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历史!历史是不允许假设的!
中国革命,历史地选择了毛泽东。
伤心的中国足球,也历史地选择了年维泗。对年维泗来说,他的荣辱注定要和那些导演中国足球恶梦的人,联系在一起……
1980年初春,年维泗带着刚刚在奥运会小组赛上失利的遗憾,南下羊城广州,来到了刚刚率广东队夺得全国足球甲级联赛冠军的主教练──苏永舜的宿舍前。年维泗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那淡蓝色的无限辽远的天空,布满着透亮的阳光。这是广州梅雨季节里难得有的晴朗天气。葱郁的榕树,嫩绿的小草,还有晶莹透剔的晨露……一切都是那么清新,那么地宜人。年维泗不由地张开嘴巴深吸一口,他多想让这清鲜的空气把心中郁积的浊气排出来,吐出去。自从奥运会小组赛失利以后,年维泗一直感到国家队该换换空气了,不能由我一人承包国家队。我已干了十五个年头了,一个人的能力再大,干教练时间长了,一个球队也就慢慢失去了生气。为了国家队的希望,我年维泗必须从这个主帅的位置上退下来,让新的血液进入国家队。可是,我退下来后谁接我的位置呢?这可不是儿戏,它关系国家队未来的命运。在国家队原有的教练班里子找?不行不行!他们执教跟我继续执教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可是,不在这些人中找又能找谁呢?难到还要让地方队的主教练来执教国家队不成?哎!说不定这是一个好注意。不行!国家队主帅的位置从来就没有落到地方队教练手里的先例。再说,地方队主教练谁能胜任?苏永舜!老苏能胜任。他带广东队不到几年的工夫就把广东队带到冠军的位置上。老苏是个讲究技术的教练,他训出的广东队是中国足球队中技术最好的球队,人称中国的巴西队。这样好的地方队教练何不让他来试试执掌一次国家队的教鞭?说不定,他真能把国家队给你带进世界杯。地方队教练怎么了?地方队教练水平就比你国家队教练水平差?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这种封闭的体制下不思进取。现在上上下下不都在喊改革吗?国家队主教练人选问题,难道就不能改革一下吗?对!何不竖起“改革”的大旗?在与中国旧有制体较量中,“改革”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无往而不胜。中国的官僚们最怕的就是这个词,谁都不愿意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一个保守者。对!就用“改革”这把尚方宝剑对付他们……没想到还真成了。这不,他们就派我来当说客。这帮老狐狸……想到这,年维泗笑了笑,遂举手敲门。
苏永舜做梦也没有想到,敲门人竟是自己昔日的队友,国家队的主教练年维泗。不知是惊喜过了辙还是刚刚起床不久的原因,打开门后的苏永舜面对年维泗一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醒过味来,忙把年维泗让了进来。年维泗没有客套,屁股刚落座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苏永舜显然没有思想准备,尽管平时也对国家队主帅的位置唾涎过,对于搞足球的人,谁不唾涎呢?可是,当这梦的一切真的来到时,他竟一时不知怎么说好。以至脸部激动的表情让年维泗产生了错觉,以为苏永舜不愿意接手国家队的帅印。要是这样,年维泗回去就不好交差了。为了打消苏永舜的顾虑,年维泗诚恳地说对苏永舜说:“我希望你来来当国家队的主教练,我全力支持你!”望着已显疲惫的年维泗,苏永舜点了点头。
1980年盛夏,苏永舜走马上任,并且立下了军令状:不进军西班牙就自动辞职。苏永舜果然不负众望,在世界杯外围赛香港小组赛中,中国队以不败的战绩获得头名。第二阶段迎战亚洲劲旅沙特队,中国队在先失两球的不利情况下,连下四城,两度措败沙特队。接着10月18日中国队在主场以3:0的比分战胜强大的科威特队,中国队又以第二阶段第一名的身份出线。这个成绩如果搁在今天,中国队早就出线了。可是,当时的规则要求亚洲队非要同大洋洲由欧洲人后裔组成的新西兰队争夺一张入场券。即便是这样,只要沙特队在最后决战中不输给新西队5个球,中国依然以净胜球多于对手进入西班牙。按当时沙特队的实力,新西兰队若能小胜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别说在一场比赛中攻进5个球。实际上,中国队已经稳操胜券。世界上没有人怀疑中国队不进军西班牙!我们仿佛看见了西班牙人在热情地向我们招手……
