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十四岁的生辰是怎样的呢,冉冉不知道,她觉得世上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
君裴拿了一半积蓄,买了鲜花,堆满了房间。只因为她说她想看看外面的花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好看。那些鲜花几天就枯萎了,但冉冉的幸福持续了很久。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人呢?
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幸福的人呢?
冉冉抱着枯萎的花枝不撒手,君裴十分无奈地趁她睡着悄悄一点点抽开了。然后每日清晨,在她怀里放上一束鲜花,有时是树枝或野草,但全都被修整成整齐漂亮的样子。
冉冉终于可以下床了,便开始忧心家里的财政。
君裴这样总是买好东西给她,这样她们怎么成婚呢?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可是君裴那样的人,婚礼怎么能太草率?冉冉越想越远,一点都没想起她们从未点破的关系。
一日君裴悄悄写着什么,被冉冉看见了,罕见地手足无措了。冉冉只是冲他笑笑,没有去看纸上写的内容,却趁君裴不在,悄悄翻出来看了。
是一句诗。
少年志气江湖老,醉眼山河未有朝。
诗不一定能看懂多少,但她能读懂他的心思。
在这之后,她开始学习隔壁大娘管账管家,不再允许他用一分多余的钱。
每日催促他早早出去赚钱,督促他赚更多的钱。
君裴日日回家,都叫她在算账,跟他兴高采烈地描述自己今天跟哪位大婶卖鸡蛋赚了多少钱。君裴的十六岁生辰,他早早瞧见冉冉在准备什么,于是期待了一日,终于一天眼看要结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今天,是我的生辰”,他状似随意道。
冉冉十分惊讶地样子,“我……我忘了”。
君裴一愣,不说话了。
冉冉赶紧解释,“其实是有的,做了一碗长寿面,用的自己炸的油,特别香,不过路过一个公子要买下它,我不想给,可是他说给一两……”
君裴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那你今天在忙什么”。
冉冉怯怯道,“想着做……做面摊”。
君裴不说话,良久才叹了口气,说,睡吧。
有什么东西横在二人中间了,冉冉一心想着,快够了钱快够了,无心在意其它,也没有注意到,君裴越来越晚回家了。
这一晚,隔壁大娘敲开了冉冉的房门,带着一半的惋惜一半的不齿,或许该有几分幸灾乐祸,叹息道,“我家那口子,早几天就见着你家的在外头跟姑娘幽会”。
冉冉没反应过来,“幽会”?
大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家的这样晚回家你也不问”?
冉冉摇头。
大娘啧啧有声,“难怪,男人嘛,总是要管的,你放太松就……”
冉冉不记得大娘说了什么,等大娘离开,自己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仍不见君裴回来,于是掌灯自己出了门。
夜里乱,官府发告示说最近出了一伙流窜犯人,夜里就更不见人了。走在道上,冉冉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事实上她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但她就是觉得,她应该出来。
夜里很静,她听着自己的脚步落在泥地上一声声响着,格外清晰,不禁有些害怕。然而很快,她就不只是害怕了。
这个脚步声,不止她一个人!
她的步子开始散乱起来,趁着烛光向四周望去,什么都没有,除了那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在她背后,她惊叫一声,拿着烛台用力朝背后一挥。
身后的男人闷哼一声,把她紧紧揽在怀里。
她更加剧烈地挣扎。
男人的声音带上了一分无奈的笑意:“冉冉,是我”。
听到这声音冉冉一下子放松,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君裴从小都不见她哭,如今她这一哭,立即慌了神,结结巴巴道,“我……我一直跟在你后头的,你总想着赚钱,都忘了我,我最近想着晚些回家,想看你会不会来找我……”
冉冉只是一直哭,像是要把这些年的眼泪哭干,君裴无奈,只得将冉冉抱回了房间。冉冉终于觉得哭够了,睁开朦胧的一双眼睛,便见君裴放大的脸。她一下子心如擂鼓,勉强想起一件事情,“那...那个姑娘怎么回事?”
君裴疑惑。
冉冉委屈道,“隔壁大娘都看见了”。
君裴欲言又止,见冉冉似乎又要哭了,小声开口,“我请教那位姑娘成亲事宜…她做过媒人,我与她,并无逾矩……”。
冉冉缓过神,成亲?还能和谁成亲?
