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北方小城,季节更迭却很快,仿佛一夜之间就到了夏天,热得不亦乐乎。
宋颜已经习惯“百顺”的工作节奏,同事之间的相处还是那样,不远不近,又互相提防,她尽力跟所有同事都相处融洽,但又和谁都不太亲近。有新人来,也有旧人走。
宋颜依然记得当年的她傻傻地以为可以一辈子在幼儿园做会计,会一直到自己变成阿姨、变成大妈、变成老太太,直到退休。但她现在也渐渐明白,工作这种事,今天来明天去,实在太正常不过。所有人都在寻找更适合自己的方式,挣更多的钱或者升到更高的职位,梦想远去,无人再提。
总体来说,宋颜对这份工作还是挺满意的,虽然后来再也没出现过第一个月时那份好运气,不过随着经验的累积,她也开始用技巧工作,学会运用怎样的措辞和态度,能够增加顾客的好感度,提高签单的几率。
甚至宋颜还得到了几次到总部写字楼里送材料的机会。
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她们店长有次无意中看到宋颜泊一辆试驾车,停车入位而已,随便来一个员工三两下就进去了,可宋颜整整搞了十分钟,车才勉勉强强地停进去,正好那天店长没事儿,站在后门看了她半天,都快急死了。
店长认为,对于汽车销售来说,宋颜这种驾驶技术显然不过关,万一被比较敏感的客户看到,会觉得这家店不靠谱,这可不行。于是找机会打算让她上路多练练,甚至贡献出了自己的私人轿车。
一开始,店长坐在副驾上,亲自指导宋颜开车,有过那么两次,店长也就不跟着了,从车行到总部写字楼的路宋颜也开过了,正好有材料要送,就让她自己去。
店长把材料交给宋颜,她们组长又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把东西亲自交到老板手上才行,宋颜懵懵懂懂的,答应得很认真。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车行里有事儿,等到忙活完已经下午了,宋颜头次自己上路,又有点紧张,所以开得很慢,等她到了总部办公室,每次接待她的那位执行秘书告诉她,老板晚上有饭局,刚走。
宋颜还没傻到老板不在就不交材料,或者说出在这里等老板回来之类的话,她跟着店长来过的,知道这位执行秘书很得老板赏识,同时也是老板的左膀右臂,东西交给他也是一样的,也就没犹豫,直接说明来意,就把文件夹递过去了。
可能是看宋颜这人不矫情,执行秘书对她印象不错,收了东西难得说了一句:“我会交给老板的。”
宋颜看时间不早了,说了句谢谢,就赶紧开车回去了。
等把钥匙还给店长,也报告了资料交给了执行秘书出来,她们组长正等在门口,又问了一次详细过程。组长听完之后对宋颜说:“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木啊,什么工作比见老板重要?这店里有多少人想送都争不到,你竟然把老板的事儿排后面,送完就这么回来了。”
宋颜有点不明白,虽然是先工作后送材料,可材料不重要,客户的事情重要啊。想不通,她就不明所以地看着组长。
组长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对宋颜印象不错,她手下的销售员大都是精明人,脑子里都是销售额,为了提成互相倾轧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宋颜却是个厚道的,工作上也勤快,她有心培养宋颜,没想到这人厚道到木讷了。
组长说:“知道店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店长挑你去送材料么?”
宋颜也听出了些什么,试探着问:“不是因为我驾驶技术不行?”
组长说:“你还记得你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老板夸奖过你的事儿?”
宋颜当然不会忘,那天她拦着耿晨钟不让他把车开走,过来一个男人,喝止了耿晨钟,替她解了围,还表扬了她一句,她是事后才知道那个人就是老板的。
就因为那句话,听到的和后来听说的同事都有各自的想法,宋颜觉得,她被同事或多或少地疏远,有可能也是受这句话的影响。她就问:“有关系?”