遗憾的是,新西兰人不仅取胜了沙特队,而且刚好赢了5个球。这是中国人在世界大赛上第一次被不公平竞争戏弄了。形势一片大好的中国队,不得不在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同新西兰人进行一场生死决战。
1982年1月10日晚,新加坡国家体育场。
这个容纳6万多人的现代化大型体育场内,坐无虚席。观众们抱着各种复杂的心情,翘首等待着这场生死大战序幕的拉开。这是一场为争夺进军西班牙最后一张入场券的比赛,世界各个国家都以极大的热情关注这一张入场券到底鹿死谁手?甚至像足球王国的巴西,也不惜重金租用卫星来转播这场生死决战!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紧张激烈的比赛,也是一场观众情绪一边倒的比赛。热情的新加波观众,手举着五星红旗,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为整个中华民族加油助威。比赛一开始,双方就在中场展开了激烈的对攻战,没有人想到防守。无论是背水一战的中国队还是拼死一搏的新西兰队,防守是没有出路的,只有进攻,把球踢进对方的大门,才能拿到通往西班牙的入场券。为了这场比赛的公正性,国际足联煞费苦心地请来了巴西籍主裁判。在巴西人严厉的哨声面前,中国人的“快巧灵”的特点一度占住了场上的主动,一次次眼花缭乱的短传渗透,使新西兰队的门前,风声鹤唳。与此同时,与场上形成遥相呼应的是场外声势浩大的华人啦啦队。他们像为自己的国家队加油一样,不遗余力地为中国队加油喝彩……可惜,中国队的优势很快就被新西兰人扼制住了。他们似乎发现了我们的弱点,只要中国员一拿球,他们便用门板一样的身体贴上去,连冲带撞。不一会儿,在新西兰人大刀阔斧的英式踢法面前,我们失去了章法,赛前布置的“紧逼保护、多传快突”的战术构想顿时失灵,眼巴巴地看着新西兰人打进第二粒入球。
也许是新西兰人的第二粒进球才激起了中国人的斗志,中国人不再软弱了,和新西兰人展开了更为残酷的对攻,渐渐地我们又占住了上风,新西兰队门前再度险象环生。“嗖”地一声,黄向东一记刁钻的射门,洞穿了新西兰队的大门。场内所有的新加波观众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们似乎又看到了中国队获胜的希望。然而,这一粒进球来得太晚了,尽管中国队在剩下时间里奋力反扑,但一切为时已晚了。随着主裁判终场的一声哨响,整个体育场上所有的华人像触了电似的,一下子惊呆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一切。这是梦吗?这是一场恶梦!看台上,数以万计的华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低着头,噙着泪,默默地离开了球场。
坐在教练席上的苏永舜已痛苦地低下了头。酸楚的泪水,在他的眼睑里打滚,但他没有让它流出来,而是让它沿着眼窍流入口腔……这场球踢得太窝囊了,这是他苏永舜执教生涯中最窝囊的一场球,我们不是让新西兰人打败的,我们是自己打败了自己,自己吞下了自己酿造的苦果……苏永舜毕竟是一条汉子,他没有在痛苦面前倒下,他踉跄地站起来,走到躺在草地上痛苦之极的队员面前,一一将他们拉了起来……
让苏永舜始料不及的是,他不再是大胜科威特时的民族英雄,他开始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和泄愤的对象。人们纷纷指责他:只讲队员个人技术,不注重队员的身体对抗;只用技术型队员,排斥力量型选手。面对这种不负责任的指责,涵养极深的苏永舜沉默了。他不想为自己辩护,他想用沉默来平息人们心头的怨恨。然而他想错了!一场更为声势浩大的责难,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背景资料之十二】
“你搞广东帮,与新西兰那场决战广东人占了近一半,结果葬送了中国队出线的前程……你应该首先是中国人,然后才是广东人。”
“中国队输了,责任在你。你有负众望,实在不称职,球员技术难以发挥,受你的战术制约。看在10亿人民的面子上,你赶快辞职吧!人民不需要你,你见鬼去吧!”
