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主人被四周八块段灵石围起来的捕网完全压制住,他就像是鸟儿落入了带着尖利钩子的网,他逃脱不了,膝盖处被狠狠砍伤,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热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他的眼睛透过长长的发丝,映着月光变成了血红颜色——“原来如此,你得了那个孩子的帮助。祈巫的野心果然不是一般的大。我是流放者,我背叛了魔族,我已经不是羽族的族长,也不是什么司命人,可是……”他停顿一下,我不知他在想什么,看主人的神情,我觉得他想起了天魔滇鸢。主人咳一口血,厉声道:“可是你竟然敢破坏我们的王拼了命才开辟的‘封魔之路’——不可原谅!”
他喝道:“你竟敢扰乱魔族、企图再次挑起纷争——不可原谅!”
若我还是一只翼长八尺的鸟,我一定会因主人这句话落泪。可我现在只是一片羽毛。
天魔滇鸢将主人逼入绝境,她没有告知主人就允了的婚事,她派人杀掉主人深爱的鹔鹴姐妹,又与主人结下赌约害得主人生生受苦,可主人对她从来没有不敬,即便是性命垂危之际,他那魔族的本性也会拼命守护着“封魔之路”。
主人缓缓站起身,他猛然一抬手,周身的结界随着强烈的冲击“噼噼啪啪”断裂。
“哈,还有力气反抗。羽族早就灭族几万年,你早该寂灭。”白衣大祭司凝聚浑身的法力:“既然你不肯说,我也只能杀掉你。”
白衣大祭司森然一笑,将野心与残忍全部写在了脸上:“难得遇上一个活蹦乱跳的魔族幸存者,本来想用祈巫做祭,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类。既然遇到了你,就用你的血作为打开‘封魔之路’的‘密匙’吧!”说罢将手中白玉酒杯捏碎,用碎玉片将诺袁再次困住。
“这可是专门对付羽族人的阵法,即使你曾是羽族族长,也插翅难逃。”
大祭司冰冷的面孔上蜿蜒出了狰狞的恶笑,他将法力凝于指尖,席卷着狂风对主人发出致命一击。
“忘了告诉你,这专门对付羽族人的‘堕羽阵’也是你那好徒弟想出来的。虽然未经你允许便借用了《坠羽司命》的名字有欠妥当,但我觉得再合适不过。”仿佛好意提醒一般,大祭司开口:“你那好徒弟正在敏和山山洞中等着你呢,他有胆量与我分庭抗礼,最终还是败在我手下。我把你们师徒锁在一处可好?”
我一跃而起挣脱玉珏的束缚,冲到主人身前要为他挡住这致命一击。
狂风过后,月光再次洒在了庭院中。中庭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三式星封魔咒,主人消失在了封魔咒之中。
白衣大祭司临风而立,他的面前是纷纷坠落的羽毛,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们这些羽毛被月光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色,在触及任何物体之时便化为烟尘。
羽族死的时候,灵魂便会化为纷纷扬扬的羽毛。
白衣大祭司伸手去接,那轻盈的坠羽在他的手掌中消失。
他叹道:“果真很美,不愧是——坠羽司命……”
“大哥哥……”一旁的容儿惊恐万状,不受控制的手伸向虚空妄图接住主人留下来的一点儿气息。
大祭司抓起地上的容儿,拎小鸡一样把她扛回宫殿:“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禀告波宏王。”不防容儿一把抓住他封印诺袁的右手。大祭司停下脚步,只听容儿颤抖的声音,然后就在自己手臂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鲜红色牙印——
“你杀了他,我恨你!”
我这片羽毛还在空中打转儿。我不明白为什么没能为主人挡下那一击。主人未死,却被封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在我面前,身不由己随着夜风飘到了波宏族皇宫另一边的庆云殿。
在这里,我看到了十一岁的柳青青。她便是当今波宏族太后的侄女,也是波宏王未来的王后。她与容儿这对宿敌便是在近日选妃大典上见了面。主人进宫时道听途说,得知容儿抢走了波宏族王后侄女柳青青的风头。那柳青青心里十分不乐意。
侍奉柳青青的宫女走后,一身花衣的小女孩儿踮起脚尖走到床边把窗户打开,柔柔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并未感到舒坦。
对着月亮看了半天,她的眼睛大约有点花,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泪珠。可我就在这个时候,乘着月光不偏不倚飘到她跟前。她伸手去接——
“咦,羽毛?”
