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醉醺醺,语不成语,苻生歪倚在睡榻上,执着酒壶痴笑着灌酒。
厌,似一点浓墨蘸落眸底,掩不住缓缓晕散,颜儿站在殿前,既不行礼也不出声,唯是虚无地凝望,嘭……身后殿门合了起来,心门亦似紧闭。头一刻的慌乱皆化作此刻的绝望,唯是,心底却响起千万句暗否,便是绝地,自己也得拼出条活路来……
“你……嫌弃朕。”手顿住,苻生幽幽扭头,凝望一眼,耷下酒壶,咕噜道,“别说你没有,你的眼……骗不了朕。”
唇角一勾,一记苦笑,颜儿幽吸一气,道:“哥哥……连夜召我,既不顾我的名节,也不顾伦常,如此……又如何叫人不嫌弃?”
“活腻了你!”低声怒吼,酒壶一甩,嘭咚……瓷,碎了满地,酒,弥散四溢。
一怵,心似被勾着倒刺的鞭子狠抽一记,意犹未尽的恐惧,转念,却是一阵畅快淋漓,罢了,豁出去了……笑愈浓,颜儿直勾勾地凝着醺红的醉目,道:“宫门一路,我在想,为了活,我可会愿意。一踏进来,我就知,我……不……愿意。”
醺红,燃得眼白都染红,唇角浮起戾气,苻生直直地瞅颜儿,忽地打了个酒嗝,连眸光都掠过一缕戾气。腾地站起,苻生步履漂浮却疾步迈了过来,双手揪过新绿臂膀,一把拎起,扛上肩头,喃喃道:“由不得你不愿意。”
“放手!救命!”恐惧让嘶喊没在了嗓子眼,竟似一缕无声唏嘘,双臂被死死钳住,腰身被死死钳住,蚀骨恐惧,双手不停地捶打明黄背脊,颜儿扭着身子拼命挣脱。
扭头贴着新绿,苻生得意一笑,冷冷道:“叫破嗓子,也没人理你!叫,尽管叫,朕倒要叫你瞧明白苻坚敢不敢来。”
嘭……闷闷地跌落睡榻,恐惧叫星眸蒙了严霜,泪滚烫,炙烤着面颊,颜儿颤颤摇头,朝睡榻外沿缩退,哽道:“别……碰我……否则,我……我……恨死你。”语毕,竟觉如此无力,入宫小一年,只见他杀戮,只见他暴怒,几时见他在意过谁,连亲生母亲都不曾在意。
眸子一滞,继而,冷厉一笑,苻生倾着身子,如泰山压顶般袭来,逼近凝脂玉靥,掐着娇嫩欲滴的下巴,眸光直逼,笑道:“恨?谁都恨朕,不差你一个。”狞笑间,一掌揪住领口狠狠一扯,嗞……布纽零落……。
恨,是恨,久违的恨,似从木穴爬出来瞧见母亲那刻的狠……低瞥一眼,牙关一紧,颜儿豁了出去,双手抓住明黄袖口,埋头猛咬一口。
眼白前一瞬倒映一抹娇红,浮起一漾柔情,后一瞬却拧过一丝痛楚,啊……一声闷哼,猛一甩手……
嘭……
雕龙紫檀木,脑袋狠狠一磕,额角一抹灼热,眼前猛地一黑,半点顾不得,颜儿跌爬着落榻,手抠着地砖攀起身来,刚迈步,脚底却是狠狠一拽。“救命!”哭喊……扑落……瓷片扎在掌心,刺痛,狠狠蹬腿,颜儿强摁着起身,只听得吱喇一声,腿脖子一阵凉意,坠落冰坛般冷。
