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坠落在山间,眼中主人那惊慌的眼神让我心如刀割。他好像失去了最后的依靠,突然间变得无助。
可是我并没有死。大约是数万年来主人源源不断给我注入法力的缘故,鸟身寂灭之后我的灵魂化为一片羽毛,拴在主人腰间的玉珏上面。连同剩下的四片羽毛,一共五片。
我觉得这样很好。不过是换了一种形态继续陪伴主人。我觉得主人太可怜了,尽管“可怜”这个词用来形容曾经的羽族族长、天魔滇鸢身边的司命人,显得十分荒谬怪异。
主人在天鹏山下的珀溪旁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容儿。主人很是喜欢她,也就在青仙山呆了将近半年,期间将当年他所作《坠羽司命》重新写下来送给容儿。《坠羽司命》蕴藏世间最终极的奥妙,定不能轻易传送给他人;主人不但送给她这份厚礼,还将玉珏上的一片羽毛解下来送与容儿,可见他对容儿的喜爱。而这个九岁的小女孩,也是万年来为数不多能带给主人微笑的几个人之一。
只可惜,容儿并不是鹔鹴姐妹。
当年容儿的父亲卷入波宏族皇位争夺,随着二皇子的倒台容家灭了族,只留几个妇女孩童,容儿便是其中之一。容儿九岁的时候被波宏族太后召回封为容妃。主人从容儿口中得知两半摄魔符分别成了波宏族和真茹族的镇族之宝,就借着进宫探望容儿的机会寻找其中一半摄魔符。
主人找到了哭成泪人的容儿,一遍一遍安慰她。波宏王族是杀掉她亲人的刽子手,容儿怎么可能在波宏皇宫中呆下去一刻?这个九岁的小女孩一心想在青仙山与主人为伴。我还记得主人身着青色长衣,蹑手蹑脚抱起容儿穿过庭院出逃的情景。女孩子柔柔的气息在他怀里十分安然,他轻声问道:“容儿,你想好了吗,放弃妃位隐居青仙山?”
女孩子微微点头:“我不要嫁给杀父仇人,什么‘妃子’的我不稀罕。大哥哥,我要回青仙山,带我走吧。”
容儿喜欢叫主人“大哥哥”。殊不知这位“哥哥”做她几十辈之前的老祖宗都太年轻。
主人却觉得很开心,轻声安慰:“睡一觉,睡一觉我们就回青仙山了。”
正待主人踏着树枝上的月色准备翻墙而出,身后传来一个的声音。他便是波宏族的大祭司,这个大祭司成了主人命中的一大劫难,主人不幸没能躲过。
那大祭司仿佛等了主人好久,他开口说:“唯一贵客却姗姗来迟,难得夜色如此清澈,可否赏脸对月共酌?”波宏大祭司的话语随着夜风传到主人的耳中,那声音极其浑浊,可见法力之深厚。
白日里主人在宫中巡视其实就察觉到灵堂中有魔星,他自知躲不了,便回身轻轻落在庭院中。
白衣大祭司玩弄着手中的酒杯:“深夜来访已属不妥,竟然还要劫走波宏族未来的妃子。大不敬,大不敬!”那白衣大祭司扬起衣袖,在主人周身布下结界,将主人和怀中的女孩子一并拘住,大祭司冷笑:“说,你是谁?到底来干什么?”随之用法力击向主人。
“好强的结界!”这波宏族大祭司绝非等闲之辈,主人提气一边强压住结界施加的法术,一边躲过这一击。
主人怀里的容儿见到大祭司手中刺啦刺啦响个没完的术法,吓得不敢动弹。主人抱着她终究碍事,只得将她放下:“没事的。你在这里不要走动。”
容儿吓得忘了答应。
“呵,看来你也是懂得术法之人。”见法术伤不得主人半分,波宏大祭司暗中运力,准备给主人重重一击。
“我还觉得很奇怪……”主人的脸庞在微弱的月光下朦朦胧胧,那不管看多久都帅气逼人的面孔被时间的刀刃削得锋利,眼角眉梢凝固的英气更显出岁月的洗礼。主人依旧十分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他面容堪称完美,可与生俱来的高傲和锋芒历经世事沧桑只留半分,举手投足之间的张狂与冲动更多被稳重取代。他青衣黑发,腰间的玉珏闪现着柔和的光芒,算我在内的五片洁白羽毛纷然悬坠于玉珏之上。主人沉默半响,突然问道:“天魔族的段灵石为什么在波宏族皇宫中?方才灵堂中的魔星难道是阁下祭用的段灵石?”
听得这句话,波宏大祭司的脸色逐渐变得狰狞,仿佛张牙舞爪的僵尸从坟墓中爬出:“你知道段灵石?你是魔族?”
主人低声答道:“不再是了。”
不再是了。仅仅四字,道出主人多少辛酸。
“难道阁下便是本朝元老祈巫所说的那位法术高深的师父?”大祭司猜测。
青衣男子一怔:“祈巫?”
