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有些怯怯地,但并没有太谦虚地回了一句:“学历还一般吧,我听说这边有招人,来看一下。”她觉得自己要说低的话就显得太虚伪了。她也没必要谦虚,那时的本科本来就是实力派,不像现在,什么都称“本”,滥竽充数。
妇女:“有熟人介绍吗?”
兰心想,我一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介绍?还真没有:“没人介绍。”兰心回答了妇女的话,心里已然凉了半截,坑爹的地方,还要介绍!看来没戏了。
妇女的眼睛锐利地扫了兰心一眼,心说,没人介绍,又穿成这样出来找工作,真够寒酸的。妇女的目光最后落到简历的“社会实践”一栏:“你就做过服务员和家教,没有过其他工作经历?”
兰心不会撒谎,便直截了当地说:“我刚毕业,还没有做过什么工作,就大学的那些实践经历。”
妇女:“看你还是学会计的,我们这边没有方面的需求,你到别处看看吧。”
兰心只差没骂娘了,你能不能早点奔主题啊!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努力呈现一副平静的表情:“我看外面写着还招行政文员,我想我应该做得来。”
妇女有点鄙夷地看了兰心一眼,提高了嗓门,尖刻地说:“学会计的来做文员,大材小用了吧!”引得在那间办公室做事的人纷纷侧目,眼睛齐刷刷地从兰心身上扫过。
兰心对这话特反感,因为听了太多次,腻了,何况还给自己招来了些逼视的眼神,有些不爽地,但好歹挤出一点笑容:“大材小用总比小材大用好,浪费的是我,你们又没有什么损失。”
妇女的脸色变了一下:“不然你说一下,你理解的行政文员是什么性质的工作,做些什么?”
妇女的这个问题很突然,因为之前一直在学校,又买不起电脑之类的奢侈品,简直有点与世隔绝的味道,对社会上的职业属于什么性质都很陌生,之前又一门心思想的做会计,现在只是临时起意找个工作凑合,对于所谓的行政文员这个职务,完全一无所知。但被问到,不回答也不行,兰心只好理了下自己想当然的内容,结结巴巴地说:“应该就是做录入、制作表格之类的吧?”
妇女轻蔑地说:“你说的只是行政文员的一小部分,行政有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与人接触,我看你不适合这份工作。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有相关工作经验的,最好是本地人。”言语之间,居高临下的气势盈然。
听到妇女等同于下逐客令的话,兰心便既沮丧又有些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办公楼,她早就有些受不了妇女的“拷问”了,想着,“有相关工作经验”和“本地人”才是你的主要企图吧,废那么多话,浪费表情!”
经过保安亭门口时,保安很热心地走出来问结果如何,兰心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然后加快步子逃离了那个地方。
两天后,正当兰心灰心丧气地在外面四处看招工广告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电话,叫她去上班,称是她前两天去面试那家公司。兰心努力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因为这两天她又到几处询问了一下,基本上已经忘了那家公司的名字,但回忆了一下电话里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个说话很刺耳的更年期。
兰心非常意外,她不是被否决了吗?难道是之前自己的理解有误?那女的不是明明说自己不适合,要找有经验的吗?她是不是“良心发现”?兰心突然又觉得那名妇女变得可爱多了,而自己在心里骂她更年期好像罪恶了些。
无论如何,送上门的工作哪有不要的道理。
兰心再次去了那家公司,准确地说叫丽宏化纤。这次更年期换了张很假的笑脸,兰心心里说了一句:原来她会笑啊。但更年期并没有跟兰心解释改变主意的原因,兰心也懒得追究一个所以然,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更年期,不是给她找难堪吗,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兰心直到后来上了一段时间的班才知道,是该家企业的总经理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至于总经理为什么要替她说好话,她不知道,也不方便进一步询问。进去了那么久,兰心只见过几次丽宏的总经理,知道他叫孟杰。
在月末的例会上,兰心作为记录员,坐在孟杰正对面,她曾有几次短暂的一瞥,获得的印象是他年纪约30出头,个子高大,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孟杰属于兰心暗恋的那种成熟魅力男。孟杰经常出差,据说有时候还去出国见客户,英语讲得很好,在公司的时间比较少。兰心作为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很少跟他有什么交集。
孟杰的家族企业经营着三家化纤厂,为周围的纺织厂提供原料,里面有几百号工人,但人员流失总是有一些,所以常年招车间工人。兰心的工作除了一些杂事,就是负责新来的人员登记,安排宿舍之类,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早已驾轻就熟了。世上的太多工作都不存在多大难度,重点是有没有人给机会入门,所以,兰心心里对孟杰除了钟情,还有感激,虽然给她赏碗饭吃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一天,更年期,也就是兰心现在的上司,行政部主管,私下对兰心说,以后由她打扫孟杰的办公室。兰心记得,孟杰没有办公室,听说好像跟董事长,也就是孟杰的父亲合用一间的,一直由一个保洁阿姨兼着打扫。并且,什么时候打扫卫生也成了文员的工作内容?难道更年期找她回来就是为了侮辱、践踏她吗!
