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中的孤岛上有一棵千年树,千年成材,千年花开,千年花落。那迷离的色彩在小岛上孤独地飘散了几个世纪。若是说树木有生命,那它必定在等待某个不归人,可又有什么人能拥有如此之长的寿命,能够陪着一棵千年树终老。
千年树四周的十六个方位上各放置着一架碧溪琴,一十六架碧溪琴成司命图状将千年树围在正中央——听祈巫说,只有这样,波宏王最爱的女儿妘约娴妘公主才能求得一生平安。
上个千年正值千年树花开,在刚过去的一千年时光里,古树上积攒的鲜花如同浓云密雪一般,无论风怎样吹拂,花瓣始终纷纷飘落,从不不断。为何这树上的花能够飘落一千年之久?有人曾经说过,那是因为花瓣们在轮回中迷失了自己,只能这样飘荡无归所,等待下一次转世。
现在正是古树枯死的那一千年。可不知何故,千年树打破了枯死、新生、发芽的轮回,非但没有枯死,反而回光返照再次开出绮丽的鲜花,仿佛一树垂死的精灵奋力起舞,迎接什么人的到来。
先前陆续会有波宏王族的人来这里观赏奇景,就连某些真茹族人也会设法求得波宏王允许,不远万里赶到千年岛欣赏这旷世奇观。千年岛真正闻名于世,是在妘公主被送来此地之后。
而自从妘公主到了千年岛上,波宏王按照祈巫的吩咐派出重兵将小岛完全隔绝,岛上只留侍女侍从,每半月供给物资,凡是擅闯小岛者,格杀勿论。妘公主不到六岁,已呆在岛上三年之久。所谓的保护,说准确了其实与禁锢同义,妘公主的成长像极了岛上的千年树,她是波宏族第一美人,却极少有人见到她的相貌,即便是皇兄安阳,也是在继位之后召见她,才发现了这颗稀世珍宝一般的美人;她弹得一手好琴,年纪轻轻就能够使用袖中缎带上的击片同时演奏十六架碧溪琴,她使用演奏时,轻盈的舞姿完全融入到缤纷花雨当中,宛如在空中飞舞的精灵。波宏王屡次来千年岛,就是为了观赏妘公主的琴艺和舞艺。每次有人来,都是吹拉弹唱好不热闹,可波宏皇族的人马从来呆不过半月。时间一到,波宏王就会领着众多人马乘船回到王宫,千年岛就又恢复到世外高地的冷清,与过去的几千年一样,树上纷繁坠落的花雨再美丽,也始终是无人问津的飘零泪水。
漫天花雨中,妘公主娇小的身影轻盈走出。那绝美的脸庞流露出清新馥雅之气,她就好像是千年树上花瓣的化身,来到人世间只为寻找真正的自己。
粉衣公主走到一架碧溪琴前,伸出白皙的小手轻轻拨动琴弦,清澈的乐音从琴弦上缓缓流出,漫天的花瓣似乎听懂了琴音,纷纷跟随明快的旋律起舞飞扬。琴音天籁一般,将苍天大地都融合在了小小的孤岛之上,凝聚在了千年树的身旁,化身音符跃动在碧溪琴琴弦上。她娴熟地拨动细细的弦,转瞬抽回右手,从长袖中抛出一卷粉色长绸带,那绸带极其灵巧地撞击上另一架碧溪琴的弦。绸带的外端系了一十六个白玉片,白玉片敲击琴弦发出的声音比手指弹奏更要清脆灵动,有如玉佩相互撞击,发出别一般风味的琴音。
粉衣公主左手抚一架碧溪琴,右手操控粉色绸带弹奏着对面的一架碧溪琴,柔软的风声,清澈的水流声,动听的琴声相互交织,演奏出一曲世间绝无仅有的华丽乐章。
随即,她轻轻一跃,两袖中各甩出四根粉色缎带,九天仙子一般伴着落花起舞,八根飘动的缎带竟然将四方的八架碧溪琴同时奏响!
竟然有人能够同时弹奏八架琴!
上古幽仙之境的“神琴手”最多也只能同时用双手弹奏两架琴。
一曲终了,那千年树的花瓣铺满了八架碧溪琴。粉衣公主收起八根缎带,长长吸了一口气,开心地抬头看着千年树上繁花似锦。
身后,传来一阵掌声。
“玥焕!琛竣!”粉衣公主向两位少年跑去。
“妘儿,你的琴技真是越来越惊人了!竟然能同时弹奏八架碧溪琴!”稍高的白衣少年眼中闪现着灵动的光芒,眼中的波光在方才琴声的震动下更加清澈:“上古时代幽仙之境的‘神琴手’见了你都要甘拜下风呢。”说罢拱手作揖,压低嗓音:“在下拜见妘公主!听闻妘公主弹得一手好琴,哪日若能拜得妘公主为师,实乃三生之幸!”