她捏住那根白色羽毛细细观看——“你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月亮上飞下来的?或者是什么鸟儿的?哎呀不管了,你真漂亮。”她把我当成了人跟我说话。我弯下身子看看自己,白花花的绒毛仿佛蓬松的雪花,黏在一根细细的、如同玉一般的白色长柄上。的确很美。
柳青青抬头看着天空,那里没有任何飞鸟的痕迹。
我不懂造化为何这样安排。我没能守护主人,反而落到一个女孩子手中。很快我就明白了命运这东西看不到摸不着,时时刻刻让你捉摸不透,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命运自我彰显,等待揭晓谜底的那一刻。
柳青青后来成了柳王后,容儿封了容妃。波宏王不知何故对这个昔日死敌的女儿情有独钟。可容妃向来冷若冰霜。我知道容儿对主人情根种的深,她的父亲和族人被杀,她只是选择了躲进青仙山;而自从主人被封印那一刻起,容儿就铁了心要报仇。她一个弱女子被暗流涌动的皇宫吞没,要防着柳王后的势力,要防着父亲当年的仇敌,还要防着大祭司。祈巫不在宫中,大约是如大祭司所说,与大祭司对战失败后被关了起来。
容儿将一切处理得滴水不漏,在宫里安安静静过了十多年,然后突然与当年她父亲生死之交琛复生的儿子琛璃反叛。他们没能成功。
容妃出嫁四年后就生下一个小女孩,名为白叆。容妃并不姓白,波宏王也不姓白。容妃以“白”姓冠于女儿,我猜是跟主人留给她的那只白羽有关。容儿一直对主人有忘不了的情。
再过几年柳王后也生了个女孩。之前跟容妃争宠,柳王后赶在容妃之前诞下男婴,取名安阳,并立为皇太子。柳王后此番生下的女孩十分漂亮,名为妘约娴。这个“妘”姓也不是跟随柳王后或者波宏王的,大祭司传来祈巫的占卜,将小公主改为“妘”姓。
我所说的命运就在妘约娴公主诞生的一刹那裂开了缝隙。
妘公主百日礼上,柳王后将尚为羽毛的我做成公主帽子上的一片装饰,我却在见到妘公主的时刻化身成人。
起初柳王后称我为“羽儿”,但我毕竟是男子,“羽儿”这个名字太女孩子气。后来妘公主长大一点,我逗她玩的时候问她想给我叫个什么名字。妘公主力气小搬不动硕大的字典,只能把字典摊开在地上两手推着一页一页去翻,她点了两个字,我从此叫做“玥焕”。
我把这个新名字念给妘公主听,她眨巴着一双宝石般可爱的大眼睛,说她不识这两个字,只因觉得这两个字很好看,才选了给我。她说,玥焕,你叫玥焕?这个名字真好听!
她开心地笑,很是满意这个名字的字形和读音。我摸摸她软软的头发,她说我笑得好看。
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又复杂的东西,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放手之后又会在不经意间闯入你的怀中。主人没有我这么幸运。我找到了鹔鹴姐妹中的一只,她这一世转为妘约娴,就是我守候的公主。
既然一只鹔鹴转世成人,另一只也该化成人形。我几乎找遍了波宏族宫中所有女子,公主、郡主、各个大臣家的千金小姐甚至宫中的侍女,还是寻不到另一只鹔鹴的踪迹。主人说过,摄魔符被天魔滇鸢摔成两半,后被波宏和真茹奉为至宝。既然一只鹔鹴身在波宏,另一只应该身在真茹。
不想另一只鹔鹴鸟儿在皇太子六容礼之后、白叆白公主六容礼之前出现在我面前。皇太子安阳与白叆同岁,两人的生日差不到半月。安阳的六容礼很是盛大,白叆的却冷冷清清。
为了安阳的六容礼,柳王后将妘公主和我从千年岛上接回来,妘公主闹得我睡不着,明明一更天我却异常清醒。我索性披了长衣到庭院闲逛。背后一阵冷风,我回头,就看到了那位叫主人追寻万万年的俏丽女子。
这黄衫女子实在太过美丽,我不敢直视。我记得她的容貌是主人给的,当时主人顺手从邻水花街中挑选了一十二位花魁的容貌,细细拼成这对鹔鹴的长相。那一十二位花魁个个赛过天仙,若是贸然将这个的眼、那个的嘴胡乱凑在一起,倒是糟蹋了美人儿。可主人一双手就是鬼斧神工,这一十二位花魁就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两只鹔鹴化成的女孩儿身上。主人忘不了,将两只鹔鹴的眼睛点成海洋的深蓝色。
这对鹔鹴姐妹美艳太过逼人,她们本是东临国成安君向主人要来送给曲离国潘尚君的礼物,成安君自己看好就留了下来,据说还办了一场三个月的大礼庆祝到手的稀世珍宝。当年这对金鹔鹴化身成人的刹那,七国竟然休战三天,大家伙儿齐齐来到成安君的东临城观看第三世第一美景。
我见过她们一面,这万年来不敢忘记。不想今夜这鹔鹴鸟儿化成的女子竟然出现在了我眼前,她身形婀娜,荡悠悠不似真人。
按理说转世之人不会完全秉承前生的相貌。妘公主年纪尚小还未长成,虽然也是难得的美人坯子,但不完全是她前世的模样。眼前的黄衫女子顶着万年不变的绝色容貌,连一身衣服都是万年之前穿过的云丝锦,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仔细打量,她身形飘飘浮在空中,果真是一个幻影。可幻影也好,至少说明另一只鹔鹴也降临此世,而且她多半有意想要找到前世的妹妹,因此才出现在波宏族皇宫中。
我赶忙向她行礼。她略有惊讶,竟然唤出了我的名字:“玥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