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莫愁急望一眼若海,尽是惊恐,噗通跪下,求道:“主公,六儿她……主公可否看在莫愁份上,留六儿一命?六儿定能医得好的,调教一个月影实在不易。论资质,六儿比七七强出许多,七七尚能入主秦宫,六儿更——”
“住口!”不耐地打断,司马復背手转身,冷厉道,“月影宫不留废人。况且,一个傻子管不住那张嘴,说点不该说的,你我,整个月影宫都会毁于一旦。”
凄然抬眸,又瞟了一眼若海,只见一抹冷笑,不寒而栗,莫愁僵持着跪着,刚要开口,却叫若海抢了先。
“主公,莫愁心善,一个素不相识的婴儿都要出手相救,更莫说一手带大的徒弟了。”
应声猛然回头,盯着竹篮,眸子腾焰,司马復几步上前,抬手出掌。
顾不得,莫愁一晃身子,挡在竹篮前,闭着眼,急忙求道:“主公,我已给孩子下了迷药,他断不会出声的。求主公饶了他,明日一早我就找户人家送了他。”缓缓收掌,黑衣稍稍退了退。
睁开眸,莫愁咬咬唇,似下了莫大决心,复又求道:“主公,我有一物,必是主公想要的。我愿以此物换六儿不死。求主公宽限我一些时日。此物……”瞟一眼若海,莫愁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将信将疑,探究地瞅着莫愁,片刻,司马復朝若海拂了拂手,俯身缓缓凑近莫愁……
东海王府书房,苻坚坐于案前,垂眸木然地凝着案几上的密函,剑眉星目映着烛光泛着一抹冷光,俊朗不减,倒平添几分冷毅,双手伏于膝上,为桌案遮蔽。方和却分明瞧见主子空拳紧拧,万般隐忍模样。
深夜密谈,必涉要事,众臣神色肃穆,静待主子发话。
“各位……”薄唇轻嚅,眸光一瞬笃定,苻坚起身,凛凛环视,恳切道,“在座的都是我的生死之交。今夜邀各位秉烛夜谈,共议天下之势。望各位畅所欲言,为我指点迷津。”说罢,鞠了一礼,风度、霸气、隐忍、自信皆在举止一挥间。众人皆起回礼。
难掩喜色,薛赞率先开了口:“王爷总算下了决心,此乃黎民之福。臣甘为马前卒,请王爷恩准臣为前锋,直捣长安。”众人皆齐齐附和。
微张手臂,隔空摁了摁,苻坚微扬声线,神色肃然,道:“自皇上登基,杀戮无度,朝中忠良屡遭灭族,黎民百姓不堪劳役。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昔,武王伐纣,传为美谈。我虽不才,唯愿效仿圣人,救黎民于水火。望各位鼎力相助。”众人皆是一振,当下歃血为盟。
众人散尽,唯剩王猛一人。瞥一眼案几,王猛忧虑道:“王爷与颜家小姐的渊源,臣也听得一二。恕臣直言,王爷选七月中旬入京祭祖继而举事,该不会是……为赶在皇上中秋大婚之前吧?云龙门之谋,地利人和王爷都已占尽,天时便尤为关键。王爷万万不可为儿女私情所累啊。”
唇角浮起一线苦涩细弧,苻坚起身,缓缓踱近,俯身坐于王猛对坐,凝眸淡然道:“景略,你我言浅交深。先生既对我推心置腹,我也不妨直言。一直以来,我虽忧心社稷,却……从不曾真正下决心推翻暴政。我……此番起事,一则忧心黎民,二则为皇上所逼,三则……或多或少确是为了她。可,先生放心,七月之期,我早有打算,并非临时起意。”
释然一笑,王猛微微点头。
东方浅露鱼肚白,整座王府酣睡未醒。后院练武场,一道寒芒耀目,剑气袭人,苻坚拔出五尺长剑,平举当胸,明眸迎着剑锋泛起一抹寒光,足尖一旋,飞身弹起,剑锋化作一道飞虹,一瞬幻作无数光影,如水流泻,剑柄悬挂的碧玉系穗飘逸得唯见一抹绿光,剑尖时虚时实,刚柔并济,摧得梧桐绿叶飘飘坠落。
“谁?”寒光一敛,苻坚急收剑锋,警惕地回望一眼长廊,细汗顺着额角滑落,润入剑眉,不由浅浅一蹙,眸子却瞬即涤得柔若清水,道,“曼青,天色还早,怎么不歇着?”