组长说:“当然有。老板很少表扬人,而且后来公司聚餐那回,你不是没去?老板临走的时候还问起过你呢。”
宋颜就觉得这里面的事儿太复杂了,因为老板不知道想起什么提了她一句,她就被店长特殊关照着,连同组长也想助力她。
可助力她干什么呢?以为她会有机会升职去总部,以期到时候被关照吗?这事儿宋颜可连想都没想过。
宋颜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达到她爸的要求,无论去争、去抢,她都不擅长。而这一次,她恐怕要让领导们失望了。
提前下班的万鸿宇去参加的并不是生意上的饭局,而是他前丈母娘谋划已久的家宴。他带着一堆秘书帮他买的名牌营养品,坐在耿晨钟预定的包间里。
说来奇怪,帮耿秀英跑腿邀请万鸿宇的耿晨钟竟然没有出现。万鸿宇还问起他,耿秀英答:“跟他女朋友出去玩儿了。”
其实耿秀英也不知道耿晨钟为什么不来,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在她眼里,让万鸿宇跟丁月弯吃饭才是重点,其它都不重要。
可万鸿宇却知道耿秀英说谎,在耿秀英不知道的时候,万鸿宇跟耿晨钟吃过一次饭,耿晨钟把刚分手的事都告诉他了。就是耿秀英派耿晨钟去请万鸿宇那回,耿晨钟实在觉得万鸿宇太辛苦,就带他去泡澡加按摩时说的。
万鸿宇平常不太去那种地方,又是耿晨钟提议的,当时万鸿宇一口回绝了,他以为耿晨钟要带他去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虽然他没说过为亡妻守身如玉之类的话,可他这个人毕竟正直,不想接触那样的地方。
结果当耿晨钟知道万鸿宇误会了他的时候简直倍受打击,为了证明自己至少也是个正派人,就硬拖着万鸿宇去了他所说的地方。
还真是个正规洗浴中心,按摩师傅也都有上岗证的,女宾跟男宾更是分开的。
万鸿宇自知误会了耿晨钟,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还别说这几年,耿晨钟也是相当会享受,他介绍的地方,他点的按摩师傅都是一流的,万鸿宇也觉得享受不已,许久没这么放松过了,竟然在按摩的时候睡着了。隔壁床上耿晨钟边软趴趴地被按摩师傅按来按去,边唠唠叨叨说了不少话,等回过头才发现万鸿宇睡得正香。
反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耿晨钟最终也没来这场家宴,可能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看到万鸿宇被他姑妈逼迫,或者他姑妈被万鸿宇拒绝,两边都是他重视的人,他不希望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丁月弯一考完试就跑回来了,此时正坐在万鸿宇对面,面带微笑地认真看着他,仿佛等着他先开口。
万鸿宇说:“月弯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丁月弯一耷拉脑袋,说:“你怎么每次见我都是这句啊?”
万鸿宇想了想,说:“你今年大几了?”
丁月弯复又抬起头,说:“我谢谢你没问我今年高几了。”
万鸿宇笑笑,没说话。在他的记忆里,丁月弯确实一直是他初见时中学生的印象,她跟她姐丁心悦长得并不像,性格也不像,有点任性,万鸿宇一直把她当个孩子看。
面对着这个长大的孩子,又想到前丈母娘心里的所思所想,万鸿宇心里头就忍不住叹气。他刚才并不是随口问起耿晨钟的,他是真的想耿晨钟在,起码他也不会这么尴尬了。没想到耿晨钟竟然选择做缩头乌龟,干脆不出现了。
万鸿宇跟岳父母真没什么话说,把该说的场面话说完,就开始闷头吃饭,希望早点结束这个饭局。
虽然万鸿宇没话说,但丁月弯这几年在外地上大学也懂了一些人情世故,以前小公主的脾气收敛了不少,说话办事也拿捏得得体,为了不让场面太冷,她主动跟万鸿宇搭话:“我该实习了,你那儿缺人吗?”
万鸿宇其实不太喜欢她的讲话方式,他已经忘了是在丁心悦过世前还是过世后,丁月弯就不太叫他“姐夫”,有话就直接说,不然就叫他“哎”。
相比之下,万鸿宇倒是喜欢耿晨钟那样一直叫他“姐夫”,时时提醒他,让他记得自己对这家人是有责任的,不然的话,从他本心来讲,真不愿意见他们,尤其丁心悦她妈。
万鸿宇整理了一下思绪,微微笑了笑,说:“你把实习报告拿来,我直接给你盖章就好。”
丁月弯没想到他这么说,楞了一下,不过很快笑了起来,说:“你真逗。你直接盖章我什么都学不到。”
万鸿宇问:“你想学什么?”
丁月弯说:“什么都想学,学你做生意,学你管理公司什么的。”
万鸿宇说:“这可不是一个学生实习可以学会的。”
丁月弯眨眨眼,说:“我知道啊,所以我决定从基层做起,从普通员工做起。我想到你车行实习,你别拒绝我。”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万鸿宇,一副生怕他拒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