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是静,池墓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往外跳,握着糖果的手指因为用力微微泛白。随后她一咕噜钻进被窝里,继续蒙被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鸡都还没有叫,村长恭禹洋便在外面喊池墓春。
池墓春轰的一下子醒了,掀开被子,愣愣的看着外面漆黑的一片天。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难道是听错了吗?
然而不一会儿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墓春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像是见了鬼一般,鞋子都来不及穿,便一口气跑出门外。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干净的小孩,特别是在贫穷面前,干净连头都抬不起。
“阿春嘞,你怎么才起,昨天不是让王福莲告诉你今天要起早一点的吗?”村长略微抱怨,说着就进了屋。看到屋里比昨天还乱糟糟的微微皱了皱眉。
池墓春还有些发愣,王福莲昨天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啊。
“阿春嘞,怎么还不进来收拾?”村长在里屋唤她。
“啊,来了。”池墓春赶紧进屋,可心里面还是很多疑惑,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伯伯,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情吗?”
恭禹洋连头都没有抬,一边收拾屋里,一边说道:“今天一大早就要去县里呢,得快点,要不然恐怕天黑了都不能回来!”
去县里?!池墓春愣住了,去镇上就已经够远了,今天居然要去县里?墓春长这么大,去县里的次数恐怕一只手都能够数的过来。
“为……为什么?”
恭禹洋瞥了一眼池墓春,停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旱烟,擦了擦火柴点燃,啪.嗒啪.嗒的抽起来。顿了一会儿,恭禹洋才缓缓说道:“去县里给你妈办死亡证明。你和我孙子,我们几个一起去。快点收拾好,早点出发。”灰白色的烟散乱的四处飘,烟味就像炸药一样的难闻。当烟味分子钻进池墓春的鼻孔里,池墓春被呛的几乎要流泪,xiong腔里似乎也憋了那满满的旱烟。
死亡证明……那是什么?池墓春忍不住想。
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死亡证明就是妈妈通往黄泉路的门票,没门票不能进地狱。于是她也不敢耽搁,迅速的换好衣服,跑到院子里把鸡鸭鹅都给关好才去叫村长。
恭禹洋从周南的红皮箱里找出了红色的户口薄,便带着池墓春出了屋。
恭忍冬在村口百无聊赖的等着池墓春他们俩,三里春天的风依旧冷冽,他被冻的咯咯直抖,忍不住在抱怨的时候,远远的瞧见一个姑娘被恭禹洋拉着走了出来。
果然,看起来还是那么穷酸。
恭忍冬忍不住嗤之以鼻,冷哼了一声。
“爷爷,去县里做什么?”恭忍冬远远的喊,羽绒服把他裹得像一个粽子,再反观池墓春。一身单衣,嘴,唇都被冻的发紫,还是紧咬着牙,快步跟上恭禹洋。
是那个男孩子,哦?原来他是村长伯伯的孙子,难怪。只不过他应该来村里很久了吧,这才是第二次见他呢。
可是池墓春却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恭忍冬。
恭忍冬穿的很干净,她会觉得很自卑。
“走吧,快点!”恭禹洋并没有回答恭忍冬的话,背上恭忍冬旁边的一个竹背篓,快步走在前面。
因为这几天下大雨的缘故,泥巴路上的石头都不知道被冲刷到哪里去了,路上全是shi嗒的稀泥巴。池墓春的黑色布鞋上沾的全是泥,裤腿上也有些不明的脏东西。而忍冬……
他早就忍不住抱怨。
“爷爷,到底去县里干嘛?我不去了行不行?!”
“爷爷,县里不是那么远,改天叫个车再去不行吗?就这么走得走多久啊?!”
“爷爷,我们歇一会儿行不行?!我走累了,口渴!”
恭忍冬哪里遭受过这般罪?本来是一个大城市里的富家少爷,出门车子那是随叫随到,路都不用亲自走一步,自从来了这里,天天白菜面条馒头的吃,连一顿肉都没有看到过,如今还要在这大山里穿来穿去!他脚磨起了一个个红肿的水泡然后又破掉,痛的他苦不堪言,可是说了那么多,恭禹洋愣是一句都没有搭理他。
这更让恭忍冬恼火,恭禹洋没理他,他便把气撒在身后的池墓春身上,一路白眼不断,一直抱怨池墓春。
当然,恭禹洋并不是没有听到自家孙子的哀怨,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长路迢迢,路上没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只能这么马不停蹄的走下去,不敢耽搁,何况他今日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那两个小孩子怎知道他心中的烦闷和苦楚?