“你让古广明打左边锋,让吴育华打右边锋,莫非古广明比沈祥福左脚好,吴育华的右路比古广明更有威胁?你在排阵上有严重错误,连外行都不会犯这个错误。”
让苏永舜痛心的是,不光是球迷,包括足球圈内人士也几乎众口一词地认为:苏永舜在用人上的失误,才导致中国队丧失一次唾手可得的良机。苏永舜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要陈述自己的意图和苦衷。他说:“如果中国队不是胜科威特队,他们也可能指责我为什么要派匆匆从泰国赶回北京的刘利福上场。至于说我拉‘广东帮’,我可以说句毫不违心的话,我多么希望把全国的足球精英集中到国家队来啊!我根本不可能在各队正为升级、名次争夺而炽热化的时候,猝然地从各队抽调队员,我相信那样做不会得到各方面的支持,这是行不通的。”
这就是苏永舜的苦衷。他上任后,曾几次要求征调一些地方队员到国家队,可是人家地方队就是不放人。苏永舜向领导反映情况,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你征调这个人来,能不能保证冲出亚洲,取得冠军。”面对这样的处境,苏永舜以外的人知道吗?苏永舜说了,但苏永舜只是一个人,毕竟只有一张嘴巴。而这声音又是多么的微弱呀……
然而,随着导演这场足球的关键人物苏永舜的远走,关于这场足球带来的创伤也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但是,关于中国足球反思却远没有停止。痛定思痛的足球界人士认为:中国足球输就输在力量对抗上!新西兰人赢就赢在力量上,他们快速通过中场,三脚两脚就对中国队大门构成了威胁。中国足球应该向力量型发展。这就是当时乃至好长一段时间内,中国足球界形成的共识。就像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反思遭受右倾投强主义危害时那样,宁左勿右。以至给中国革命带来了一次又一次巨大损失,直到遵义会议过后,中国革命才找到了方向。中国足球发展的轨迹,有点像中国革命道路。在一股崇尚力量型打法的道路上,中国足坛的悲剧人物开始登场亮相……
率先浮出水面的是前北京队主教练──曾雪麟。
1982年1月10日,在新加坡国家体育场内,曾雪麟亲身感受到了中国足球队的软弱,在强悍的新西兰人面前,中国足球队员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当主裁判终场的一声哨响,曾雪麟和千千万万的华人一样,坐在看台上久久不愿离去。当时他想:倘若有一天我来当这个国家队主教练,我一定要让我的队员在两破两防上下功夫──破紧逼防冲击,破密集防反击。快速通过中场,让后卫和守门员以最快的速度和前锋接头,直接给对方大门造成威胁……想到这,他站了起来,遂跟着懊丧的观众一起缓缓地离开了球场。
曾雪麟没有在新加坡作短暂停留,也没有到中国队的住地看望和安慰自己昔日的队友苏永舜。曾雪麟是一个谨慎的人,他不愿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毕竟自己是一个地方队教练,且,这次来新加坡观战纯属自己的个人行为,他不想把自己的个人行为演变成公众关注的焦点。
让曾雪麟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此次新加坡之行竟然为他带了好运。几个月以后,他作为中国足球调研组的一员,登上了飞往西班牙的客机,他要到马德里世界杯现场,亲历那令人神往的世界杯决战的场面。整整52场比赛,曾雪麟像一个孩子似的沉醉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艺术”海洋里,他震惊了,他顿悟了,一个更加广阔的足球天地,仿佛在他的眼前霍然打开。
在回来的客机上,一位同行者和曾雪麟讨论起中国足球来。
“老曾,依你所见,中国队最适合哪种打法?”
曾雪麟胸有成竹地说:“中国足球应该走欧洲拉丁派的路子。”
“为什么?”
曾雪麟笑了笑,故作高深地说:“问题很明显,学巴西我们的技术跟不上人家,学欧洲力量型打法,我们的身体素质又不行。而法国队呢,无论从身高、体力都与我们相近。而且中法两国地处亚热带,纬度几乎相同。”说到这里,曾雪麟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兴奋的眼光看着对方,突然一挥手接着说,“我们国家队就应该像法国队那样,把进攻视为生视。进攻!进攻!再进攻!中国队就有冲出亚洲的希望。”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曾雪麟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惊呆了。他们仿佛觉得一个托起中国足球的人,正在朝他们远远地走来……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爱捉弄一个人,曾雪麟就是跟着这捉弄人的命运,一步一步地陷入了悲剧的泥淖。