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现在,你,你终于爱上我了,可对?”她看着他,双目灼灼,语气哽咽,“我等了你五年,可你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一眼。为了你,我日日女红刺绣到子时;为了你,我日日粗茶淡饭补丁衣,五年未曾为自己买过一件新裳;我日思夜想,总担心你在京城吃不饱、穿不暖,不愿你被别人家瞧不起,五年心血,我全都给了你,可你却连一个笑,都不愿施舍给我……”
话到此处,泪流满面。兰珍伸手胡乱一抹脸颊,突又破涕为笑:“不过,幸好,幸好全都过去了。你终于爱上了我,夫君,我要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说话间,她走了上来,轻轻抱住他的腰。
这是他第一次距离她这般近,他亦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声。他闭上眼,一次,就一次,就让自己抱她一次吧……
他这般想着,终是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那一夜,软玉温香,他终于和她圆了迟来五年的房。情到浓时,她趴在他的胸口呜咽哭泣,断断续续道:“夫君,夫君……我终于等到了你,真好,真好……”
她盼了他这么多年,为他付出这么多年,她把最美的时光全都给了他,现在他终于也爱上了她,她的生命在也无憾!
肖尘将她紧拥在怀,心中却早已苦涩一片。
第二日,她又恢复了原先的淡妆,兴致高昂地带他去了七里山。可惜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天,否则若是等到三月初春景,想来介时翩翩桃花飞过之景,定是异常漂亮。
七里山顶,兰珍和肖尘并肩坐在凉亭内,看着漫天飞雪,冰天寒景。
她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唇边挂着满足的笑意,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肖尘,你定是喜欢我的,对吗?”
肖尘闭了闭眼,片刻后,方睁开眼,满目柔情:“我喜欢。”
“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兰珍满足得笑了,只是眼角,却不自觉得留下了泪。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俊朗的脸颊,目光好似透过他,看向更遥远的地方:“你能回来,还能回来我身边,真好……肖尘,你可知我有多爱你……五年前,我成为你的妻时,我便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
肖尘手忙脚乱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花,急道:“别哭,哭了便不好看了。”
兰珍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说:“让我看你一眼……再多看你一眼就好了。”
远处雪花越加烈了,大片大片,下个不停,似要将整个世界全都淹没才罢休。兰珍的鼻头被寒风冻得通红。
肖尘有些心疼,低声说:“天寒地冻的,我们回府可好?”
“不,不回府。”兰珍依旧定定看着他,许久后才轻声说,“我要在片桃林中,将你的脸刻在我心底,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要嫁给你。”
肖尘被她逗笑了:“傻瓜。”
兰珍眼中一闪而过一抹痛苦色,可很快就隐去,她暗暗深呼吸几次,才又柔声说:“夫君,闭上眼睛。”
“嗯?你要想做什么呢。”肖尘闭上眼,有些无奈。
兰珍的脸色终是变得破败,连抬手抚摸他的脸的力气都已经没有,她慢慢闭上眼,将脸埋入了他的胸膛。
然后,再也没有了动作。
一刻钟后,肖尘晃着神将兰珍的遗体愣愣得打横抱起,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她先离开的他,明明得了症积的是他,对不起她的人也是他,可为什么到了最后,连先离开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宛若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他想,他果真,注定是要负了她。
她死了,亲手死在了他怀中。
所有人都说魅香师能制作各种香,所以他才找上门来,求忆骨为他制一抹能让人起死回生的香……
回忆毕,肖尘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故事听完,忆骨依旧面无表情,她本清楚那求香的女子寿命不过三十八年,为了求香,给了自己二十年寿命,大致算算,归期确实是这几日没错。
压下心思,她道:“我可为你做一抹忘情香,让你忘了她。”
“忘情香?”肖尘看向她,苦涩得笑了,“不,我不想忘记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忆骨略一沉思,又道:“抑或为你做一抹幽梦香,让你在梦境之中与她永远在一起,可否?”
肖尘依旧摇了摇头,问:“可有能延长寿命之香?”
忆骨一愣:“延寿?”
“对,延寿。”
“有。安魂香,你要延长多久寿命?”