池墓春通过恭忍冬一路不停的与自己抱怨和搭话中,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恭忍冬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什么都见过。恭忍冬还给池墓春说他来这里就是旅游,出来透透气,不想闷在家里。
是的,恭忍冬隐瞒了,隐瞒他爸公司破产的事情。欠了几千万的债,连饭都吃不起的事情。
在大城市不一定就比在大山里过的要好。
池墓春并没有在意恭忍冬的抱怨,在她的心目中,他依旧是那个送给她糖果的干净美好的少年。
就这样……三个人各怀心事的在大山里疾步前行。
走了一大上午,才终于走到了县城。
县城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个五线城市,经济也不是很发达,但是相对于三里镇来说,需要的东西都有了。
在池墓春的心里,能够在县城里住的都是有钱人,他们可以随便买吃的,穿五颜六色的衣服,而且也不用穿解放牌的下田胶鞋,墓春眼里满是羡慕,不断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够住在这个地方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
可是村长带着他们俩草草的吃了两个包子以后便匆匆的去了派出所。
要问恭忍冬来三里这么久有没有吃过肉,恭忍冬现在大概会回答:是的,我吃过。在包子里。
全是肥肉,油腻的可怜。
池墓春他们俩被恭禹洋安排在了外面,村长一个人进去了。
墓春闲的发慌,垫着脚在窗外巴望着,不仅是闲的发慌,也是饿的发慌。
“你叫阿春?”恭忍冬突然问,头也不抬,一直盯着脚下发黑的水泥地。
“嗯?怎么了?”池墓春看了一眼恭忍冬,随即向他走了过去。
“诶诶!你别过来!”恭忍冬像是见了怪物一样,伸手就挡在前面。“你别靠近我!”
池墓春一愣。是哦,他那么干净,自己这么土鳖的样子走过去只会丢脸而已,这是墓春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尴尬和自卑。
在墓春的这一生中,她最爱的是恭忍冬,最恨的也是恭忍冬。和恭忍冬在一起的时候,绝大多数都不会快乐,会被他数落,会感觉到自卑。可是池墓春就是喜欢恭忍冬啊!
很久以后,尹迪南问她为什么还对恭忍冬念念不忘的时候,池墓春说因为恭忍冬带给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温暖,那是除了爸妈之外的温暖——虽然只是一颗糖果。
恭忍冬看到池墓春失望的神色,感觉到自己有点过分,又不想低头道歉丢脸,便将双手抱在xiong前,静静的等待着恭禹洋。
过了大半个小时,恭禹洋才从里边走了出来。灰蒙蒙的一张脸,阴沉的气息,池墓春见状也没敢多问什么,紧紧的跟在恭禹洋的身后。
又不知道这样沉默的走了多久,恭禹洋忽的停住了。
“阿春嘞,你想住在大城市吗?”
想啊!那是做梦都在想的啊!
“不,伯伯。”池墓春拒绝道:“家里的事情还得要有人照看。”尽管墓春心里一百个想去也不得不拒绝。
“诶!懂事的娃啊!你妈妈来自大城市,她还有个妹妹。后来啊,你小姨就搬家在这里了。我想啊,你要是愿意”
“不!我不去!”池墓春断然拒绝,她还要留在三里,她要等父亲回来。
“可是你不来这里就读不了书啊!”恭禹洋甚是苦恼。村里的学校就只有池三里和周南两个教师,一个死了一个下落不明,恭禹洋能够把池墓春和自己孙子拉关系到城里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村里其他孩子的话……他实在是没钱去拉关系有心无力了,恐怕……恐怕就此辍学,一生都不再接,触书本。
一想到这儿,恭禹洋就满心愧疚。
池墓春沉默了,她知道知识改变命运这个理儿,她不能没有文化永远待在三里天天种田种地啊!
“伯伯,我再想想可以吗?”
恭禹洋点了点头:“可以可以。不过后天就得决定了。到时候得送你们俩来上学。对了,你们俩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爷爷我要吃肉!我想吃虾!”
“村长伯伯,别忙活了早点回去吧,再不回去待会儿就天黑了!”池墓春什么也不想吃,只想早点回去。
她讨厌走夜路,讨厌有鬼在身后跟着的感觉,还有……还有讨厌恭忍冬总是一言不合就欺负她诸如种种。
“诶,没事儿!那我先去买点儿吃的,你们俩就在这里等等我!”说着恭禹洋便往一个小巷子里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