粉衣公主开心地撒娇,撅起小嘴儿:“一看你就不诚心,拜个师连名字都不报上来。”
玥焕笑道:“你要是收了我为徒弟我再告诉你名字也不迟啊,怎么样,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就答应当我的师傅吧。”
白衣少年妙语连珠,逗得粉衣女孩咯咯直笑:“好啊,那你快叫我师傅。”
玥焕赶紧行大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玥焕一拜!”
粉衣少女娇笑:“哈哈,那我以后就是你师傅了!玥焕你说我弹得比幽仙之境‘神琴手’是不是要好?”
“那当然了,”少年笑道:“那个‘神琴手’可没法儿同时弹八架琴。”
“琛竣,你说呢?”妘公主看向离他们两个有一段距离的蓝色布衣少年。
那少年比玥焕稍矮,一张脸惨白无血色,乱糟糟的头发掩盖不住钉在左耳中的金锁,琛竣没想到妘公主会把自己扯进谈话中,听到妘公主发问,他诚恳地纠正:“怎么会呢,幽仙之境的‘神琴手’是创世以来第一位为神灵弹奏的琴师,他肯定也能同时弹奏多张琴,只不过史书没有记载罢了。”
粉衣公主听了这话不开心,她不服气地撅起了嘴:“谁说我比不过‘神琴手’?如果圣若许听了我弹的琴,一定说我弹得好。”她转向玥焕,拖着长长的声音耍赖:“玥焕,我们不理他了!他要是还说‘神琴手’弹得比我好,就让他在这里呆着,我们不要他了。”说罢拉过玥焕的手转身就走,把身后的琛竣晾在了一边。琛竣本想上前解释,可不慎迈入妘公主近身范围,顷刻间左耳炸出撕裂般的疼痛。他弯下身死死捂助未好全的伤口,双手触碰到冰冷的金锁。
玥焕见琛竣疼痛难忍,手背在身后,施了个决帮他压住疼痛,玥焕回身赶紧劝公主:“妘儿别欺负琛竣了。”粉衣公主撇撇嘴转身跑掉。
粗布衣少年呆呆地站在花雨中,妘公主的身影是那么遥远,他根本触不可及。无法迈出脚步的他只能木然地伸手接住了几片花瓣。
“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妘公主扳着小手指头:“玥焕,我马上就六岁了,六容礼上肯定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是啊,妘儿马上就六岁了。”玥焕一脸宠溺的表情:“用不了多久了就可以回宫去。妘儿可别忘了好好准备一下六容礼。公主还记得六容礼上的礼节吗?这仪式一共一十八个章节,可不能出差错。昨日波宏王派人将礼服送来,公主先试一下?”
“不要!”粉衣公主拉过玥焕的手撒娇,“我不要什么六容礼礼节,也不要穿那个衣服,那衣服捆得我像个粽子,一点儿都不好看。”
玥焕灵动的双眼充满笑意:“是吗?我觉得公主穿起来会很好看。”
小公主纳闷儿:“玥焕你……喜欢吃粽子?”
白衣少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眼前粉衣小公主娇嫩的小脸蛋儿实在可爱,他心生怜爱:“公主想吃粽子?”
粉衣小公主从小练就一身上好的折腾人功夫,对此玥焕深有体会,他一个没留神被小公主抓住了手,小公主调皮地回头招呼琛竣:“玥焕要给我们烧粽子吃。”转向玥焕:“那你就直接烧了晚饭吧,明天的饭也烧了吧……以后每天都是你烧好不好?”她刚从宫女那里学会用“烧”字,所以想多多塞到言语当中,好显示自己聪明。
身后的琛竣远远看着,半天吭哧出来一句:“粽子不是‘烧’出来的,是‘包’出来的,包粽子。饭也不该说是‘烧’的,是‘做’的,做饭。”
粉衣小女孩愣愣看着蓝衣少年,弄不清楚“烧”“包”“做”有什么区别:“上次回宫我听宫女们都这么说,连厨子也这么说,为什么不行呢?不都是可以吃的吗?”
琛竣纠正:“王族成员是不用‘烧饭’这个说法的,太不文雅。公主还是把仪词好好背一下,您的六容礼上可不能出现任何言语或是用词的错误。”
妘约娴吐一下舌头开始无赖:“烧饭烧饭烧粽子,烧熟了就不给你吃,气死你气死你。”
琛竣急的满脸通红,转向玥焕求助。
不料白衣少年笑道:“随妘儿,就是‘烧粽子’。”看着精灵一般的小女孩靠着自己撒娇,他拍了拍公主肩上的花瓣:“不过烧粽子不能吃多,吃多会肚子疼得。而且公主要答应我吃完粽子就好好准备六容礼的仪词。当年太子安阳将仪词一字不落全背了下来,白公主也背的下许多书籍,我们的妘儿肯定不差。”
小公主听到白叆的名字,粉嫩的脸颊骤然变得煞白,她捂着耳朵高声尖叫:“不准说白叆,我讨厌她!”
白衣少年沉默半响。
粉衣少女捂着耳朵不听,她声音里全是恐惧:“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母后说容妃要毒死我,容妃娘娘坏、她也坏。我不想听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