兰心不解地问:“不是有人打扫吗?那个阿姨辞职了?”语气中含着些恼怒的成分。
更年期:“现在专门弄了一个套间作为总经理办公室,有三小间,刚装修完,总经理嫌那位阿姨卫生做得不干净,让我问你一下。他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每个月给你补贴200块钱。”更年期想的是,有钱,事情应该可以摆平。
兰心沉默了一会,然后同意了。就像前面说的,兰心因为工作的事,心里对孟杰存着一份感激,只是觉得地位悬殊,没机会表示感谢,加上心里对他又有特殊的感觉,还有钱可赚,何乐而不为?就是觉得好像下贱了一点,兰心想,也就是孟杰,如果换做其他人,她是怎么样都不会同意的。
从那以后,兰心每天提早半小时上班,早上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孟杰的办公室做卫生。开始兰心还有些顾虑,她怕被孟杰看着打扫会紧张,或者他嫌她做得也不够干净。
好在孟杰经常出差,即使在家也起床很晚,所以兰心做卫生时并没碰上,也没有听说有抱怨她做的卫生质量不过关,这让兰心渐渐松了口气。
一天早上,兰心照例去做卫生,却看到孟杰睡在沙发上。兰心想起,隐约听更年期在跟谁讲孟杰昨晚带业务部的见什么客户,喝酒、唱歌到很晚,开车回来恰好保安不在,没人开大门,发了一通火,同行的有人爬围墙进来开的门。看现在这情形,估计是楼上的门也被锁了没能进去,就搁这睡了。
见孟杰闭着眼睛,兰心分外小心翼翼,唯恐吵到孟杰。但往往越是小心,越容易出事。兰心打扫完了其他地方,收拾沙发旁的茶几时,一不留神,滑了一下,刚好扯到了台布,茶几上的茶壶和茶杯全摔到地板上,当即碎了。更糟糕的是,孟杰也被惊醒了。
孟杰睁开眼,起身,首先看到兰心吓傻的表情,再循着兰心的目光,看到地上那片狼藉。
兰心这么害怕,是有原因的,之前更年期就特地跟她交代过,老板家的茶具都很贵,特别是孟杰的还是限量版,哪怕是坏一只,都很难交代,依兰心的经济能力也难以承受。
兰心不敢在孟杰的脸上稍作停留,她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孟杰的反应却并不是兰心预料的大发雷霆,或狠狠训斥,而是轻轻叹了口气,但就这,已经足以让兰心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了,她琢磨着,这大概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吧,为了表示赎罪和忏悔,兰心赶紧蹲下去,埋头捡地上的碎瓷片,以期孟杰能消消火。
孟杰:“别捡了,等下叫保洁阿姨来扫。”语调似乎很平静。
兰心仍不管不顾地捡着,及至孟杰抬高了语调:“我说,别捡了。”放眼整个丽宏化纤,除了他老爸、老妈,似乎还没人敢忤逆他的命令,这丫头听不懂还是搞不清状况?进来了这么久一点人情世故都没学会,这悟性也太差了。
兰心突然就哭了起来:“凶什么凶,我赔你就是!”
孟杰:“这个你恐怕赔不起。”
兰心有些被吓傻掉的感觉,孟杰的话有如晴天霹雳一样,无疑说到了她的痛处,她最担心的就是这点。对于茶具,兰心从无涉及,在她印象中,不用说,必定是很贵的,另外的种种迹象也都表明,孟杰的这套茶具更是价值不菲。在孟杰表态之前,她还多少存了一点幻想,也许自己可以去茶具市场碰下运气,没准还能淘到,但孟杰的话,让她绝望。
兰心梨花带雨地仰起头,尽量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因为我赔不起,所以你是要开除我,叫我马上走吗?”不然呢,干嘛叫自己别捡,让保洁阿姨打扫!
孟杰:“我没那么说。”没讲出的话是:你怎么就不开窍呢,难道让我堂堂一个总经理,肉麻地跟你说,我不让你捡是出于怜香惜玉?
兰心:“你是没那样说,但是我不傻,我懂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肯定是怕开除了她下面的人在背后说他刻薄,所以暗示她自个知趣地离开。
孟杰都快被兰心的话气岔了,又觉得有点好笑,看样子,损失一套茶具还不算,还得安抚那个肇事的元凶,有没有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