“两个月。”
“好,三日之后,给你双月安魂香,代价乃是你的三滴泪。”忆骨的声音依旧清冷。
肖尘虽疑惑,却并未问出口,滴了三滴泪到她递过的瓷瓶中,方离去。
三日后,他又来到魅香阁,取走了那抹魅香。
时光飞快,转眼两月过去,已是三月天。
地上冰霜早已融化,春风徐徐,刮得整个世界草木初生,清溪绿水,山叠翡翠。
慵懒了整个冬季的忆骨终于出了门去,一袭红裙,径直去了那七里山顶。
七里山顶,落英缤纷。那一大片的桃树全都开了花,抽了芽,放眼望去,美不胜收。杨柳吹绵,桃花翠柳。
零零落落的细碎桃花瓣从空中飘下,忆骨走在其中,好似误入人间的妖孽,周身似有妖气环绕。
她转头望向桃花深处七里亭,亭中,果真坐着一人。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肖尘坐在亭中,看着眼前桃花景致,果真如兰珍所言那般,美得惊人。
“我要在这桃林中,将你的脸刻在我心底,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要嫁给你。”
耳边,似乎又想起了她的声音。他闭上眼,浅浅笑了。
——桃花开了,真美,就像兰珍一样美。
落花之中,忆骨再看了他最后一眼,亦回头,离开。
所有的爱与恨,悲与欢,终究是在这片桃花林中,做了最后的结断。
春意依旧,半月余后,魅香阁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忆骨正躺在院中,喝着一壶去年埋下的果子酒,一阵突兀的敲门声便响彻了整个魅香阁。
起身,开门,只见站在门口的,却是一名浅笑倩兮的女子,佳人如玉。比起忆骨的冰肌,亦毫不逊色。
“猜我此番会为你带回什么消息?”这女子红唇微勾,笑得甜腻。
“何事?”忆骨将门打开,将她引入院中来。
“栖梦已调动时空逆转,拿到了失传的鲛人泪。”她唇角的笑意更大了,妖娆的眸子不醉自迷,“阙久亦打听到临淄西南王府有一颗麒麟眼,你想些办法,得到麒麟眼。”
忆骨挑了挑眉,重新坐回躺椅上,问道:“婳七,那你呢?”
“我?”她眯了眯眼,“自然是多接些易容活,多赚些银子,好等师傅复活后孝敬他。”
忆骨,魅香师,专制百香;婳七,易容师,修补容貌;
栖梦,灵空师,更改时空;阙久,入殓师,画魂妆,定乾坤。
她们各司其职,如今却在为同一件事而努力——集齐灵物,让师傅复活。
忆骨想,她此生,都不会再遇到一个人,能像师傅对她那样好。
她的命是他给的,她的手艺是他传授的,她是他亲自抚养成人的。六年,九年,十余年,时光飞逝,她一日日长大,可他却依旧是少年的模样。
可后来的某一天,他却死了。走的那日,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笑。他的遗体安静得躺在玉床上,瞧上去就像是入了睡。
明明是那么年轻的少年,明明是如此俊俏的少年,明明只是睡了一觉,他为何就死了?
她不信,却不得不信。
栖梦说:“师傅只是容颜不老,可他,却已经很老很老了……”
他的内在早已衰竭,尽管他的外貌是十七岁的少年……
那一日,入殓师阙久帮他画了魂妆,定了乾坤,三日之后下葬在了骊山之上。
下葬当天,天阴,有风。忆骨洒了一路的纸钱,亦落了满脸的泪。
师傅赋止,在那一年离开了她。再也不会有人坐在床边陪她说话;再也不会有人会为了帮她熬补粥,而亲自入深山摘灵芝;再不会有人会将她圈在怀中驱寒;再不会有人对她说:“阿骨,我想喝你酿的果子酒。”……
“你却永远不会知道,一直以来,我都不太想喊你师傅,”又是一年师傅忌日,忆骨一席红衣,斜斜靠在师傅的墓碑边上,她仰头喝了一口浓郁的果子酒,泪眼婆娑地继续说,“我并不想要师傅,我想要你,赋止,我想要的,一直是你……”
她仰头将瓶中果子酒一口饮尽,眼泪打在红衣上,晕染出一朵朵暗如血色的花。
而如今,她终于不用再忧愁。只因为栖梦发现了上古秘术,她找到了能让师傅复活的办法——只要集齐灵物,她就可以让师傅重新复活!
只要能让他重新复活,就算逆天改命又如何,就算遭了天谴又如何,只要他能回到她身边,只要他能回来,就算是让她死,她亦无二话!