“不行!”
君裴以为听错了,却见冉冉侧过身对他道:“你要去考功名的,之后我才可以嫁给你”。
君裴无奈低唤:“冉冉”。
冉冉从角落里掏出一个大包袱递给他,“我早就想好了,我也...早就准备好了”。
君裴打开裹了好几层的包裹,里面零零散散地竟全是这些时间里二人赚来的钱。她一定是看出来了吧……君家祖上乃文人世家,他即便再无所谓,记起父母的期盼,也总觉得不甘。
他还在想着,两片软软的唇贴在了他唇上。
冉冉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我们一起睡吧?好不好?”
君裴想要挣脱,冉冉却越缠越紧,生涩地吻在他唇上,脸上。
君裴捏住她两肩,平稳住上涌的燥热,只是低声道,“等我,等我们成亲”。
他终究还是去了,耐不住她的哀求,也忘不了自己的梦想。
第一年,他常来信,说的全是旅途趣事。但她知道一定很辛苦。
第二年,他来信说的最多的便是:等我,一定要等我。
第三年,没有信了。
她曾经偷偷收了他的发丝,他不在时,放在鼻端嗅。如今她把发丝放入荷包系在胸口。
十七岁,不少人来为她说媒,被她赶了出去。
十九岁,被邻里闲言碎语不胜其扰,搬了地方。
二十五岁,夜里一名老汉爬窗进屋扑在她身上,她挣扎下打死了人,自己一个人埋了。
三十岁,家里遭了贼,那贼一把火竟将她家烧了,连带他的所有书信和往事物件。这里都没有她了,她守着做什么呢?她开始行乞,沿着他离开的方向。她一点一点地走,甚至认真的找他是否为她留下记号。她花了很长时间思考为什么他还没找到她,更长的时间让她忘记了所有的疑惑委屈,她只记得往前走,他在等她。
有一天,她走到了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和他信中最后一次描述的地方很像,柳树、祭坛、城门口。他就在这附近呢,她等他,等他来找他。
不久了,她们就要成亲了……
“其实第三年他来过一封信,他说他娶妻了,我不信,我知道他不会”,冉冉这样说完,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听,便安静下来。
她感慨:“这个故事有点俗套,不过听你用第一人称说出来总有点莫名的伤感”。
冉冉不答话。
她又说,“这个故事里的姑娘,真是傻傻的,男主角一定跟陈世美一样抛弃自己的妻子攀高枝了,你说是吧?”。
冉冉还是不说话。
她觉得没意思,刚要走,冉冉却叫住她,“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她问,“什么忙”。
“我等了他这么久,快要等不下去了,你帮我,帮我找找他,帮我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冉冉说的一段话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她没有答话。
冉冉的语气里带了一些着急,“你帮我好不好,我把灵魂心甘情愿给你,你替我去找他,替我把同心结给她,我们要成亲的,我们就算到了地府里也是夫妻”。她觉得荒谬,这个冉冉大约游戏玩多了魔症了。
她转身走开。
冉冉却动了,她极为迅速地朝她的角色扑来,眼看就要扑到她身上,却在触到她那一瞬间,消失了。
明明是游戏角色,刚才这一瞬也让她止不住心惊肉跳。
她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在好友搜寻栏输入冉冉的名字:该玩家不存在。
她又看向密聊框,什么都没有。
那么刚才的故事,她是怎么听到的?
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问题,是什么呢?她仔细思索。
对,这身衣服!
她拉近了游戏镜头看,这才注意到这件衣服上隐着极浅极密的暗纹,仔细来看,竟像是符文。远看,这暗纹就像是这衣裙原有的纹路,似有一阵微风吹来,衣摆轻轻飘动,透着一丝鬼气森森。她觉得这一天又乱又怪烦得不行,于是关了游戏,躺在书房的躺椅上。不久她便觉得有些困顿,蜷着身体催促自己睡着。
睡在躺椅上是在有些难受,但她不想出房门,也许是今天这一件件事情让她觉得害怕了,她总觉得门外藏着什么,她如果走出去,就将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发生什么更令她恐惧的事情,令她无法掌控。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身体非常累,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困顿迷蒙间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