死后的最后一眼他都没有来见。算了,权当他是一个断了魂,流离在外的孤鬼吧。
墓春摇了摇头:“不恨。”她咬牙切齿的说。
“不恨就好!不恨就好!乖孩子!”恭禹洋慈祥的摸着池墓春的头,摸着她乱糟糟枯草般像鸟窝的头发。“伯伯现在要回去了,阿春啊,你要待在这里还是和伯伯回家?”
“待在这里吧。”她不经意间躲开了恭禹洋的手,她还想和母亲好好待在一起,即便是鬼魂也没关系,她不怕。
恭禹洋甚是无奈的样子,他摇了摇头,眼底还是流lu出一种慈爱。
“那好。阿春,你要是怕,就来伯伯家,有什么困难也来找伯伯。”最后,像是找不到话题般的安慰一样,他又接着说:“三里……三里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吧。”又像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