忧愁填满双眸,苟曼青缓缓踱了过来,扬起帕子,踮脚拭了拭冷毅的额角,心疼地说道:“打从长安回来,王爷便早出晚归,日夜耗在雍山上。除了这个时辰在此练剑,哪里……”
哽住,苟曼青缩回手,别过脸,轻轻拭了拭,柔声道:“我知……王爷有凌云之志,我也知,王爷的……心思。可王爷既应了娘,纳了……两房妾侍,皇上又赏赐了……姬妾,便是为了敷衍未央宫,王爷也该留……府上……”脸褪得惨白,苟曼青咽了咽,接下的话实在出不得口,只好局促地扯了扯帕子。
宽慰地握了握妻子的手,俊秀面容浮起一抹淡淡忧愁,苻坚轻声道:“娘差你来的吧?”一凛,苟曼青抬眸,噙着几近夺眶的泪水。
又是宽慰地紧了紧手,苻坚贴近一步,似暗叹一气,道:“我自有分寸,早点回去歇着吧。”
回眸望一眼倚剑沉思的丈夫,苟曼青恋恋地踱出院……那双叫自己痴迷沉醉的眸子深邃若幽潭,可,一波一澜都似与自己毫无关系,她,虽不曾见过,可那深潭碧波里分明浅漾着一抹倩影,除了她还会是谁?那影,销了他的魂,却噬了自己的骨。不敢忤逆婆婆,亲力亲为地替丈夫操持纳妾,不算苦,不敢忤逆婆婆,忍气吞声地咽下亲儿真相,亦算不得苦……只因全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安危,为了他的大业,便是再苦,自己也甘愿闷声扛下。可,唯是念及他那飘然远逝的心,痛彻心扉的苦楚,苦不堪言,痛不欲生。自己终是失了他?还是,自己从不曾得到过他?抿唇深吸间泪满面,苟曼青背倚着院墙,仰头望向铁青的天际。
大汗淋漓,沾湿了明黄枕巾,雕龙眼罩晃个不停,眉角紧拧,眼角紧闭,苻生仿似被梦魇所镇,不住地摇头,口中呓语喃喃,一瞬,腾地弹起,气喘不停。
“来人,来人,宣太史令!”
“康权,朕梦见大鱼食蒲,作何解?”苻生跨坐御榻上,发线处依稀可见层层细汗,阴了阴眸子,闷声问道。
一凛,蒲乃国姓,大鱼食蒲,乃大凶之兆,嗓子一哽,一瞬似忆及什么,康权急忙埋头,双手轻颤。
“说!”
怒声一喝震得臣子周身一凛。康权双眸紧闭,睁眸间,快语禀道:“臣前日夜观星象,见太白犯东井。东井,秦之分也,太白罚星,必有暴兵起于京师。辅以此梦,乃不祥大凶之兆。”
“混账!”猛捶睡榻,哐……一声闷响,苻生蹭地起身,大迈几步,俯身逼近臣子,冷冷道,“朕的江山固若金汤,你竟敢危言耸听,活腻了吗?”
康权不住磕头,连声求道:“臣只是依星象解说,不敢欺瞒皇上,更不敢信口雌黄。”
“哈哈……”一路狂笑,苻生踱回榻前,噗通坐下,几许癫狂模样,狂妄道,“太白入井,不过口渴想饮水罢了,与人事有何关系?啊?”
吓得咽了口沫子,康权连连点头附和称是。
“滚!”冷喝一声,苻生仰头倒落榻上,眸子幽冷,凝着天顶,陷入沉思。
“皇上。”董荣跪在地上,探头望了眼四仰八叉倒在御榻上的主子,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不见声响……董荣皱了皱眉,低声道:“臣一直隐忍不发,只因瓜田李下,怕皇上误会臣是为了陷害颜家小姐才……今日,臣对皇上的忠心由不得臣再沉默。玉堂殿的孩子,皇上待若亲儿,这是养虎为患呐!皇上圣明,这个道理如何会不清楚?否则怎会做梦都……”
“住口……”慢悠悠一语,苻生舒了舒手臂,枕在头下,却并未坐起。
见主子并未动怒,顿时有了底气,董荣跪着挪近一步,道:“皇上,如今长安盛传一段童谣,‘东海有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处洛门东’,东海王苻坚……龙骧将军……长安府邸恰恰……是在洛门东。”
榻上明黄动了动,片刻,缓缓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