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手一沉，把剑身凑到眼前，瞬时呆住了。“这是……”苏夜喃喃地道，“古伤？血沁？”
宝剑剑身如同一泓濛濛湖水，波光潋滟，既悄且冷；刃上颜色极浅极淡，却莹莹有毫光笼罩，叫人顿时想到“吴钩霜雪明”的诗句；而剑气冰寒，刹那间就渗入人的心脾，一个冷战，脑海里浮现的，便该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酷烈。
然则，宝剑有伤。
由靠近剑柄的吞口起，向上至剑身中段，是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痕。裂痕比发丝更细，肉眼几不可辨；能证实其确实存在的，是其中沁入的血色。
剑放青光，如霜如雪。但还杂有浅淡的脂红，就像是锈。
“这是怎么回事？”苏夜埋头观剑，痛心疾首地问。
“此剑初成，便经历大战，留下暗伤。当时不察，日积月累，伤势愈重。”陈卓道，“尽管如此，却仍然不得不去战斗……再加上千百年来，一直找不到能修复它的高手匠人，以致于……沉疴难起。”
“我知道这柄剑。”苏夜低头盯住剑鞘，“这是七采珠，”又望一眼吞口，“还有……九华玉。”蓦地，他把眉毛高高扬起，不敢置信地叫出声来：
“青霜！”
“不错。”陈卓的声音低沉，不露声色，“青霜。”
“‘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啊……”苏夜喃喃道，“青霜……南朝王僧辩所佩，兴兵平叛！”
“苏老弟不愧是舞阳苏家的传人，居然一眼就能断定——”
“——断定个屁。”苏夜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语，“怎么可能？这柄剑怎么可能是实在的？不……我知道这柄剑一定是实际存在的，可是——”
苏夜抬起头来，愣愣地望向陈卓。“你要我修复的，是青霜剑？”
“那可是青霜剑！”苏夜虽然压低了嗓门，但声音中的激动仍然按捺不住。在陈卓宅子的客房里，他踱来踱去，不能平静。
“无聊！”灵犀瞥了他一眼。
“什么无聊？”苏夜问。
“你，还有这地方。包括那个叫陈卓的。”灵犀皱着眉，“我和你曾祖当年东奔西走，看看你，可真无趣。”
“风声这么紧，一动不如一静。”苏夜无奈地道，“我也想过，拜托陈卓设法送咱们离开，可他认准了我，让我帮忙，我总不好现在就跟他说要拍拍屁股走人——再说，难道你就不感兴趣？”苏夜又兴奋起来，“那可是青霜剑！”
“你能有点儿出息吗？”
“你……”苏夜摇摇头，道，“你真是缺乏作为一把锤子的自觉。”
“哈！”灵犀嗤笑起来，“一柄青霜剑算什么？经我之手锻造出来的那些器灵，说出来都吓死你！”
苏夜挑起眉毛。
“灵犀，说起来，接连不断出了这么多事，一直没时间好好坐下来听你讲讲过去的经历……还有我们苏家的老祖先什么的……你要是乐意，现在跟我说说？”
“想听什么？”
“你刚才说，你知道青霜剑？”苏夜悠然神往；“那可是王僧辩用过的武器啊。”
“王僧辩算什么？”灵犀不屑的说：“这人做事犹豫，瞻前顾后。平定侯景之乱也沾了陈霸先的光。要我说，他跟青霜根本不搭好不好？估计契合度也高不到哪里去，要不怎么被陈霸先给杀了？”
“等等，新概念有点儿多。”苏夜思考着，“你的意思是：青霜剑……是器灵？”
“你以为呢？”
“就是说，陈卓其实是让我……救一个人？”苏夜打岔道。他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灵犀。
“……是器灵。”灵犀纠正。她抬起眼，看着苏夜，“你觉得器灵算人吗？”
“当然。”苏夜愣住了，“为什么不算？”
灵犀看了他片刻，慢慢撇开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缓缓说：“听说王僧辩最后和陈霸先一战，青霜剑受了损，其实有不少人知道。这主要是因为它的历任主人都用得比较凶，据说，杀伤无数，多少回血流漂杵什么的……我倒没撞见过……不过，伤上加伤，至少有三百年没听到它的消息啦。就算器灵还在，想必也休眠了，等闲出不来吧。”
苏夜看着她。
“怎么？”灵犀皱眉。
“你头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灵犀别过头。重新变成一副傲娇脸，不理他。
“陈卓有个妹妹。”苏夜低声说。
“你见到了？”灵犀一怔。
苏夜点点头。过了片刻，他说：“无论如何，我还修不好青霜剑。剑身的伤太细、太碎，没有重新锻造的余地，我怕一碰，剑就断了。”
“你跟陈卓这么说的？”灵犀瞪眼道，“舞阳苏家的名声啊！你这不肖子孙！”
“我当然没把话敲死，这不回来再琢磨办法嘛。陈卓也是内行，行与不行，他分辨得出——奇怪的是，他倒对我蛮有信心的。”
“舞阳苏家的名声啊！你这不肖子孙！”
“除非，反其道而行之，用猛火急攻？不，不成，”苏夜继续摇头，“决然撑不住。那柄剑恐怕早就不能用了……”
“舞阳苏家的名声啊！你这不肖子孙！”
“难道你有办法？”
“废话！”灵犀仰起脸，傲然之色浮现。她似乎在回想着舞阳苏家数千年的赫赫威名，想到了那些经手的神兵利器……
但片刻后，灵犀瞅了苏夜一眼。摇头：“算了吧。”
‘喂！你那种鄙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苏夜大叫起来。
这个晚上，苏夜从灵犀嘴里敲出了大量隐秘。
倒不是说灵犀不肯告诉他。就像苏夜自己说的，接连不断出了这么多事，他一直没有时间和心思沉静下来。
陈卓的救助与委托，为苏夜提供了一个契机。在与灵犀的交谈中，苏夜发觉，对于自己的觉醒，其实灵犀高兴得很。但苏夜不知道，灵犀究竟是因为终于可以从休眠中醒觉而欣喜，还是因为又见到了苏家的后代传人，倍感欣慰。他希望是后者。
这个晚上，苏夜还听说了许多关于苏淬——曾祖爷爷的丰功伟绩。
灵犀不是很爱说话，但基本上还算有问必答——只是语气有点儿傲，对上苏夜有点儿鄙视……
算了，可以理解。
谁让苏夜有个“威震河朔”的曾祖父呢？
用灵犀的话说：“扒火车、坐火轮船、杀日本人！一锤一个！”
灵犀回想峥嵘岁月，不免有些意气飞扬。苏夜回想起她曾说过：灵犀锤可不是用来打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