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吗?竟敢如此放肆?”苻生倚着殿门,双手环抱胸前,幽幽望着软榻前替幼童擦洗换衫的主仆二人,一副冷漠孤傲模样。
掇着温水帕子柔柔地拭了拭胖嘟嘟的小脸蛋,圆溜溜的乌黑眸子熠熠无邪,长长翘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真俊……莞尔,颜儿扬指点了点小鼻子,星眸柔若清水,扭头转眸间,虽已敛笑,却敛不住爬上眉尖儿的欢喜,娇俏中透着一股无邪的天真,反问道:“那……你怎由着我欺负你的宠妃?”
微微一怔,苻生直了直身子,却急急垂了垂睑,并不正面回答,漠然地望了眼伏在软榻上乱爬的幼童,眉角一皱,冷冷道:“为了救他,竟把姻缘都给卖了?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朕的聘礼权当你收下了。”
心一沉,苦楚暗涌,眉尖儿耷了下来,瞬即,周身却暗暗一振,既是难逃命运枷锁,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套着枷锁纵情一舞,虽则痛楚却胜在畅快……瞟一眼低眉顺目哄着幼童的宫女,颜儿使了个眼色,待人退了,才抱起幼童走近苻生。
眉角拧作一团,抬手一比,苻生退无可退地贴了贴殿门,厌嫌地别了别脸,眸光竟是几许闪避,急急道:“抱开,朕饶他不死,却没说允他来污朕的眼。”
瞧那副狼狈模样,颜儿差点未忍住笑,扬着下巴,星眸闪过一丝狡黠,一把拽住苻生的手,捋起食指扯到身前……
指尖遭了雷击,周身一颤,抬眸间只觉凝脂玉靥似雾了一帘薄纱,飘渺若仙,气力瞬间似被掏空,心酥作一团棉絮,耳嗡嗡然,脸似涂了辣油刺辣辣的麻,大漠舞戟都不曾如此消渴,苻生愣了神。
握着苻生的手贴上粉嫩的小脸蛋,指肚子被弓箭磨出了茧,许是硌人,小人儿歪着脑袋躲了躲,嫩嫩的小嘴竟咧了开,咯咯笑了笑……笑,似拂响了银铃,玉靥绽作一捧如雪木槿,漂染了一丝绯红,颜儿随着咯咯笑出了声,抬眸望了眼雕龙,道:“这般可爱,皇上怎忍心杀他?”
声柔若清风,荡起唇角一晕笑弧,眼波飘落一瓣木槿,似冬水着了绿,眉角若枯枝逢了春,周身一舒,苻生凝着如花笑靥,禁不住柔了柔指尖,翼翼地触着嫩嫩的脸颊轻轻抚了抚。
余光瞥到迎面眸子里隐隐漾起柔光,心头长舒一气,该趁热打铁替孩子讨张平安符才是,双颊微微浮起一丝红,掩着暗涌的心虚愧意,为了复命,为了孩子,罢了,垂眸间嗓际咽了咽,颜儿轻若无声道:“救他……我心甘情愿。嫁你……我也……心甘情愿。我们三,命运何其相似?爹不疼娘不爱,你……当他的爹爹……可好?别叫人再欺负他。”
错听了吗?心怦然若出,难以置信,苻生抬眸,惊愕、疑惑、欣喜百感纷杂,最后皆溶入迎面星眸的轻蒙氤氲里。那泪光炙得心焦,烤得鼻息浑浊,情之一字,于自己原本何其遥远?脑际分明暗涌惊疑,可须臾间已消逝无踪,心头似蘸了一点蜜,顷刻便发酵噬了此心此人,苻生幽吸一气,微微张口,却失了语,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的欣喜若狂,愣愣点了点头,笨拙地揽着玉肩便要带入怀……
周身一搐,禁不住耸肩避了避,随即,觉到不妥,怕他生疑,颜儿挤出一丝尴尬笑意,羞红着脸,低下头,扬手理了理幼童的领口,心虚地埋怨道:“别挤着小宝儿。小宝儿,你说是不是?嗯?”