等他回来,等他重新回到她身边,她定不会再叫他一声师傅,她要喊他的名字,她要站在他身边,做他的人,她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陪着他……
送走婳七后,忆骨又重新走到里屋,伸手按了暗室按钮,‘吱呀’一声,机关门开,露出了一扇门。
室内昏暗,忆骨手中提着一盏烛蜡,走了进去。
虽是暗室,却暗藏玄机。
只见室内,东南西北四角各放了一颗夜明珠,散发着莹润光泽。而室中央,摆着两只红木柜。
她走到柜前,又清点了一遍自己这两年所搜罗到的灵物:一瓶千人泪,六十年的寿命,龙树血些许,天山雪水若干。
她的眼睛眯了眯,眸中露出凛冽之色,转身走了。
魅香阁内魅香师,魅香师制百魅香。
又是一年阳春日,魅香阁的庭院中,那几株桃树已开出了大片桃花,春风拂过,香粉扑鼻。
忆骨走到一株桃树下,挖出一坛去年今日埋下的果子酒,倒了一些到酒杯,方重新躺回躺椅中,握着酒杯慢慢来喝。
冰肌忆骨,黑发如瀑。她望着远处昏日的盈盈柔光,许久,醉意朦胧道:“赋止,分别多年,你可曾想我?”
春山暖日和风,小桥流水飞红。
此时正是清晨,官道之上,三两行人,步履匆匆。两旁绿树伫立,郁郁葱葱,尚挂着还未干透的雾气露珠。
沿着官道一路向前,有一处茶摊子。由一名年过古稀的老人,和一个年纪青涩的小二在打理。一老一少,配合得倒也默契。
“给我一盏茶。”须臾之间,耳边响起一道女音,清冷又凉薄,宛若珍珠落盘。
小二一愣,抬眼望去,却见一道红色身影,立于薄雾迷蒙中。黑发白肤,冰肌忆骨,周遭似有妖气环绕。
早春天,清晨景,红衣美人,若不是那一抹纤细的影子,他当真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深山中的妖孽。
走得近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香飘到了他鼻腔中,这香不像平常姑娘家的胭脂水粉味,只觉得让人心旷神怡,分外好闻。
粗椅粗桌粗茶,她倒也不以为意,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下便拿起大碗来喝。末了,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素色手帕抹了抹嘴角,扔下几枚铜钱,走了。
魅香阁中魅香师,魅香师制百魅香。而,五日前,忆骨已离开了魅香阁,打算途径升州,一路前往临淄西南王府。
眼下繁华城,正是升州无疑。
在城口喝了一碗凉茶,忆骨站定在升州城口,抬眼望了眼碧蓝天,踏进了这座优雅古城。
清晨时分,街道之上还未有许多人。忆骨继续自顾赶路,打算再租一辆马车。
升州城内,墨石板路,街道两侧稍长草木。
她走在路上,正想转身进入一家车行,可眼角余光一瞥,却望见身后有一男子,身着月白锦服,亦走在街道之上。
那是一个俊俏的男子,约莫二十上下年纪。细挑眉眼,面如冠玉,气质出众。只是那双眼睛,幽暗深沉,望不到底。
可吸引住她视线的,却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左手戒指上,有一枚暗红如血的珠子,在朝阳下散发着莹润光泽。
忆骨止了脚步,站在车行门口,眯了眯眼。春风拂面,她伸手拂过眼前发丝,干脆走到他
身边去,又对他作了揖,方道:“打扰。”
他果真止了步伐,亦打量着她,可那双幽暗的眼依旧波澜不惊,回道:“这位姑娘,有事?”
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过了许久,忆骨唇边带上一抹淡笑:“敢问公子名讳?”只是这笑,未达眼底。
这俊俏男子挑眉,似乎没有料到忆骨会这么问他,似笑非笑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可我为何要告诉你。”
说完,绕过她,径直走了。
忆骨唇边的笑意迅速消失,侧头看着他的背景渐行渐远,直到街道上已没了他的身影,她才收回眼神,须臾,嘴角又慢慢勾起。
那珠子,分明是定魂珠。是她要收罗宝物的其中之一。
她眯了眯眼,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世间如你这般俊俏之人,可不多。”
转过身,忆骨收了心思,在车行租了辆马车,直奔临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