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濒水而居,滋养睿智,大抵自古乃尔。
在章丘县明水镇西三华里的廉坡村,现存《廉先生序》碑石,此石上刻有李格非为已故里人廉先生所写的一篇纪念性文章。末尾有“元丰八年九月十二日绣江李格非文叔序”字样。清照堂兄李遇跋语云:“遇忆昔童时,从先伯父、先考、先叔西郊纵步三里,抵茂林修竹,溪深人静,得先生云居。”实物、史料均证实清照原籍为别称绣江的今山东济南章丘明水无疑。
百脉泉,绣江河,济南章丘的一泉一河,滋养了李格非,孕育了李清照,水润章丘,因了格非父女,愈显熠熠生辉。
李格非师承“蚤有盛名,识量英伟”(《宋史·韩倚传》)的韩倚学士门下,哲宗元祐六年(1091年),“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因与廖正一、李禧、董荣同就馆职,俱有文名,获称苏门“后四学士”,荣耀有加。
终生积极从事政治活动之余,李格非勤奋著述,除《全宋诗》卷一〇三一录其诗九首。《全宋文》卷二七九二收其文一卷。事迹见《东都事略》卷一一六、《宋史》卷四四四本传外,散见于著录的,《宋史·艺文志》载《礼记精义》十六卷、《史传辨志》五卷、《洛阳名园记》一卷、《永洛城记》一卷。《遂书堂书目》、《后村先生大全集·诗话续集》载《李格非集》四十五卷,《涧泉日记》卷上载《济北集》、张邦基《墨庄漫录》载《历下水记》、《破墨癖说》、《杂书》二篇,《章丘县志》载《廉先生序》,南宋绍兴丙寅姚宏《重校战国策·叙录》载《书战国策后》,《枫窗小犊》载《人元柏六年十月哲宗幸大学君臣唱和诗碑》,毕沅《中州金石志》载《傅尧俞疏》,彭乘《墨客挥犀》载《李格非论文章》,《后村先生大全集·诗话续集》载《祭李清臣文》,《露书》载《临淄怀古》诗1首。惜今传世不多。
身为学者的李格非,刻意词章,诗文俱工致,刘克庄评曰:“文高雅条鬯,有意味,在晁、秦之上,诗稍不逮,然亦多佳篇。”《过临淄》、《试院》诸诗“清朗雅洁,为人所诵。”(《后村诗话》续集卷三)
李格非《过临淄》诗:
“击鼓吹竽七百年,临淄城阙尚依然。如今只有耕耘者,曾得当时九府钱。”
九府钱:九府是古代掌管钱币的机构,九府钱即国库钱币。
晁补之《有竹堂记》:“济南李文叔为人学正,得屋于经衢之西,输直于官而居之,治其南轩地,植竹砌傍,而名其堂日‘有竹’,牓诸栋间,又为之记于壁,率午归自太学,则坐堂中扫地置笔研,呻吟策犊,为文章数十篇。”
绍圣二年(1105年),李格非撰传世名文《洛阳名园记》,寄托对国家安危的忧思,其时即有单刻本行世,今存《百川学海》、《宝颜堂秘笈》、《津逮秘书》、《四库全书》本。南宋楼昉《崇古文诀》卷三二:“不过二百字,而其中概括无限盛衰治乱之变,意有含蓄,事存鉴戒,读之令人感叹。”
绍圣元年(1094年),章惇为相,立局编类元佑诸臣章疏,召李格非为检讨,拒不就职,得罪外放为广信军(今河北徐水遂城西)通判。任职期间“有道士说人祸福或中,出必乘车,氓俗信惑。格非遇之途,叱左右取车中道士来,穷治其好,杖而出诸境。”身为封建士大夫,李格非却厌恶邪术、不信鬼神,尤难能可贵。
有宋一代的典籍和著作,对清照之父李格非的记述,只有《宋史·李格非传》相对较集中与完整,尤其是其中关涉李清照相对较多,可资借鉴。
“李格非,字文叔,济南人。其幼时,俊警异甚。有司方以诗赋取士,格非独用意经学,著《礼记说》至数十万言。遂登进士第。调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为郓州教授。郡守以其贫,欲使兼他官,谢不可。入补大学录,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尝著《洛阳名园记》,谓“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其后洛阳陷于金,人以为知言。绍圣立局编元祐章奏,以为检讨,不就,戾执政意,通判广信军。有道士说人祸福或中,出必乘车,欧俗信惑。格非遇之涂,叱左右取车中道士来,穷治其好,杖而出诸境。召为校书郎,迁著作佐郎、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刑狱,以党籍罢。卒,年六十一。格非苦心工于词章,陵轹直前,无难易可否,笔力不少滞。尝言:‘文不可以苟作,诚不著焉,则不能工。且晋人能文者多矣,至刘伯伦《酒德颂》、陶渊明《归去来辞》,字字如肺肝出,遂高步晋人之上,其诚著也。’妻王氏,拱辰孙女,亦善文。女清照,诗文尤有称于时,嫁赵挺之之子明诚,自号易安居士。”