呵呵……除了笑,还是笑……
“哦,宝宝乖,乖。”
荒郊林荫,莫愁举着小婴儿,欢腾地迎着暖风转圈圈。小婴儿咯咯直笑,莫愁母性大发,竟也傻傻地随着笑。
“嗤……”若海依旧一袭乌黑,靠着大树,坐在树根上,抬眸瞟了眼莫愁,满目不屑。
奶妈三步两回头,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若海幽幽起身,手不自主地摸向胸前。莫愁搂着小婴儿迎了上去。两人簇头低语。若海杵在一旁冷眼瞧着。
临了,莫愁不舍地望一眼怀翼,恋恋地把孩子递给奶妈。一把夺过孩子,奶妈紧张地剥开孩子的衣衫,细细查看,狐疑地望一眼莫愁、若海,草草福了福,转身便急忙离去。
“七七果真没让我失望。”眸子幽空,莫愁噙着笑,喃喃自语。
“啊……”一声惨叫。
一愕、一怵、一怒,莫愁忿恨地剜了眼若海,急急跑上前搀扶,但见奶妈背脊殷红涌溢。
“走开!”一把拂开莫愁,奶妈跌撞着避退几步,眸子怨毒,咒道,“你们……你们……不得好死。你——”
嗖……一枚银光呼哧一闪,正击眉心,哐当……一声闷响,奶妈仰面一倒,一线红顺着鼻梁凄凄滑落,眸子圆睁,似有诉不尽的冤情,最后倒地尚不忘翼翼地护着怀翼。婴儿趴在奶妈身上,哇哇啼哭。
“你!”呼吸渐促,莫愁猛一回头,噙着泪,颤颤地指着若海,呵斥道,“虏人子女要挟,已是狠毒。她冒死送信,为何还要杀她?啊?”
冷冷一瞥,若海并不言语,唇角浮起一丝残忍弧线,幽幽地踱向倒地的妇人。
“你还想做什么?”莫愁展臂一拦,顷刻,缓过神来,急忙俯身抱起婴儿,拢在怀里,退了又退。
“嗤……”未捎上半眼,若海俯身,冷瞧一眼,扬手拔下飞镖,顺势用妇人的衣襟擦了擦,又厌嫌地把妇人翻了个身。
急急别过头,莫愁摁着婴儿入怀,生怕孩子瞧见生母的惨状,逃也般跑了开。
夜幕幽漆,乱石林立,树林空无一人。掀开盖在竹篮上的麻布,莫愁探头瞧了眼篮中熟睡的婴儿,眸子泛起一抹泪光。
冷漠一瞥,若海挑了块大石,俯身坐下,冷语几近威胁:“横竖一死,今日死还是明早死,有何分别?难不成你打算把他带上月影山?料你也不敢,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忿恨地瞪了一眼,莫愁警惕地把竹篮抱于胸前,讥诮道:“冷血之人如何会懂得悲天悯人?对婴儿都下得了手,枉为人母,哼,也对,你哪里配做母亲?又何时做过?”
“你——”蹭地弹起,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匕首,若海忿忿道,“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我不配做母亲?你配吗?你的女儿呢?啊?”
“你!”牙缝里挤出一缕颤音,莫愁毫不退让,反而贴上前一步,直逼若海。
“又吵,你们几时能不吵?”冷冷一喝,划破宁静夜幕。一袭黑衣一晃已近在眼帘。
二人急忙噤声行礼,低眸间依旧剑拔弩张。莫愁悄悄地把竹篮送到身侧,又麻着胆子稍许抬眸,借着荧荧月光打量司马復。一袭夜行衣裹得周身严严实实,唯露一双眸子,除却两道犀利眸光,竟什么也瞧不见,莫愁略显失望地低了头。
五月末,暑期渐盛,三人悄声耳语尽数没入了蛙鸣蝉啼里。
“哈哈哈……好!”狂喜一笑震得栖鸟惊飞。
司马復朝莫愁踱近一步,眸光尽是赞许,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好!重重有赏!既然秦宫已是囊中物,山下我们就以秦国为营。”
若海幽幽瞥一眼身侧,难掩的不屑嫉恨。对若海的敌意丝毫不在意,莫愁福了福,语气糅杂着谦卑、怯弱、希冀,道:“主公严重了,这是莫愁的分内事,莫愁不敢讨赏。只是……我的女儿——”
抬手一比,眸子掠过一道寒光,司马復淡淡道:“你放心,这天不远了。只要布局一成,我定信守诺言。”
丝毫不给莫愁半点出声的机会,司马復接着道:“你明日便启程去凉国。事急马行田,你花几日好好教教刀儿,务必让她胜任。若海,你也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