一心朝殿门奔逃,一阵猛踢,逮着片刻松动,颜儿拔腿跑了开,啊……痛,从足底窜了上来,垂眸间,鞋不知何时被扯落了去,趾盖儿挑染了指甲花,艳红一片,没迈开几步,周身又是一紧……
紧紧箍住新绿,面色几许狰狞,苻生低吼道:“朕警告你,别再惹朕,否则朕……照样……杀了你。”
杀?如此还不如死!周身一僵,止住挣扎,眼前迷蒙一片,竟似倾盆雨帘,白皙额角滑落一道殷红,落在玉颊,竟艳过春日桃红,颜儿轻搐着直直凝着纯金眼罩,恨、惧、怒、痛写满玉靥。
怒,渐熄,手,渐松,两颊肌肉松了开来,眸子竟一瞬柔和,苻生尽是疼惜地扬手擦了擦白皙额角的血迹,轻声道:“乖乖听话,朕不会伤你。”
“你个疯子!”双手死命一推,颜儿跌退几步,哭出了声,“杀了我,与狼作伴,还不如死,一了百了。”
措不及防地被推了开,胸闷,颚骨紧得微突,苻生呼气渐促,唇角戾气不减,却平添一抹莫名悲戚。扑上前,苻生一把揪着新绿入怀,箍紧双臂,埋头便啃了下去……
鼻息间尽是熏天酒气,厌嫌……脸颊、脖颈如雷击侵袭,恶心……双肘不住推搡却无济于事,窒息,颜儿闷声嘶喊:“放手……救救……命……”心,坠入无底冰川,绝望……除了哭,唯有哭,虚脱般无力,完了,完了……
哐当……殿门被一脚踢了开……
眉峰凌冽,扬起一刃朔风,明眸似一汪深潭顷刻凝作冰湖,顷刻又燃焰炙沸,揪住明黄用力拽开,拧拳便要抡下去,拳风晃过雕龙眼罩,薄唇忿恨一抿,鼻翼微颤似喷着赤热细焰,苻坚收拳,厌嫌地狠狠一推一甩,明黄跌落一尺开外。
周身一松,俯身喘气,抬眸间,赤霞燃了焰,他,是他……周身裹着疼,心却腾起莫名希冀,颜儿双手围抱胸前,颤巍巍地扑向玄色,躲入温热怀翼,失声哭了出来。
深潭沸泉骤歇,缱绻涟漪骤起,低眸一瞥,唇角扯起一丝痛意,苻坚急扯腰带,宽下衣袍,紧紧裹住怀里衣不蔽体的柳弱娇羞,着力揽了揽,柔声喃喃:“颜儿,没事,没事了。”
手臂被猛一甩开,竟仰面跌倒,酒跌醒大半,苻生仰头一望,眸光落在淡灰中衣上,唇角一扯,怒吼道:“都死哪去了!无召入殿,还不把刺客拿下!”
颤抖,越过淡灰肩头瞟望殿门……腾进一拨侍卫……覆着淡灰胸膛,颜儿颤颤地抬眸,启唇却哽得不得一语。
“别怕,有我在。”揽着削肩紧了紧,苻坚凑近低语,手却紧拧拳头,扬声喝道,“皇上醉了,你们也醉了吗?还不退下!”
又腾进一拨侍卫,两拨侍卫对峙起来,刀柄皆幽幽拔开一道细口……
董荣弓着腰猫了进来,谄媚地扶起苻生。不耐地一把拂开,苻生跌撞着腾近一步,怒气腾腾地逼问道:“反了你!”
“陛下醉了。他日,臣必来负荆请罪。”淡然一语,不曾正眼瞧明黄一眼,苻坚搂着颜儿,从容地踱开了步。侍卫拥了上来,握着刀柄,护着二人出殿……
“苻坚!你要敢带她出这个殿门,休怪朕无情,夷平你东海王府!”