这段传略里的李格非,博学多才、廉洁奉公、疾恶如仇,具有俊迈出众的唯物思想与难能可贵的敢于对恶势力说“不“的反叛精神。
与人们印象中“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状况不同,身为朝廷官吏的李格非,在女儿李清照出生前后的一段时间,家境却相当清贫,甚至郡守大人都李格非一家的清苦生活动了恻隐之心,推荐他兼任其它职务,以增加俸禄,改善生活,而李格非却平静而简单地以“不可”轻描淡写地婉拒,官德如此,令人敬佩之余,也使我们坚信,日后作为著名文学家的李清照,血脉中必将承继此类极不寻常的宝贵精神财富,秉承优良家风。
封建时代女子的精神营养,主要是来自家教和书籍。
关于李清照母亲王氏,史料记载不同。《宋史·李格非传》说:“妻王氏,拱辰孙女,亦善文。”而宋庄绰则说“岐国公王硅,元丰中为宰相。父准、祖赘、曾祖景图皆登进士第……又汉国公准子四房,孙婿九人:余中、马玿、李格非、阎丘吁、郑居中、许光疑、张焘、高旦、邓询仁皆登科。邓、郑、许相代为翰林学士。曾孙婿秦桧、孟忠厚同时拜相开府。”
王氏作为相门之后下嫁到“位下”(清照语)的李家,自甘清贫,贤良可贵。其叔父时相王珪及其兄王琪分别有诗词传世,王珪《闻种愕米脂川大捷》诗:“神兵十万忽乘秋,西碛妖氛一夕收。匹马不嘶榆塞外,长城自起玉关头。君王别绘凌烟阉,将帅今轻定远侯。莫道无人能报国,红旗行去取凉州。”可见家学渊源。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无论哪位王氏,重要的是都使清照承传到了文学基因,这是清照走上文学道路,最终卓有成就,发蒙阶段的的关键,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遗传因素。
考虑到封建时代的具体情况,母亲王氏对小清照的影响,很可能是胎教、先天遗传加之少许的诗文熏陶。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其知识、道德水准,人生观、价值观,无疑会深深地影响孩子,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尤其是发蒙阶段,影响至关重要。
如此书香门第,如此道德文章,父母遗传的文学基因,李清照出身于这样的家庭,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自然是翰墨留香之韵,学有所长,终身效仿的,必定是三坟五典之神,日后自不枉“独辟门径”、“卓然一家”、“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称誉。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李清照生于山东济南章丘。就前后外部环境考察,这一年,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璧成,苏轼、秦观、周邦彦、晏几道、贺铸,唐宋八大家3人同时在世,堪称北宋王朝文化最为煊赫繁华的时期。套用一句曾经的流行语一言以蔽之,则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李清照自号易安居士,有时也自署“易安室”。“易安”,源出东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审容膝之易安”,原意为居陋室却心情安适。“女清照,诗文尤有称于时,嫁赵挺之之子明诚,自号易安居士。”