祈巫就是那个大槐树下用书遮脸的少年,他是主人收过的四位徒弟之一。主人对他很是疼爱,逆着天魔滇鸢的意思传授给他司命术,本希望这个徒弟能悬壶济世将司命术用到正处。哪知世事无常,祈巫最终还是沉溺浮世,依靠司命术修改自己的天命并一直活到今天。据说祈巫成了波宏族开国元老,现在波宏族人连同波宏王在内都要尊称他一声“祈巫长老”。当年祈巫协助大皇子夺位,间接害死了容儿一家人。此次进宫主人大约不想去见那个不肖徒弟,故而听闻束缚住自己的术法乃是祈巫所创,不禁吃了一惊。
“我果然没猜错。”大祭司猜中主人的身份,一双看向主人的眼睛甚是贪婪:“祈巫真是你教的好徒儿。若是没有他相助,我这一番大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
从方才在奠遗堂感受到段灵石上的法力时候起,我和主人心下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第三世天魔滇鸢的司命人、羽族族长,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或许我会饶你命。”白衣大祭司突然加大了手中的力道,那利剑般的法术直击主人,将主人重伤。
“告诉我,天魔滇鸢的‘封魔之路’,要怎样打破?”
我听得恍如晴天霹雳!主人辞去司命人一职做的最后预言,就是后世将会有人破坏天魔滇鸢的“封魔之路”!
我一时出神,看不清大祭司何时出手,只见主人胸膛处瞬间一片鲜红。
“大哥哥!”一旁的容儿惊恐万分。
诺袁一手把容儿推回结界之中护好,另一只手捂住伤口,但依旧血留不止。他皱着额头,大约是原星冥印记处再次疼痛,主人看着凶残的大祭司,反而笑道:“原来预言中企图扰乱魔星归位的人就是你。”
“你果然是被流放的羽族司命人。”白衣大祭司在诺袁身上气息感受到了无上的力量,他猜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圣血:“祈巫的司命之术是你所传授。那关于‘封魔之路’你都知道些什么?”
身后的容儿喃喃:“什么‘天魔滇鸢’?史书上记载的‘羽族族长’?难道这都是真的吗?大哥哥你是……”
“哈哈哈……想不到万万年后世间还能看到魔族的身影!而且还是天魔神鸢身边的司命祭司,三生有幸,三生有幸!”波宏大祭司的狂笑声击散夜空中掩盖月亮的云朵,那声音混着极为深厚的法术,将主人封印在“咒”之下。
那大祭司拱手行礼:“不知阁下竟是羽族族长诺袁,晚辈有礼了。”
主人的名讳不是人可以随便叫的。记得第三世唯一能够对主人直呼其名的有四人,而且无一例外全是女子。一个是天魔滇鸢,她是天魔族的始祖,羽族承了她的血而生,她对主人直呼其名是理所当然;第二个当然就是那个浪花化成的女子海公主;另外就是那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鹔鹴姐妹。
主人听大祭司直呼他名讳,居然点了头,带点自嘲的味道:“过了千万年,竟然有人记得我,真是荣幸。”可他警惕的眼神中却没有半点荣幸的意思。
大祭司叹道:“如今已是第五世,距离阁下生活的第三世有数万年之久,想不到阁下还是这么的年轻潇洒。”
主人苦笑一声,这千万年时间太久远,几乎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为着第三世封魔之前的一个赌注,他苦苦支撑到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俊朗洒脱,实则支离破碎,连祭起玉箫的法力都所剩无几。
“听说魔星归位之时,羽族司命人预言了后世有人会‘扰乱魔星归位’,这预言却没有得到天魔神鸢的重视。哈哈,终于让我遇到了预言人了。可怜的天魔族,可怜的羽族啊,你们以为能一劳永逸睡个好觉,对后世也不防范。”大祭司道。
主人也冷笑,他知道自己逃脱不了。若是在万万年前还是羽族司命人的时候,这个祭司的小小法力根本不值得一提,可主人失去了天魔族圣血的支撑,又咬紧牙关不让元灵破灭、在世间撑了将近万年,他早已筋疲力尽了。
大祭司的冷嘲热讽掀起了主人埋藏在心底的怒火。天魔神鸢是魔族最敬重的如同神灵一般的存在,即使死在天魔神鸢的手下万劫不复,魔族也不敢心存一丝一毫的不敬。眼前这个白衣男子竟然妄想操控魔族、破坏天魔滇鸢拼尽一生心血开创的归位之路,怎能不叫魔族愤怒?
“是你擅自闯入天魔族的圣地又偷走了段灵石,是你要破坏王的‘封魔之路’。”
“没错!”夜风渐大,吹得大祭司的衣襟猎猎作响,“段灵石是天魔族的圣物,我要用它掌控魔族为我所用。你能够预言却无力阻止。你已经是魔族的背叛者,又有什么资格插手魔族的事?想来就觉得可笑。”
主人面不改色:“可笑?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若是有你的好徒儿从旁协助呢?”大祭司右手拿起宴饮上还未撤走的一只白玉酒杯,反问。
“你说什么?”
“你只顾劫走容儿,没注意到我早用段灵石在这庭院之中部下捕网,专捉你这漏网的鸟儿。半柱香之后你就会进到我的炼魔炉中。作为感谢,我就告诉你吧:你徒弟破解掉你所创立的坠羽司命图中最后一道天门,他说只要将魔族的法力淬炼成密匙浇筑在通天阵的柱心,便能打开‘封魔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