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池三里去县上的学校学习,因为学生的一场意外事故,然后被牵扯进了一场无休止的官司,池三里没有办法,只能困于这场无休止的战争,送进去无数的金钱,最后还是没有换回来他的清白,没有换来他的自由。他是伟大的人民教师啊,他是一个好人啊,可是为什么就是好人没有好报呢?池三里不愿意回去拖累周南她们,只好一个人流浪在外。
所以,池三里走了之后,学校的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周南。周南把学校所有的学生都合成了一个班,统一来教,数学语文什么都是她自己来做。最开始的时候,周南还能够应付。可是日复一日的操劳过度,她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了。就在前不久,周南也终于病倒了。从那以后,学生就没有上过课,八岁的墓春就开始照顾周南了。小小的肩膀上所承担的是别人不能够理解的苦与乐。
至于池墓春,除了对父亲的期待,剩下的就只有对这种永远不会实现的期待的憎恨。
所以村长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拼命的揭池墓春的伤疤。
“阿春,我有你爸的电话,但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够打通。”村长不确定的说,池墓春闭上眼睛,她不抱希望了,因为很久之前池三里的电话就再也没有拨通过。
是再也打不通了。
村长以为池墓春是默认了,叹了一口气:“那就跟我进屋来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是沉重的味道,她喘不过气,但并不想要逃离。
只是觉得有些离开未免可惜。
“阿春,电话要是通了,你就和三里说吧。”村长说。池墓春点了点头,实际上,就算打通了,她也不会愿意。
村长找到了那个有些发霉的的电话薄,翻着陈旧的电话薄,找着池三里这个名字。
找到了,也拨了。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通了。
通了。
池墓春呆愣在那里,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破旧的老式电话机。
“喂?”听筒那边传来一个浑厚的沧桑男声,村长一顿,向池墓春招了招手,示意池墓春过去接电话。
“不……怎么可能?不是一直没有打通吗?”池墓春后退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惧怕面对。她后退着,撞到了木门。
大概是撞醒了,撞疼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着冲了出去,冲进雨里,冲进黑色里。被埋没,被遗忘。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啊?快去看看啊!”村长对着尹迪南大声的说。后知后觉的尹迪南才慌忙的跑了出去。
钻进黑暗里,钻进以后无休止的纠,缠里。
幸好那边的电话还没有挂断。
“咳咳……三里啊我是你禹洋叔,你先别挂电话啊,等我把话说完。”那边是沉默,不过村长能够肯定的是池三里还在听着。顿了一下,村长还是开口说道:“三里,阿春妈妈,不在了。你在哪里?听禹洋叔一句话,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总应该回来,阿春还小,还需要照顾……”
那边只是沉默,恭禹洋也找不到多的什么说的,匆匆的就挂了电话。太贵的电话费他也舍不得付啊。
已经靠在房间的竹椅子上休息的恭忍冬一个冷惊,呐,窗外的雨已经开始大了起来,啪哒啪哒。这样的旋律他不喜欢,不喜欢在某个深夜被人吵醒,不喜欢一个人活在孤独里。
他不喜欢他的爷爷。从看到恭禹洋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父亲和爷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对他不在乎。他才刚来,恭禹洋就要处理事情,连和他说几句话也说不上,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进屋的恭忍冬径直钻进了一个房间,眯着眼,打着瞌睡。
不过隐隐约约,恭忍冬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恭忍冬并不想出房门去一看究竟。外面再怎么样也与他无关吧?
其实他有点自暴自弃,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三里。
当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之后,恭忍冬就再也不会去想了。他出房间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只有他一个人。
恭禹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家了。
静的可怕,忍冬蜷缩在墙角,呆呆的看着竹制的楼板,虽然什么也看不清。
而这边的恭禹洋,还在打理着关于周南的后事。
麻烦又怎么样,谁让他是村长呢?
小小的屋子里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好多人都无比的同情池墓春。她这么小就要承担家庭的重担,而且现在唯一能够照顾池墓春的周南也去世了,很多人都难以想象这孩子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办。
当然,王福莲是不会这样想的。
三里这个地方的人去世的风俗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当人死后,会在她死后六个小时以内放一串长鸣鞭炮,是为了让死者去黄泉路能够顺坦一些。然后第二天就要开始置办丧事。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会来,然后互相帮忙,吃一顿饭后。情法师为死者超度做法事。再然后,就是三里葬人最奇怪的办法了。因为三里的人,即便是死,也只能够死在三里,若是死在他乡,那么这个人就没有资格葬在三里。在三里本乡死了的人,会把尸体一直放着直到把尸体放臭,然后才能下葬。棺材也要本乡的人所做,绝对不能经过他手。传言这样做了之后,死者才能安息,才能够转世投胎一个富贵人家。
可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谁来负责后事的费用?
三里是一个穷地方,死一个人还是要花不少钱的。虽然周南是有恩于很多人,但是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宽裕,要做这件事情,还是有些困难的。
“不然大家都凑一些钱吧?多多少少都可以。”村长无可奈何,因为村长也不确定池三里是否能够回来。如果真的是回来不了的话,那么,这件事情的处理最终还是要落到他们的头上。
“村长,你也知道,不是我们不想帮忙。这才开春,正是忙的时候,大家哪有什么闲钱……”站在村长旁边的一个人不好意思的说。
“哼!你们不想帮忙就直说吧!亏我妈以前对你们那么好!”池墓春突然站了起来,腿麻有些不稳,她扶着墙,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眼里迸发出冷冽的光芒。
“阿春,不是这样的,你听伯伯说,伯伯这不是还在想办法嘛……”恭禹洋拍拍池墓春的肩,温柔的说。
池墓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恭禹洋,甩掉恭禹洋的手,吼道:“够了!你们不用说我也知道了!我不就是一个野孩子么?!反正你们都是这么说我的!我爸也不会回来了,你们不愿意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埋我妈!”说完,她就冲了出去。慌不择路的样子。
“嘿!阿春!阿春啊!”恭禹洋在身后大声的喊。现在都这么晚了,她就这么跑出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所以,恭禹洋也只好跟着追出去。
有这些烦恼的不止三里镇的人,还有池三里。
他出来学习的那年正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正是让他陷入无底深渊的时候。
当年的事情,他记得无比清楚。若不是因为那个和他一起外出学习的学生出了意外,若不是他和朋友一起做的生意赔了本,他又怎么会到今天这种落魄的地步?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墓春和周南他们。他池三里没有这个脸,他就是懦弱!本来他以为消失和退出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一直是有人把他记在心上,一直有人等他回家。
他哭了,很多年他都没有哭过了。他在漆黑的夜里独自流泪,他该回去么?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回去吧。
回去吧。
最后周南的葬礼还是村长负责的,恭禹洋说不出什么来,也不再期待什么。只是感觉短短的一夜自己的头发都白了很多。他忧心的那些事谁又曾真正的了解过?
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每天都想着应该怎样拉资金去发展三里,每天要处理村里的各种琐事。而且前不久儿子拼了半辈子的公司破产了,大家的生活都成了一个问题,现在周南死了,撂下来的那么多学生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半夜的时候,池墓春家门口的鞭炮响了,震耳欲聋,响彻天地。人们不会痛哭,因为他们知道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哭的再多再怎么挽留也没有用。
池墓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着雨走了回来,静静的看着大人所做的一切。
换寿衣,点长明灯,墓春穿着白色的孝衣,头顶上顶着脏兮兮的帽子,帽子上面是有力的‘孝家有礼’。
进来的每一个人,她跪下都磕了头端了杯茶水以表示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