生活中的李清照,以自身独有的方式,似乎远离世俗,特立独行着。
清明,是中国人追缅先人,祭奠亡灵的日子,这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充满和洋溢着浓烈的中国人情味,历数千年而不衰。祭拜之余,热爱生活的人们也不会枉负大好春光。春暖花开,草长莺飞,蛰伏了一冬的人们恰也多借此踏青出游,呼吸大自然的清新空气,吐故纳新。出身官宦之家,谙熟传统文化的李清照,自然不会置之度外,枉负春光。
一年清明前,姨母给李清照做了一件漂亮的裙衫,以便她清明时节踏青穿着。清明这天,身着盛装的李清照,踏青途中,路过书市,在一老者摊前,她突然发现了书皮上篆体书名的《古金石考》,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古书。吃惊之余,李清照连忙询价,卖书的老者报价至少三十两纹银,李清照倾其所有,也不过十两。求书心切,李清照不得不中止踏青行程,不大一会,李清照手捧足两纹银出现在书摊前,只是方才漂亮的裙装不见了。原来,她把把典当了,换回二十多两银子。得到《古金石考》的李清照,置踏青于不顾,决然疾步返家。
典裙换书的故事,虽然带着野史演绎的成分,但又十二分地契合李清照的身世、习惯、做派乃至行为举止,符合其特立独行的生活态度,彰显爱书之人本色。
家乡的藕花,东京汴梁与洛阳的牡丹,父亲丰富的藏书,书香,花香,萦绕、陪伴着李清照温馨、快乐的童年。她在这样的氛围里学习新知,吟诗作画,感受生活的美好,成就日隆的文名诗名。
李清照渐诸世事,其人其文渐显“皎若太阳升朝霞”、“的若芙蓉出绿波”之姿,遂独立名世。
门当户对,才子配佳人,无疑是古代中国,封建社会理想的婚姻模式。对于李清照和赵明诚这一对璧人,佳人李清照的可贵在于,自幼浸润万卷书香,少年文名远播,可谓“上得了厅堂”。深受传统文化熏染,女红家务自当不在话下,也可“下得了厨房”。
闺阁之中的李清照,耳濡目染父亲的浅吟低唱,入心入脑母亲的知书达理,天生蕙质的孜孜以求,成就了她少年的文名诗名,虽未达“洛阳纸贵”的极致,却已是名动京城腹自华。
同样出身书香官宦之家的赵明诚,青春萌动之际,梦中诵诗:“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醒来百思不得其解,遂向父亲讨教。“词女之夫”的解颐,反衬出李清照时名之盛。
关于这个故事的原始版本,元代伊士珍《琅嬛记》,是这样记叙的:“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唯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
“冥冥中我等了你很久,似乎你也等了我很久。”其后的天作之合也就顺理成章,自然天成了。
说来或许巧上加巧,元宵佳节,明诚邀集好友李迥同赴相国寺赏灯,熙来攘往的人流,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恰遇李迥表妹李清照徘徊于禅院灯海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家无数。”早前读过李清照诗词的赵明诚,今日灯会巧遇偶像与佳人,爱慕之心益笃。
返家的赵明诚,及时禀告父亲赵挺之,于是遵循古礼与时风,择良辰吉日,选如簧冰人,前往李府提亲,图结秦晋之好。
赵明诚之父赵挺之为当朝官居三品的吏部侍郎,政治才能出众,主政地方誉甲一方,因此官职升迁迅速。而李清照之父李格非时任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行狱,官居六品,亦朝廷要职。两家结为姻亲,自是“门当户对。”
“人生若只如初见。”相投的志趣,匹配的才情,李清照与赵明诚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