殿门前住步,身子一僵,苻坚敛眸,眸光一瞬放得幽空。
微微仰头,望着冷毅眉峰,心一凉,一柄天平顷刻塌了,较之他的家人,自己何等微不足道,与其等他甩开自己的手,倒不如……颜儿稍稍推了推淡灰袍子,颤巍巍地转身,足尖儿朝殿内挪了挪。
一惊,未及犹豫,苻坚一把揽过柳腰,紧了紧怀翼,迈步便跨过门槛,低眸间,霸气柔情揉作一抹纷杂眸光,凝着颜儿,微扬声线道:“先父早逝,皇上悲痛万分,御赐丹书铁契,悬于东海王府。皇上曾说,便是灭族重罪,也饶王府妇孺无虞。臣冒犯圣威,他日自当请罪。”
周身一暖,鼻翼却愈发酸楚,泪珠零玉碎,颜儿贪婪地贴着遒劲的心跳,发线处隐隐一缕暖意,温热气息夹着隐忍的怒意,沁入额际的却唯剩柔情。这刻,仿佛今生都只为等这一刻,感动,如何能不感动?
愣着出神,苻生微耷着头,直直地凝着地面,竟似半声都未曾入耳。
“皇上……”弓腰催了催,董荣焦虑地瞅着苻坚一行出了殿,瞥了眼帝王,竟一挥手,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追。”
“慢——”无力地一比手,苻生拖着醉步跌坐榻上,眸子依旧凝着地砖,眉宇怒气尽散,却隐隐透着一丝莫名忧伤。
不解,董荣瞄向地砖,青石缀着几点殷红足印,恍然,愕然,不可置信地扭头望向痴愣的君王……
怀翼轻搐不止,令人不忍触碰的怯弱……临玉阶,苻坚顿了下来,垂眸间,扬手拂了拂凌乱的青丝,指尖轻轻触了触染红的额角,眉峰一紧,握着纤纤玉手入掌,摊开青葱玉指,眼角一紧,稍稍俯身低瞟一眼,唇角一紧……松开臂弯,苻坚狠扯中衣袍角,嗞……撕下布条,弓腰蹲下身来,轻柔地托起玉足,轻轻缠裹起来。
轻搐,心却是一酥,摁着淡灰肩头,颜儿羞怯地低瞥围在身后的侍卫,缩了缩脚尖,轻声道:“永玉哥哥,我……我……没事。”
系好布条,苻坚抚膝起身,双眸映着盈盈月光,掠过一波微光,毫无征兆地将玄色衣袍打横抱起,蹭蹭腾下玉阶。
脚尖儿一悬,心尖儿一悬,身子一晃,手禁不住环住淡灰脖颈,额轻轻贴落温热的颈窝,双颊悄染一抹绯红……冷峻的下颚似贴在眼帘,颜儿痴痴地凝着,朱唇微启……
“对不起。”“对不起。”异口同声,眸光交叠……
古铜下颚映着月光泛着一抹俊逸柔光,苻坚紧了紧怀翼,低眸轻声道:“还疼吗?”
绯红蒙着月光,似桃红蒙了一层轻纱,缥缈若仙,颜儿微微摇头,抿唇间,眸子尽是担忧,道:“对不起,给你惹祸了。”
深潭叮咚似坠落一滴春雨,苻坚凝着绯红玉面,唇角微嚅,挤出一丝宽慰笑意,几许认真几许打趣道:“既是我欠你的,便是豁出性命也得还。”
忧郁愈甚,落寞垂眸,凝着淡灰领口,颜儿恋恋地贴上宽厚肩头,眼角渗落一滴泪沾得淡灰染落一点乌青。
心微刺,苻坚缓下步子,掂了掂怀翼,双眸尽是疼惜,道:“你怕?”
“我怕,怕黑……怕死……怕一个人……什么都怕,天天都怕……”恋恋抬睑,睫毛微颤,颜儿夹着一丝哭腔痴痴然。
眸光潋滟,眉宇腾起一抹纷杂莫名的忧愁,苻坚微抑下颚,覆着白皙额头轻轻蹭了蹭,悄声道:“别怕,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万事有我。”
额头一酥,心头一酥,颜儿仰头痴望,眼角盈盈挂着一滴晶莹……
“王爷,马备好了,请您上马。”
回过神来,二人尴尬地移眸。苻坚把颜儿抱上马,自己也腾上马,一记扬鞭,领着侍卫朝雍州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